回京之路原本千里迢迢,可有了馬車和足夠的錢財,竟變得順利出奇。
那夜後的兩個人,似乎並沒有發生什麼變化。
只是之間的話好像少了點,只是之間的距離好像遠了點。
白國京都地廣人多,魚龍混雜。對於所有在路上追丟了白國世子的刺客而言,這裡必將是最後的機會,註定免不去一場血腥爭鬥。
爲了謹慎,兩人早在三天前丟棄了馬車,然後買了兩個乞丐的破爛行頭。
一個人一張花貓臉,手裡端着個破碗,也就大搖大擺進了城。
闊別七年,這京城中雖是人事翻新,可整體的佈局樣貌,卻是和岑夜印象中的沒變多少。
那連接皇宮與城門的主幹道依舊寬闊,他恍惚還能看到,自己離去時候的情形——街道兩旁的人們都在竊竊私語,感概他作爲質子的悽慘命運。而他只能無助的坐在馬上,流着淚,緊握母后給他的玉佩,耳邊一遍遍回放着父王無情殘酷的聲音:
不想也得去,由不得你!
對於一個六歲的孩子來說,這種好像被厭惡了的感覺是何等悲傷。
那時他的也曾想過,想自己究竟犯了什麼錯,竟讓錦妃娘娘這般討厭,想盡辦法要趕他出宮不說,甚至還要被送去遙遠而陌生的藍國。
他不想離開母后,可就像父王說的,一切由不得他!
他太弱了,太膽小了,連絲毫反抗的勇氣都沒有,然而七年過去,他已經,不再是當年離開白國時的那個岑夜。
是的,他回來了,終於回來了!
他一雪前恥,他要……!
“嘖,竟然這麼快就被盯上了!”紅蓮小聲嘀咕,岑夜這纔回神,卻突然冷聲問了不合時宜的問題。
“你還是要走嗎,女人。”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吧!我們先往人少的地方……”
“我問你還走不走?”岑夜打斷紅蓮,相當認真。紅蓮也只好隨他停站在了原地,拿出了同樣的認真。
“等你安全回宮,我再走。”
“安全回宮?”岑夜嘲諷中帶着陰鬱,擡頭看了看遠處高聳的宮牆,“若你始終要走,早與晚又有何區別?”
“沒有你在身邊,就沒有安全!”少年冷聲,竟立馬在大街上脫了乞丐服,從破爛包袱裡拿出原本的白衣,正要套上,紅蓮就把他拉進了旁邊的巷子。
“你是不是瘋了?!”
“難道我有講錯?”岑夜也不害臊,就光着半身看着她,“你若要走,現在便走,我早死也是死,晚死也是死,請便!”
少年說完就走,沒有半點留戀,活脫脫破罐子破摔。
這種橫衝直闖的莽撞一點不像他,可正是因爲這樣的不像,才讓紅蓮意陡然醒悟。
無論平時看上去多麼成熟老練,岑夜,終究也只是個十三歲的孩子!
正因爲忘了這事,紅蓮才疏忽了一個問題,纔在破廟,把一個大人的心理強加給他。用那般不留情面的方式,直接拒絕了他。
所謂兔子急了還會咬人,何況是再次被丟入絕境的孩子。
只要進了這京城,只要他當衆暴露行蹤,那麼,就算她如何想要撇清關係,也已然成了不可能之事。
除非,她能看着他死!
“好你個死小孩,居然……你給過我過來!”紅蓮一
個點地,閃身就抓住了岑夜,背後一拽,便將他拉躺在地。
隨後一腳上去,從胸口踩了過去。
“你……!”岑夜差點吐血,纔看到那紅衣少女,已然同兩個大漢纏上。不過兩三招的功夫,就直取了對方命門。
轉而撿起一把刀,帶上岑夜就是輕功離開,直接上了一座高樓的屋頂。
“臭小子,我告訴你……”紅蓮正要狠狠教育他,卻是接踵而至的敵人,根本沒有給她時間。
看打扮,這一批人該是剛剛兩個的同夥。既然光天化日,就敢在京城這般猖狂,背後勢力定不能小覷。
紅蓮專程留了一個活口,卻還沒把問題問出口,岑夜就已經沒興趣般的揮了揮手:“不是錦妃就是丞相吧。”
“直接殺了。”
“呵。”紅蓮好笑,一擊重掌將那人推到岑夜的身上,高竄的火氣比那人吐出的一口血還猛。隨即又是一腳踢開那屍體,揪起岑夜的衣領,儼然一副大人口氣。
“你以後再敢這樣試試?!別人一心一意的想護你周全,你就是如此拿別人的關心當兒戲?!”
“你以爲我千辛萬苦,把你送來京城是爲了什麼?”
“爲了看你使性子,讓整件事都功虧一簣嗎?!”
“你不是想見你的母后嗎?!想要出兵藍國報仇嗎?!你就是用這樣的方式來想的?!”
岑夜頓時有點傻眼,還是第一次見到,女孩是如何變成母夜叉的,而且還把自己罵得狗血淋頭。
紅蓮字字句句都戳在他的要害,卻是除了無法反駁,心裡是更多的委屈:“我只是……想你留下來。”
岑夜垂了眼簾,這一身的狼狽樣看得紅蓮有些難受。
“我不想進宮,不想捲入謀權奪位的麻煩事。”紅蓮還是拒絕,但不像之前那樣,稍微放軟了態度。又幫他理好衣服,並肩坐下,提刀盯着周圍。
高樓下早是嘈雜一片,圍觀的人密密麻麻,可岑夜似乎看不到,也聽不到,只遙遙眺望着宮牆裡的房屋。
“也是呢,就算懂我非要回宮的理由,你也有你自己的想法。”岑夜眯起眼睛,又變成了不像孩子的那個他,“如果你真答應我了,日後定會同我在藍國的時候一樣吧。”
“身不由己,一輩子都像是活在難熬的監牢裡。”
“你……”紅蓮一怔,盯着他那張臉移不開視線。那稚氣未脫的眉目間,又出現了最初相遇時的聽天由命。
“之前你問過我,爲何沒有在逃出山谷之後,丟下你獨自離去。”岑夜依然眺望遠方,露出苦笑的臉上,竟有羞澀。
“我從沒想過,你會真的從義賊幫那裡救出我,而你不但救了,還怕我受傷,特地放了我自由。”
“我覺得你很厲害,那一天的你,簡直就像個女英雄。”岑夜說着便笑了,兩個臉蛋更加紅暈,似乎這個瞬間,他又成了一個普通的孩子。
不,是一個非常寂寞的孩子。
“可能是太久沒有人對我好了,沒有人像你一般真心實意的想保護我,所以和你在一起,我都忘了,自己纔不是什麼世子,只是個連活下去都做不好的廢物。”少年說着竟紅了眼,轉而又是笑笑。
“紅蓮,謝謝你這段時間,讓我活得像個人。”
“你走吧,我不會再耍賴留你了。”
夕陽把高樓上
的兩個人染作了橙紅色,少女提着刀一言不發,少年也沉默看着遠方。
良久,紅蓮才沉沉嘆息,也眯眼眺望遠方的宮牆:“岑夜,我留下可以,但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我只想簡簡單單當你護衛,並非助你奪位,尤其是捲入靈州四國之間的征戰殺伐。他日你若爲王,無論什麼緣由,你都必須放我回歸江湖。”
“你能發誓,向我保證嗎?”紅蓮看着少年,讀得出他眼中的驚喜。
然而這孩子的心太深,她無法相信,剛纔那般的肺腑之言,是否又他的一個圈套。
或者說,正因爲是他是岑夜,所以剛纔那樣的話,纔會不具備應有的可信度。
遠離圍觀人羣的屋頂上,兩人好似夕陽般俯視着整個京城的喧鬧。
少年豎起三根手指,淺褐色的眼瞳,安靜注視着另一雙星輝明亮的眼,極爲誠懇的,堅定的一字一句:
“我岑夜發誓,只要你紅蓮留下助我,他日無論是否登基爲王,都絕不會讓你披甲上陣,征戰靈州!”
“……呵呵,你這小鬼,還記得上次在雙陽城,和你發火時候說的話呀。”紅蓮苦笑,卻溫柔揉了揉他的發,心裡一片深沉。
她開的條件,他只承諾了一個。
相反的作爲補償。
只要留下,那麼無論是否爲王、無論有多少人覬覦她的武藝,他都會護她,不讓她再穿那身沉重的鎧甲、不讓她再戰那些厭惡的沙場……是嗎?
這個孩子,果然還是不可信吶。
然而行蹤早已敗露的現在,已經不會再有更多的選擇。
不管是他,還是她!
“呀——!”
正在這時,高樓下的人羣中驚呼連連,不少黑衣人正來勢洶洶。
介於之前被幹掉的那批大漢,這次的黑衣人該是早有準備,不管是不是同一夥兒人,功夫定不會比剛纔的那些差!
佔領高地雖然是防守中的基本要領,可樓頂畢竟不好施展,何況一個失誤摔死了岑夜,那就適得其反了。
既然答應給這個小鬼當護衛,紅蓮就一定會全力以赴!
“上來!讓你好好見識一下姐姐的本領!”少女蹲了身子,岑夜也挺上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便是相當爽快的趴了上去。
紅蓮飛身掠起,於空中橫刀一斬,就是再借面前刺客的屍體,變了方向躍向另一個。
那紅色的身影宛若閃電,只眨眼工夫,竟就在半空中,將正要飛身上屋頂的黑衣人幹掉大半。落地前又是轉頭一個飛射,用手中的刀,糖葫蘆般刺中兩名刺客!
“女人,你到底有沒有腦子?!怎麼能把刀扔了!”
岑夜在背後大呼小叫,甚至有些走音。
八成是因爲紅蓮剛纔的動作太利索,快得旋風一般,有些嚇到了。
“怕什麼?連我一招都接不下的傢伙,一隻手就能掐死一個!”紅蓮笑笑,揹着岑夜在人羣中竄得飛快。
那些黑衣人雖能追住他們,但卻始終趕不上他們。
由於對京城地形太不熟,用輕功又太引人注目,早連城門都找不到的紅蓮,像只無頭蒼蠅,卻是某個拐角,突然出來個男子,急急朝着這邊招手:
“紅蓮姑娘,這裡!這裡呀!”
“我是義賊幫的,快來這邊躲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