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靈歷十年,是白國最爲不順的一年,可謂事變連連。
且不說之後發生的那些事,單單是年關剛過,就大喪兩件。
蘭妃纔是入葬不久,皇陵便又起喧鬧。
二皇子爲母報仇,刺殺王后,鳳棲殿外守衛傷亡近百,其瘋狂行徑,舉國震驚!
就連舒家與蓉妃等人都覺得難以置信。
不過是想着逼死蘭妃,挑撥他與岑夜之間的矛盾,待其兩敗俱傷。
怎料那老實慫包,居然過激至此,甚至最後……
聽聞岑策毫不猶豫便是飲下了所賜毒酒,桑依早是連哭的氣力都失去。
那句‘我可能不能娶你了’,她一直希望只是夢話。
可那鳳棲殿的瘋狂之舉,衆目睽睽,叫她無論如何,都沒法騙自己並非事實!
他的毫不猶豫當真絕然,都不曾交代半句。
他早是認定了要做傻事,早是,對她留下了最後的遺言!
他沒法原諒岑堯,原諒岑夜,原諒自己沒用、救不了額娘!
所以他不能娶她了。
因爲他已然不知該怎麼活下去了。
然而他當真是個慫包。
怎不想想他如此這般,叫她怎麼接受的了?!
王后出殯當日,爲岑策送喪的隊伍從偏門低調離開。
因犯下滔天大罪,只送往虎山下葬,且不可立冢,更不能有碑。
王室之人,朝廷官員,皆是去了皇陵那邊,而來送岑策的,只有桑依和冬兒。
夏半均自然也是去了,不過也就跟在兩人後面,冰山臉上,亦能看出些許的悲憫與同情。
往虎山的一路,都是安安靜靜的,連最後一封土填平,也沒有誰哭得驚天動地。
那該哭之人,早是哭夠。
冬兒縱使難過,可見桑依這般平靜,只覺得無比壓抑,痛哭之心早被剿滅,也不過就是低泣而已。
身邊夏半均靜靜扶着她的肩膀,始終沒說什麼話,心中想着的事情,遠比表面上來的深。
賢妃慘案,他自是從爹口中聽得過,還有夏半清不僅出入後宮頻繁,而且因舒家的關係,似乎與各路官員都多少有些接觸。
慘案發生之後,四皇子所中迷藥似乎有毒,由於以前爲蓉妃醫病頗有成效,落下了好口碑,岑堯自是命了他來負責此事。
所以蘭妃自盡前的那兩三日,夏半清爲調製解毒藥,從太醫院搬了不少藥材往丞相府。
不過黑藥佔便宜這事,夏半清從進太醫院那會兒就開始了,似乎並無可疑。
然。
若這一切並非是自己多想,那麼,自己那個在小時就互換了身份的大哥,究竟是想要幹些什麼?!
“半均?”
肩膀上的手力道忽地加重,冬兒就是納悶看了過來。
“山上太冷,既禮畢,又無話,早些回去吧。”夏半均放了手。
宮人們埋完土之後就已經走了,現在也就他們三人。
儘管夏半均這麼說了,可桑依完全不像要走的樣子,從方纔就一直盯着那土,眸光錚亮,在想些什麼。
見那冰窟窿又要不近人情的去催,冬兒知他是好意,但還是趕緊攔住了他。
想桑依與岑策從小青梅竹馬,以前還差點給錦妃和老丞相指了婚。
如今這般措手不及的變故,定然十分難以接受。
怎料冬兒正要勸她節哀,她倒終於跌
了眼簾:“冬兒,你可知道,岑策前段時間,與我說過什麼。”
後宮中有點什麼動靜,太醫院裡自然是知道的快,尤其是夏半清去了之後,夏老爺每日回來都會在飯桌上說一說。
儘管夏半清的名字沒有重新寫上族譜,可目前好歹是頂替夏半均。
雖然關係上隔着一層,但冬兒生下兒子之前,他夏半清還是被看作太醫院的接班人。
想他前兩年突然回來,明擺着是要幹些什麼,自然心裡懸着。
但這麼長的時間,唯一同夏家牽連深的,也就是那冰窟窿被紅蓮抓包一事。
儘管如今不像最初那般的提心吊膽,可還是得關注着。
現在聽桑依問起,冬兒立馬就明白,說的是進宮陪岑策這事。
想着多半是些嘻鬧的回憶,要感慨變故,冬兒也就看着她,打算靜靜聽着。
怎料那冰窟窿不知是如何想的,蹙了眉,還插了句嘴:“他說什麼?”
桑依也覺意外,看了他一眼,確是悲痛更深:“岑策說,待他額娘冤獄之事了結,我們便成親。”
“……”冬兒睜大眼睛,完全沒有想到。
只是如今說起,當真是叫人心裡都跟着疼了一下。
夏半均卻是神色遊移了片刻,不知是失望還是鬆氣,再看回桑依的時候,她也已經沉默很久。
隨後,竟是帶着苦澀,衝着面前的封土笑了:“所以現在一切都結束了,應該選日子成親了啊。”
“……”夏半均一怔,冬兒亦是變了神色。
“你……在說什麼啊……”
冬兒不懂她是何意,怕她是要尋死:“桑小姐,宣武將軍就你一個女兒,你可別……”
“放心,我又不是這慫包,怎麼會學他做傻事。”桑依雖是笑着埋怨,可已成哽咽,淚似斷線般落下。
“冬兒你知道我的,世上除了這慫包,定然是不會有誰敢要我的,所以啊……”
“今生今世,我啊,就非得纏着他……不可了……”
桑依嗚咽難語,捂着嘴,痛哭無聲——
他說他可能不能娶她了;
她纔不答應,她纔不要聽這慫包的話!
她就是要嫁給他!
即便是他不在這世上了,她也還是要嫁給他!
於是兩個月後,有人說宣武將軍的女兒瘋了,有人也說她性情夠倔,敢愛敢當。
桑依以死相逼,半步不讓,桑海夫婦終究沒了辦法,入宮面聖,求岑堯,賜冥婚於他二人!
岑堯聽後,足足愣了一盞茶的時間。
然而岑策罪人之身,自是不可能風光高調,婚禮性質有損皇家威儀,亦非值得聲張。
而桑依也不求任何冊封,更不會同皇家染指,從此只以策夫人自居,但懇請岑堯憐她一片癡心,準岑策入葬皇陵!
她對岑策用情至此,宮中無一人不震驚。
冥婚之事是在一個小雨天,極其低調,王室官員皆不準參加。
從虎山起靈柩至皇陵,一路隨行見證者,只有夏桑兩家中無官職之人。
桑依着喜服,坐白轎,懷抱岑策靈位回到將軍府時,卻見紅蓮與爹孃一起,在門口迎接。
紅蓮明白自己出現不太適合,可知他兩人這般結局,無論如何,都是想要來上一趟。
只是紅蓮並未進門,桑依也並未與她搭話,不過是走到跟前,抱靈位揖了一禮。
之後紅蓮看看隨行的冬兒與夏半均,兩人明顯意外她的出現。
卻是在他們還沒作出反應之前,紅蓮便是笑笑頷首,撐傘離去,上了停在遠處的馬車。
等在車上的少年雖沒過去,方纔也一直挑着窗簾,看了全程。
來時他還黑着一張臉,現在已然是沒什麼表情了。
雖從沒問過,他也不曾說,但紅蓮知道,他或許並不恨岑策。
白國的三月還是很冷的,卻是外面安靜了喧囂的小雨聲,真有些爲這數月來的所有事,畫上句號的味道。
想之前冬天的那些嚴寒凜冽,就此隨着春天轉暖了纔好。
“難得出來了,不如去以前那個明秀樓吃點東西吧!”
約是想想換換心裡的壓抑,紅蓮就是來了個提議。
岑夜也就看了她一眼:“金鑲閣?”
他一說,紅蓮纔想起來,那金鑲閣是他小時與父王母后一起去的。
以前去的那會兒,還是回宮之前,很多事都還不明朗。
如今想想,那地方對岑夜來說……
“就樓下也行,不用上去,不然換別家吃也可以。”紅蓮講了一堆,他倒一個白眼。
“就是個破酒樓而已,你也想太多了吧。”
“我有什麼可想的,我是怕你想太多!”紅蓮甩了一句。
他又白眼,直接對外面道了聲:“回宮。”
“你……”
“本世子想的太多,所以不去了。”無甚情緒的一句,也不看她,臉上還是面癱。
之前又是王后又是岑策,又是表白,紅蓮是有段時間沒見岑夜,而自己也諸事頗煩,沒去找過他。
後來王后出殯之前,纔是見上面。
本還想着他會找自己問個結果,怎料卻是半句沒提,就好像那晚的話壓根沒說過似的。
不過如此也好,免得紅蓮覺得尷尬。
畢竟要去說心意那事,難免會惹得他不快。
她對他是如何想的,他很清楚,所以纔是不再說了吧。
紅蓮蹙眉看他,不禁又覺得有點頭大。
雖然他是什麼都沒去說,不過最近態度分明有點衝,傻子都知道,他那是在慪氣。
氣她,像是從來沒聽他說過那些一般。
岑夜知道她在看自己,本打算一直就裝不在意的,卻還是終於受不了了。
十分不愉快的瞪了她一眼。
“……”紅蓮眨眨眼睛,就是裝無辜的挑起簾子,看窗外。
然而岑夜瞪完,便就再沒把目光移開,只一直看着她,而後眼簾跌下。
“我說你……”
只是纔開口,馬車就忽地一陣晃盪,陡然停了。
“大膽,世子殿下的馬車也敢攔!”
趕車的太監叫囂一句,對方卻是一嗓溫潤謙遜:“下官禮部侍郎舒浚,有要事求見君寧公主。”
“……!”
車中兩人一怔,默契一個對視。
見舒浚知道自己也在車上,紅蓮就乾脆回了話:“進來吧。”
“此事事關重大,不便於人前說,下官懇請公主,借一步說話。”
紅蓮想想,就要去拿傘,怎料被岑夜搶先奪走了。
“有什麼話,不能在本世子面前說?”少年黑了臉,很是不快。
“公主千金之軀,你一個小小侍郎也敢如此狂妄,讓她下去雨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