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白邊境,某小村中。
簡陋的茅草屋外,白衣少年正挽着袖子,在院中劈柴,一位農婦急匆匆從屋裡跑出來:“孩子啊,夠了夠了,真的夠了!”
“你給我劈的這些,足夠我用三五天了!”
“哪裡,你收留我們,還替她請大夫,劈點柴而已,應該的。”岑夜笑笑,看上去懂事又有禮貌,十分乖巧的一小孩。
“行啦行啦,你有這份心就行了,你那小娘子還沒醒呢,快去陪着她吧。其他事,大嬸自己來就好!”
“去吧去吧!”農婦笑眯眯的把少年趕進屋裡,卻纔進門,他就換成了一張冷臉。
岑夜坐到牀邊的椅子上,翹起二郎腿,托住下巴,盯着熟睡中的少女,而後漸漸遊離了神色,皺起眉頭,像在思考着什麼重大的難題。
……
屋內一縷昏黃燭光,紅蓮緩緩睜開了眼睛,看見的是一襲白衣,和正俯瞰睥睨着的眼神!
“醒了就快點下來,把牀讓給我。”少年一個白眼,還是那副拽樣子。
“不行,我也不知怎麼回事,從沒覺得這麼累……”紅蓮本想坐起來,發現還是完全沒力氣,“這是哪兒呀,阿焱,夏半清,還有那個紫國的……”
“喂,女人!”
岑夜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因爲紅蓮一眨眼,已經睡成了死豬。
他除了躺牀上,任何方式都睡不着,而這裡也沒有多的牀位,無奈他終是坐了一整晚。
第二天——
紅蓮呼呼大睡,他又坐了一整晚。
第三天——
紅蓮依然呼呼大睡,他還是坐了一整晚。
第四天。
紅蓮一大早便醒了,整個人神清氣爽,身體似乎已經好了,完全沒事一樣,精力充沛。
“哎呀,孩子呀,你昨夜又沒睡覺?!”一位婦女的聲音,似乎很心疼,“快快快,快去我牀上睡睡吧,你那小媳婦,我幫你瞧着!”
“啊,麻煩了。”一個少年的聲音,活像被風乾的老母雞。
紅蓮納悶着一掀門簾,那大媽一驚:“哎喲,小夜子,你家媳婦醒拉!”
“你們在說……哇,你那眼睛被誰打的?!”紅蓮完全搞不清狀況,只被少年深濃的黑眼圈嚇到,活脫脫一張被女鬼吸乾精氣的瘦臉,簡直像被薰到脫水的臘腸。
那對熊貓似的眼圈盯着紅蓮看了好一會兒,才殭屍一般向她走來,口中唸咒一樣。
“女人……!”
“你這個……!”
“我……我要殺了你……!”
那黑眼圈充滿了怨念,近距離瞪了紅蓮一陣後,發現連白眼都翻不出來了,便用晃盪的步伐走到她的牀邊,然後轟隆一聲,倒上去就沒再動。
與其說他睡着了,不如說他昏死了。
不管他性格多麼惡劣,紅蓮眼裡,他始終都還是個孩子。
特別是聽大嬸說了這幾天的事之後,更覺得,他其實是個相當好的孩子。
不過真要說起來,他倆之間也算有那麼點緣分。
如果他願意放棄回宮,那麼她收他當個弟弟,兩人從此結伴江湖,也是甚爲美好的一種生活。
只可惜……
他會願意嗎?
紅蓮老氣橫秋的嘆息,她正從村裡的大夫那回來。
她的身體並無任何毛病,卻睡了三天才醒,大夫表示無法理解,她也懶得和大夫解釋,自己明白了就好。
既然身體本身沒有問題,那就證明,定和戰魂之力受阻有關!
一想到這事,紅蓮便忘了自己還在回大嬸家的路上,立刻閉眼凝神,運氣走了一週,發現戰魂之力還是老樣子。
分明就在體內,但沒法用,導致驅動內力時會有種施展不開的感覺,若強行用內力去衝破這感覺,睡三天就是結局!
紅蓮收功回神,睜眼就看見小路上,迎面走來個白面書生。
她的聽力超常,可通過旁人吐納氣息的快慢輕重,判斷看出對方是否學武練功。
而這個書生,分明是個練家子!
當然,誰說學武的就不能是書生。
不過他與紅蓮擦肩而過時,紅蓮卻從他身上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紅蓮隨仙人師傅學藝時,魂魄曾在天界沾染過三年仙氣,重回人間後,只要是三天內殺過人的傢伙,她便能在對方身上嗅到這種氣味。
紅蓮回頭看了書生一眼,而書生也正好回頭看了她。
兩人相視一笑,又什麼沒發生過一般各自轉身。
先前大嬸帶紅蓮去了大夫那兒之後,說要去村長家有點事,就留下紅蓮先走了。
紅蓮回家之後,大嬸似乎還沒回來,只有岑夜依舊呼呼大睡。
這死孩子性格雖然不好,最近也被折騰得夠嗆,可那種世子身上獨有的貴氣,卻是分毫不減。尤其是睡着的時候,瞧上去就像只珍稀的小白貓兒,確實惹人疼。
“唉。”
紅蓮微微嘆息,撫撫他的頭髮,又是給他理理被子,便是閒得慌,開始打掃屋子和院子。
自三歲時,家鄉被戰火摧毀殆盡,她就再也沒試過如此平靜的日子,如此簡單的生活。
想一想,真的是隔得太久,久到掃地擦桌都令自己覺得新鮮。
她突然發覺,原來她只是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家,與心愛之人廝守偕老,生一雙兒女。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可她的生活,卻總是和戰亂相伴,和陰謀刀光爲伍。
不管是過去的珂喆,還是剛纔的書生,亦或是,現在房中的岑夜……
那書生定是衝岑夜而來,也許是白國宮中的刺客,也許是紫國世子的手下,又也許是藍國派來搶回兵力部署圖的。
可既然重生靈州,她只想斂起一身鋒芒,拾回粉黛紅妝,做個像樣的普通女子。
紅蓮不想再捲入任何的麻煩,更不想連累好心的大嬸,只是以後的路,到底是一個人走,還是兩個人走,全憑岑夜會給她怎樣的答覆。
時間就這樣清閒而暗淡的過着,到了黃昏十分,大嬸竟還未歸來。
紅蓮有些在意那書生,害怕大嬸有難,又不能留岑夜一人。只好把他從牀上拽起來,一起行動。
“女人,你確定那書生有問題?”岑夜還是那副不冷不熱的拽樣,人小鬼大,卻是現在被紅蓮揹着,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不是女人,是姐姐。”紅蓮淡漠迴應,看不見背上的岑夜是什麼表情,三兩下跳過一片屋頂,落在村長家
的大門前,卻是忽然愣住了,甚至忘記放岑夜下來。
“喂,女人,你幹嘛……”
“大嬸不在這兒,我們走。”紅蓮打斷岑夜,掉頭輕功飛起,十四歲的臉蛋上一片尷尬的紅。
因爲她才恍然大悟一件事,大嬸早年喪夫,且,守’寡’多年……
回到大嬸家,岑夜一直問紅蓮,爲何她先前那般焦急緊張,現在又這麼篤定大嬸沒事,連找都不找了。
紅蓮沒辦法,卻又不能都抖出村長和大嬸偷會的事來教壞小孩子,就只好避重就輕,告訴他,自己稍稍運氣就可令聽力強過常人。
其實紅蓮過去混跡朝綱與軍中,已經養成了維持聽力的習慣,那低微內力,早和呼吸一樣,毋須刻意發動。
岑夜得知後就陷入沉默,似乎又在思考着什麼難題。
紅蓮把他的表情看在眼裡,她知道他的那種目光,因她過去已在鏡國宮中看過太多。
“若你想讓我陪你回宮,幫你爭權奪位,我拒絕。”紅蓮淡漠,卻強硬,誰知道岑夜翻了個白眼。
“我是在想那書生。”岑夜翹起二郎腿,用手撐住下巴,“那天從山谷出來後,我早在途中變道棄馬,還刺傷馬匹,故意流了血跡當誘餌,再一路揹着你從僻靜山林走。”
“要不是你和豬一樣死睡,誰都沒可能找到我們。”岑夜說着又一個白眼,明顯各種事都耿耿於懷。
紅蓮看着小大人,突然想到什麼,眯眼一笑:“如果你直接扔下我,獨自逃走,就不會有這些麻煩了,爲什麼沒有?”
“還千辛萬苦把我背來大嬸家,之後三天也都不逃走,爲什麼?”
“你現在已經,相信我不是刺客了?”
岑夜像被問住,又像不想回答,就此不再說話。
“還記得我給你糕點那夜,和你說的話嗎?”紅蓮坐到岑夜身邊,儼然一副姐姐的模樣看着他。
岑夜低頭,不答。
“沒想好不要緊,盯上你的人這麼多,我紅蓮不會放着一個小孩去死。”
“我先送你回京城,屆時你再決定,到底要不要跟我走。”紅蓮笑笑,揉揉岑夜的頭髮,“趁書生他們還沒行動,大嬸也安全,我們收拾一下,馬上離開。”
紅蓮說完就起身走開,簡陋的房屋裡,只有岑夜還愣愣坐着。
想他六歲就被送去藍國,雖還是高牀軟枕,可和階下之囚有何區別?
他不過是那些藍國皇族們欺凌的玩具,想打便打,要罵便罵,甚至比不上一條狗!
就連頭髮,也常被皇子公主們,惡意修剪成奇怪的樣子。
所以他現在的頭髮並不像同齡孩子那麼長,哪怕長了,也會自己剪掉,永遠保持在剛好遮住肩膀的長度,也不紮成髮髻,只把額發向後束着。
頭髮對他來說,就像身上留下的舊傷,是自己受盡屈辱的印記!
他要永遠記住那些屈辱,提醒自己,害了他的人,定要加倍奉還!
他忍辱負重,苦苦掙扎了七年,才終於有了重回白國的機會。
可是……!
少年忽然顫抖,被頭髮遮住的臉頰上,首次像孩子般癟了嘴,紅了眼:
“母后……夜兒只是,真的好想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