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賢妃既是進貢獻上的女人,後又生下了四皇子,所受封的地位自然不會太低,雅藝軒也算是西宮中較爲出衆的一處庭院。
從岑夜命人去請公主開始,賢妃便知道,今晚這場示威的暗戰,她是連敵人都沒給帶到戰場,就已經輸了,只能收斂氣勢,做回主人的本分。
雅藝軒中的後院,乃是西宮中最大的,景緻也甚是不錯,建有一座小型的荷花池,池上還有棧臺涼亭,內置琴案帳幔,鋪着紅毯。
大約是爲了顯擺,又或者是爭個風光面子,賢妃特地命人撤走了琴案,將宴席的圓桌搬來了此處。
過來的途中,賢妃還專門領着岑夜在後院裡繞了一會兒,想叫他好生欣賞。
怎料這死孩子一點不給面子,任她說的天花爛墜,也永遠都是應付般的來個“嗯”字。倒是那小丫頭的護衛,一直兩眼放光的欣賞,似乎樂在其中的模樣。
“切,真看不出來,就你這種彪悍的丫頭,竟也對這些流水落花、風雅景緻感興趣。”岑策突然挖苦了紅蓮一句,說實話,他委實憋了好半天了。
本不想在人前與她計較之前南書房的那些恩怨,可想她力壯如牛,現在居然像個閨閣女子一般,實在是再也忍不住了。
這話聲音不大,但在場的人都能聽見,反正是些閒話,也就腳下不停的繼續往亭子去。
岑夜作爲主賓,自然與主人的賢妃並行,而紅蓮和岑策是在他的後面。
不好回頭,也不想回頭,就這麼事不關己的聽着。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紅蓮就算是個習武的粗人,再怎麼彪悍強健,骨子裡也是個女子。”紅蓮淡然說着,岑策又是切了一聲。
“那是,像你這種與衆不同的‘女子’,我還真是從沒見過。”
岑策故意加重了女子兩個字,自然說的是力大無窮之事,現在這麼多的娘娘在場,紅蓮也不好把拜師的事拿出來講,畢竟八字還差一撇。
見她突然不作聲了,岑策以爲自己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挖苦她,不會是讓她覺得難堪,心裡受傷了吧?
於是那劍眉一挑,偷偷看了她一眼,發現她竟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岑策一愣,一種不好預感涌了上來,蹙眉:“幹嘛?”
紅蓮繼續不說話,還是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看。
這岑策果真就是個直腸子,想事情比較單純。
又或者,是七年來的逃避,讓他習慣了不去多想,凡事只看表面,不會去深究內裡的意思。
他在奇怪紅蓮不怒反笑的時候,也只是猜她是故意裝作大度,想表現出師傅的模樣,來取笑自己。
因此也沒有移開視線,更加不服氣的和她對視,示意絕對不會讓御書房外的那番話作數。
岑策對視的很投入,哪知道前面就是個轉彎的地方,種着一顆很大很粗的樹,而他,正好是走在靠近樹的一邊,即將撞上。
紅蓮見他身後的蘭妃就要張嘴提醒,便眼疾手快的搶在了前頭:
“二皇子小心!”
少女一聲震天的驚呼,簡直像是有刺客突然跑出,丟了一枚暗器。
只見她一個飛撲上去,把人一抱,旋身一扭,便是兩人一起,從大樹上繞開,然而……
“哈哈哈哈哈……你、哈哈哈……!”
岑策忽地爆出狂笑,整個人在樹下抖個不停,卻是姿勢,當真奇怪到了極點。
那兩條腿不知是嚇軟了,還是剛纔紅蓮救他的時候窩住了,就
這麼彆扭的交疊在地上,而整個上半身卻又是側扭着的,如嚇傻了一般,把頭伏在紅蓮肩膀上,雙手宛如癱了一樣垂着。
他的臉正好埋在大夥兒看不到的一邊,若不是嘴裡的笑聲,怕是誰都以爲,岑策是正靠在紅蓮身上抽泣!
“……你哈哈哈、你這個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要……哈哈哈!”
這皇城後宮中,向來只對朝綱大事、權謀緋聞了若指掌,對於八竿子打不着的江湖事、武學事,多半沒什麼研究。
昨日在書堂鬧的那一出點穴功夫,公主們下學回去雖有提及,可娘娘們畢竟才頭一次見到。
看那二皇子突然神經斷線似的發了病,誰都也不敢貿然圍上去,而昨天那般丟人,岑策又怎麼會告訴自己的額娘?
“策兒……?”
蘭妃哪裡見過這樣詭異的場景,當即便是傻了眼,一時間完全回不了神,瞬間的反應便是,兒子中邪了!
一羣人中,只有冬兒最快反應過來,不禁捂着嘴偷笑,風鈴則是第二個,至於最先就明白是怎麼回事的岑夜……
“賢妃娘娘,還走是不走了。”事不關己的催促一句,冷淡的好像什麼沒聽見,什麼也沒看見。
“哈哈哈哈哈、岑!”
岑策想叫那死孩子快些阻止這丫頭,卻是纔開口,就被紅蓮在背上拍了兩下,還問的十分焦急:“二皇子,你還好吧?”
“好、哈哈哈哈……個哈哈哈!”
屁字還沒說出來,就又被拍了,這回是問的很詫異:“二皇子,你真的還好嗎?”
“……岑夜、快哈哈哈哈……讓她、哈哈哈……我哈哈哈,你別走!”
岑策好不容易憋着勁兒,把‘岑夜你別走’說了出來,卻是那人已經邁開了步子,走的比賢妃還快。
“策兒?!”蘭妃快急哭了一般過來,紅蓮這才快手兩下,藉着拍他後背的動作打掩護,替他解了穴。
“蘭妃娘娘,二皇子多半是差點撞到樹上,所以驚嚇過度。”紅蓮退開身子,把位置讓給蘭妃,期間偷偷朝岑策使了個眼色。
用口型說道:徒兒可是知錯了?
“你……!”岑策頓時氣得臉都紅了,而紅蓮只是挑挑眉毛,淡然轉身,追着岑夜走了。
這麼一鬧,蘭妃和岑策就落在了隊伍後面,冬兒自然是要同主人一起,與紅蓮並行的,便只剩下個風鈴。
“噗!”
紅蓮聽到聲音瞥了風鈴一眼,她還在爲剛纔的事偷笑。
再看看前面岑夜背影,不禁又想起之前來雅藝軒的時候,這丫頭屁顛顛給他提燈照路的畫面。
想岑夜這種不受待見的性格,基本上是沒可能會招姑娘喜歡,要是不改改,此生絕對是難找到個真心喜歡自己的人。
能主動貼上來的,無非是動機不純的宮女,和那有着政治目的的大臣們。
不過生在這帝王家,如此這般,也是難以避免。
儘管如此,以這死孩子的心思和城府,對這些事情的考慮,多半也會是建立在利益之上的吧。
可這感情的事,當真是沒有個準。否則中州歷史上,也不會有那麼多帝王,會爲了美人而棄了江山。
都說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又或者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紅蓮當真是無法想像,要是有朝一日,岑夜遇到了自己想要一生珍愛之人,那究竟會變成個什麼樣子。
不過他會對女子動真心這種事,多半與珂喆是
否對自己有情一樣,恐怕都是些無稽之談!
“呵。”紅蓮想着,便是不由得冷笑出來,更覺得自己和岑夜,當真是天生要做姐弟的命。
自剛纔岑策的事之後,一行人中也就再沒人說話,連之前一直顧着炫耀環境佈局的賢妃也沒出聲。
一羣人就這麼沉沉悶悶的到了亭子裡。
之後該坐的便是都坐下,除了蘭妃,其他幾個娘娘準備好的‘親自下廚’,已經同事先備好的菜一起放在桌上,還故意賣關子似的,拿了銅罩遮上。
由於還要等着幾個公主和御膳房加菜,本來岑夜一到便可開始的宴席,現下只好都面面相覷的坐着等。
相當的冷場。
紅蓮表面一片淡然,心中已是諷刺好笑。
這種老套的伎倆一看便知,是要揭開一道菜,就說上兩句寓意來給世子殿下訓話。
想她一路回國,也算天天和岑夜一起吃飯,不得不說他那修養當真好,除了講兩句話來噎你,基本到吃完都不會出聲。
就是吃完了,十句話裡,八句也是爲了噎你。
平時飯桌上都是這般表現,今次這頓專程爲他‘準備’的宴席,要不是才進門就把臺子全拆了,此刻估計大家才坐下,也就差不多能散席了,壓根用不着等他們去掀那些銅罩,而岑夜對到底準備了什麼,似乎並沒有什麼興趣。
他就一貫面癱的坐在主賓席上,一副兵來將擋的從容勢頭。
大概是氣氛太尷尬,幾個娘娘開始扯些無關緊要的閒話,紅蓮也通過對話,對幾個娘娘的稱呼和身份有了個大致的瞭解。
岑夜左邊是主人的賢妃,右邊開始是二皇子,再是蘭妃,其他的則依此按公主長幼排序。
那之前的麗妃坐在第二個,該是二公主的額娘。
想到自己不久之後便要奪走長公主的頭銜,紅蓮便是多瞧了排在麗妃前面的蓉妃幾眼。
這蓉妃,儼然就生了副太后般嚴厲的嘴臉。
幸虧她生下來的是個公主,若是個皇子,這後宮中,絕對該是又要多個不屈於錦妃之下的角色。
紅蓮正暗暗感慨,爲公主們添椅子的太監們便是來了,豈料才把第一張搬進涼亭,還沒放下,那死孩子就突然來了句命令。
“拿過來。”
那太監一愣,看了看賢妃,見主子因爲世子完全沒把自己放在眼裡而黑了臉,一時間也不敢動。
岑夜也不多說什麼,只側頭看了賢妃一眼,她這纔對太監沉聲道:“你這奴才的耳朵聾了嗎?”
“是,奴才這就來!”
一亭子的人都看着岑夜,不想都知道,他是要那正和奴才們候在一邊的護衛也入席坐下,那太監也懂察言觀色,就把椅子放在了賢妃的左邊。
卻是纔剛剛放好,岑夜就對着賢妃微微一笑:“勞煩賢妃娘娘往旁邊挪一位好嗎?”
“你說什麼?!”賢妃脫口驚呼,已然氣炸了,其他人全都驚呆。
這圓桌上按身份地位排下來,她這個主人的左邊,自是最低的一個。
即便是依舊看做主人位,那右手邊第一個也是主賓席,或者身份最靠前的人坐,再怎麼也輪不到一個小小的野丫頭!
“岑夜,你不要太過分了!”
賢妃全然是再也忍不住氣了,直接撕破臉,拍桌而起。
岑夜還是微笑着,手裡卻直接抽走了賢妃的椅子,十分的有禮:“娘娘好風度,岑夜就此謝過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