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萬稍微猶豫了一下,便上了車。車子穿過市區,進入一條路況不算太好的柏油路。阿萬閉着眼,靠在椅背上小憩;晚風吹走了汗味,吹不醒頭腦。突然,車身一陣顛簸,阿萬的頭險些碰到車頂。“你們…這是去十八公里”阿萬眼都沒睜的說。坐在旁邊的阿紅有些呆了“你怎麼知道,你不是一直在睡覺嗎。”阿紅回頭看了看仍眯着眼的阿萬,有些驚訝的問。“只有這條路,纔有這種感覺。”阿萬依舊閉着睛說。“你可真厲害!”開車的阿芳打趣道。“是阿,我也覺得…不過是,偶爾纔有這種感覺。別人是睜着說瞎話…我呢…是閉眼說真話…你們是去曾經的招待所,現在的…酒店。”
月色輕柔的瀰漫在靜靜的夜空,四周的物體,也被抹上了一層薄薄的迷彩,在夜色中輕輕搖動。阿萬洗了澡,換了套衣服。仨人坐在一棵樹下,樹旁的石几上,擺着幾盤菜,幾瓶啤酒。阿紅與阿芳喝着茶,陪着阿萬。“萬哥,姐,我好睏了,先回房休息了。”阿芳早早的找了個藉口,告退。“大學剛畢業,便直接進了安監局…當時,安監局,剛成立;缺少煤炭資源評估方面的人才…以後,幾年,也算順利…實名…舉報前任主任…被塞進…爲此是妻子離異…”阿萬靜靜地述說……完全象是在說一個毫無關聯的人的故事。“也曾酒醉展鵾鵬…原來是這回事…”阿紅不無感嘆的說。“唉,也沒什麼;都已過去了,過去了。”阿萬神態灑脫…喝了幾杯酒,想起一些事來“你的學業完成了嗎…準備…去哪工作。”阿萬有些醉了,“學士學位證書,很快就能拿到。工作嗎,原先,聯繫好了幾個單位…現在…有些變化;家裡的這份產業,總須有人打理。”
清晨,陽光從山嵐露出紅紅的臉,林蔭道上佈滿了細細的光芒。阿萬從酒店的後門出來,沿着小路慢跑。這條小路,是一條細沙路,它既不象水泥路那樣硬,又不象紅土壤那樣吸水;很柔軟,灰塵也很輕。特別適合健身性慢跑,機能恢復性鍛鍊。很多年前,只要不下雨,爸爸總是帶着阿萬一起跑,幾乎是一個模子出來的相貎,若得許多朋友開玩笑,倆人也隨聲附和…大家說說笑笑,好不開心。阿萬在靜靜的林蔭道上,悄悄地跑着,小路的盡頭,出現了一段窄軌,這段窄軌鐵路,記錄着這片礦區曾經的榮耀,當年爲了實現兩彈一星之壯舉,特別修了這段鐵路,從浥城火車站的貨場到礦區的缷貨場,剛好十八公里。十八公里礦區由此得名,爲方便稱呼,就成了十八公里,既保密,又有趣。小時候,毎天放學時,阿萬總喜歡站在鐵軌旁邊,聽着揚仰的汽笛,看着飄動的煙霧,神情總是異常的興奮。這幾十年,一晃而過,現在想起來,就那段時間,最爲開心。後來,爸爸因一次井下事故,驟然離世,阿萬生命的軌跡也因此出現了變化。媽媽雖補了員,但因沒知識,沒技能,先在礦區招待所洗被褥,後又去了服裝廠,專門做工作服,阿萬也跟着到了那邊,在那間小小的平房裡生活,學習;再後來,形勢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改制…分流…下崗…一系列…一系列,讓人心碎的詞語,不斷的在這片雲層上出現…曾經的榮耀…唉,似乎恍如隔世。
那段時間,母子倆相依爲命。爲了生活,媽媽在附近的市場邊,租了個攤位,放了部縫紉機,不管颳風下雨,每天都是早早的起牀,把熱了的冷飯裝進飯盒,塞進袋裡,便出了門。來到市場,坐在攤子前,等客戶;熱天還行,寒冬季節,手足發凍,機子發涼,常常是雙手發腫,十指滲血。回到家,用熱水把發麻的手腳燙暖後,再睡覺時總是夜深人靜了。好在阿萬的書一直讀的不錯,讓媽媽覺得安慰和放心。也讓媽媽在與他人交談時,有了一份自信與平靜。在這種平和的氛圍中,阿萬考上了浥城最好的高中。媽媽怕影響到阿萬的成長,逼着阿萬住進了學校的宿舍。深知生活艱難的阿萬,學習極其刻苦,生活上卻節儉異常。有一次,上着課,突然暈倒在教室。班主任和校醫,把阿萬送到了醫院。醒來時,只有媽媽坐在牀邊,“沒事,醫生說,有些感冒。只是以後要加強營養,強化素質。”媽媽花白的頭髮,在病房白色環境的襯托下,尤爲醒目。“媽媽。”阿萬盯着媽媽眼睛,說不出話來。媽媽把一把散錢塞到阿萬的手裡“打完針,就回學校;買些營養品,吃一吃。”媽媽拍了拍阿萬蓋着的被子,“媽走了,書別讀得太苦了,老師說,只要保持住水準,就可以了。”
阿萬成家後,媽媽那緊鎖的眉頭,終於展開了。婚禮上,媽媽那舒心的笑容,是阿萬曉事以來,最令人難忘的一次笑容。每逢休息日,阿萬小兩口,從租住的房屋醒來後,便到農貿市場買些菜,回趟家,嚐嚐媽媽炒的菜,說一說生活瑣事,聽一聽媽媽的嘮叨。生活從容而舒適。可這種生活,不久便被摧毀了…
自己家原來的住房,現在還在嗎。阿萬,順着林蔭道旁的一條小路往裡走。料場、廁所,菜地,好像變化不大。一位揹着噴霧器,在菜地裡殺完蟲的老人,提着桶,出了菜地。阿萬忙趕上,“這兒的房子,不是說都賣了嗎。”阿萬問道。“不是說賣,而是要改革,說白了,就是要我們再出些錢,租房子住。”阿萬跟着走了幾步,伸手去接鋁桶。“結果呢。”老人換了手“不麻煩你了,沒多重。”老人站着,抽了支菸。“許多人告到上面去了,礦裡面,不敢動了,就這麼放了下來。”阿萬離開老人,來到棚戶區,量着步點走過幾幢簡陋的瓦房,往左拐,挨着門數了幾間。都是空的,有的連門都是開的,更別說住人了。這種成排的棚戶房,是礦區的第一代創業者,建起的,每排十來間房,長十米,寬五、六米,用木頭,作成人字樑,架在中部,房子因此被分成了前後兩段,再蓋上瓦,就可以遮風避雨了。阿萬推開門,用手把一些浮游物,趕了趕。蹲在地上,翻着地上的雜物,一把鎖,還掛着鑰匙;一張相片,阿萬小心地從雜物中間取出,好在過了塑。阿萬從破櫃子中找了幾頁發黃的白紙,把相片擦拭了一通,爸爸、媽媽和孩子。阿萬脫下背心,把相片包住。帶上門,鎖上鎖,把鑰匙塞在窗櫺的一根斷木的裂縫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