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德興到上溪看吳翠藍,吳翠藍一見面就說:你趕快把分到戶的責任田收回來,不然就糟糕了!還有,把荒地也全部收回。
龔德興笑道:怎麼了?這麼快政策就變了?呵呵呵……
你別笑了,這不是開玩笑的!中央剛開過十中全會,批判了黑暗風、單幹風和翻案風,縣委很快就要傳達,你要爭取主動,給人家抓住把柄就麻煩了。
有這麼嚴重嗎?
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你不是經歷過的嗎?以後只會比以前更嚴重,全會提出階級鬥爭要天天講。
唉,剛剛放寬政策,這麼快又要收了,農民剛剛能吃上飯呢,好歹也讓農民吃幾年飽飯吧。
你別亂說!
跟你說總沒關係吧?難不成你也告發我?翠藍,你看會不會又回到前幾年那樣,又要鬧饑荒?
我想那倒不會,三級所有隊爲基礎沒變嘛。但從批判三風的情況看,政策肯定收了。你們這些右傾和餘賽君的右派,幸虧已經平反了,不然就翻不了身了。好險哪,只差幾個月。唉,看來這一年多來的農村政策是最好的,以後可能就沒這樣的政策了。
去年再不放寬政策,人都要死光了,現在收回去,農民還得餓肚子。
老龔!你別說這種話好不好?你不是說“工人工人,不如農民一條田埂”嗎?怎麼?現在又怕餓肚子了?我叫你回來當幹部,你偏不聽,怎麼樣?後悔了吧?
我不後悔,至少我現在活得真實。
不後悔?你就別犟嘴了!還活得真實呢,你如果還想做黨支部書記你就別想活得真實。
我可以不做支書。
是黨員也一樣。
我可以不是黨員。
好了好了,別跟我鬥嘴了。那時候還好把蝶鶯的戶口遷出來,如果是現在遷就不可能了,以後更難。我的女兒可不能跟你一起受苦。
好好好,你比我高明,比我有遠見,好不好?我以後聽你的話,我回去就佈置收田。
你吃了晚飯再走吧,蝶鶯還沒放學回來呢。
那當然,咱倆的事還沒做呢。
你想得美,誰跟你做啊?
幾天時間,棗溪大隊各生產隊全部收回了承包田。同時,去年社員自己開荒的地也全部收回。待縣委工作組到達棗溪公社時,棗溪大隊社員的手裡除了自留田,已沒有其它田地了,大家只能天天大呼隆集體幹活。
早稻收成不算好,雖然包產到戶,但插秧是集體的沒搞好,因此完成徵購任務後仍然所剩無幾。好在插種了特別多的番薯,這一年夏天雨水多,是番薯的豐收年,家家戶戶都分到了很多番薯,連勞力少的家庭也分到不少。
番薯能填飽肚子,營養也好,但是有個缺點:吃了脹氣!當地人叫“番薯氣”。此時棗溪人主要糧食就是番薯,一日三餐都是番薯,煮番薯,番薯塊湯,番薯餅,番薯羹,吃得一天到晚肚子脹脹的。肚子脹了屁多,人們聚在一起聊天,一刻不停地有人放屁,一個比一個放得響,比賽似的。那時候會多,幾百人在一起開會就熱鬧了,放屁聲此起彼伏,連綿不絕,像燃放幾萬響的長串小鞭炮,會場裡“噼噼啪啪”響個不停,成了很有趣的景觀。
有一次大隊開社員大會,龔德興剛說了句“社員同志們”,下面有人放了一個特別響的屁,緊接着就“噼噼啪啪”地響成了一片,像約好似的。一時間,全場笑翻了。龔德興講不下去,也在上面跟着笑。笑夠了,龔德興說:剛纔這情況還好是我在講話,如果是上面領導在講話就麻煩了,會認爲故意諷刺他說話是放屁,就有可能被說成是反社會主義,那麼第一個放屁的人就死定了。
這時,大家想起彭公說的話——“樹芽初長肚皮發脹”,這不是應驗了嗎?既然第一句話應驗了,後面的話也應該會應驗,只是人們始終不明白,“樹大如亭不種有糧”是什麼意思?還有,“樹齊屋樑望寶出將”,是指申智青無疑,那麼,“樹高三丈該有省長”,棗溪人裡面誰能當省長呢?
傅村傅半仙因爲這次彭公附體,所說的話得到應驗,很快在當地傳開,被演繹得神乎其神,一傳十,十傳百,在陽嘉和銀山一帶名氣大振。頓時,傅半仙家頓時門庭若市,來請他的人絡繹不絕。有請“彭公”的,有求卦的,有問兇吉的,有求看風水的,有挑日子的,有問婚姻八字配對的,傅半仙忙得不亦樂乎。
然而傅半仙好景不長,隨着政策的一步步抓緊,隨着階級鬥爭之弦的不斷繃緊,他的行動越來越受限制。他的神漢活動從公開轉到地下,直至暗地裡也不敢搞。他不敢搞,運動卻沒有放過他,大會小會經常遭批鬥,後來乾脆把他打成“壞分子”管制起來。傅半仙憂鬱成疾,一病不起,最後悄然一命歸西。
在階級鬥爭天天講的歲月裡,“四類分子”傅半仙的死,並沒引起人們的關注。可是幾十年後,人們卻開始懷念起這個人來了,特別是他當年說的讖語應驗後。人們讚歎他先覺先知的靈驗,稱讚他聰明有文化是個人才,感嘆他的生不逢時。當然,這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