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帶着一羣人陸陸續續從地下城出來。
算上受傷的,出來大約有一百來號人。大多臉色蒼白,渾渾噩噩地跟在秦慕身後,彷彿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們身前這位,的的確確是“大金山”秦慕秦大人,除了體格健壯些外,他們實在沒理由懷疑自己的眼睛。但,也是同一雙眼睛,分明目睹秦慕已被電光擊成了焦土!
他們只當他是個鬼。
只有竹城三怪知道,能死而復生的人,絕不可能是普通人。
月色清亮,照在地上。夜風習習,夾雜淡淡的焦味。不管是誰,看到眼前的慘象,都會暗暗慶幸自己沒有親歷這場浩劫。
秦慕臉色很平淡,現在他最想做的事就是找到秦泰,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若非早前趁他熟睡時,偷偷自他體內提取了血清,然後注射在自己身上。只怕自己命數再硬也絕無可能躲過這一劫。可是,秦泰又該感謝誰呢?
他秦慕今天所得的一切,全然靠自己努力得來的。
他轉過身,對僱傭兵道:“各位跟隨我秦某多年,我的行事風格你們是清楚的。一分力一分錢,各取所需,絕無爲難。如今我有個大計劃,正直用人之際,各位誰願意繼續跟隨我,我絕不虧待;當然,誰若想離開,我亦不阻攔,並且給你們雙倍報酬,好聚好散。”
聽他這麼一說,大家才相信眼前的人不是鬼,確是死而復活的秦慕。他們大部分人的確如秦慕所說,追隨了他幾年,於公於私留下當然是最好的選擇;但也有一部分半途入夥,只爲賺錢養生,絕沒想過爲了錢而願意用生命去冒險,因此聽他一說,這部分人當即站出來道明離意。
秦慕道:“好,三天後的晚上所有人請到獻安鎮,我自會兌現諾言,現在諸位散了吧。”
一陣風吹過,竹城瞬間人走鳥散,又恢復死寂。
翌日,天色大亮。樹梢上掛着晨露,密叢裡小河流潺潺流動,風清草綠。這樣既隱蔽又清幽之的地方,最適合生神靜養了。他選了塊草地,不顧晨露溼涼,盤坐於上,對衆神將說:“由此處到淚痕山,施展御空之術最快也要半天時間,可因爲那裡是我們的唯一據地,大家在天上飛,只怕會引人懷疑。所以建議你們費些時日,徒步穿行。我一二時辰傷愈,便即出發,絕不讓各位久等。速去,速去!”
衆人紛紛頷首,與他告別,立即取道西方山林,疾行而去。
山林的盡頭,有座小山,山內有處天然涌泉,一年四季噴涌不止。年長月久,泉水成了數條徑流,沿山中低矮處衝涮流下。山體巖壁又多,水流遂從巖縫裡滲出。日久天長,滴水都能穿石,何況勢大流急的水花?終於在巖壁薄弱的地方衝破兩個缺口,泉水傾泄而下,形成了兩條小瀑布。遠遠望去,恰似兩道淚痕。
“淚痕山”由此而來。
天和、聽風者以及卓不魂、孤鴻、風靈三人來到這座山時,正值雨天。
天空灰濛濛一片,整座山似乎被灰白的雨霧壓得擡不起頭。山間兩條淚痕亦似更濃了些。
神靈們都躲在山腳下的瀑布內側。雨勢太大,即便是在密林中穿行,他們也被雨水淋成了落湯雞。所幸都是神造之軀,無懼寒風酷暑,只消找個空地坐下,調息運氣,體內散發的熱量頃刻間就能將溼衣服烘乾,驅除寒意。大夥打坐片刻,齊齊舒了口氣,睜開眼睛。休息既定,一顆顆心都是熱的。
“我們到淚痕山了麼?”風靈睜開眼,第一句話就問。“淚痕山”三個字幾乎就像“家”一樣,象徵着希望,歸宿,溫馨,卻又遙不可及。
天和笑道:“到了,我們此刻正躲在它的淚痕下。”
孤鴻喜道:“能送我們回神界的地方,就是這裡了?”
聽風者笑道:“神二區能有‘魔淵’,魔界有個‘淚痕山’又有甚麼稀奇?”
卓不魂訝道:“難道這裡竟也和神界相通?”
聽風者道:“通是相通,卻與‘魔淵’有天壤之別。魔淵乃惡魔之源,除不盡,斬不絕。自神界誕生以來就已存在,只因神魔祖先都是魔氏,魔淵既是魔氏一族的根,也就是神魔兩界的根,故除不得;但這‘淚痕山’,它本就是我們有意留在這邊的一個秘密據地,萬不得已時希望能借它挽狂瀾於既倒。”
天和見卓不魂三人似乎不懂。於是又道:“這座山的起源要追溯到三百年前,也就是無限大地剛迎來‘塔牙神刀’和‘漩渦盾’兩大神兵之時,那時的文基城主“霸天鳴”已察覺到“不敗魔王”日益膨脹的野心,擔心有朝一日會挑起戰爭。百思之後遂決定用神力秘密造了此山,而這座山的另一端,就直通——”
“通天道!”卓不魂突然說了出來。
天和以及聽風者都是一怔。
“沒錯,”天和說,“此山確是通往‘通天道’,萬一神魔開戰,文基城就能借此道第一時間將守護神輸送至敵人腹地,予以致命一擊!”
風靈道:“萬一敵人發現了這座山的秘密,豈不也會趁機向我神界輸送魔人?”
聽風者與天和相視一笑。
“不行的,”天和說,“連通神魔兩地的大門,只能由通天道打開。所以就算淚痕山秘密泄露了,它頂多是座棄山,敵人要麼留着要麼剷平,此外別無他法。”
“這麼說,這山豈非聖地?”孤鴻道。
聽風者笑道:“不錯,這次任務十分兇險。這座山,就是我們唯一的希望,即使任務失敗,也總還有個地方逃回去吧。”
天和臉色忽然陰了陰,道:“但即便如此,也並非全無風險。”
“風險?”風靈心突然咯噔一下。
天和衝她點點頭:“嗯,風險在於其他神將能否順利奪回神令。因爲開啓通天道的關鍵所在,正是神令!”
話已說完,衆人臉色又變得凝重。因爲他們都知道,要拿到神令,就意味着得先降伏神令裡的怨靈,可談何容易?
一席話罷,外邊雨已停了。天和嚯的站起身,道:“好,走吧!”
衆人跨出瀑布,雨停了。陽光透過薄薄灰雲層照射下來。雨過天未晴,因爲雲端不遠處,一片烏雲正緩緩飄近。
山的另一端,遙遠的另一端。有座巨大城堡,城堡四方,有一圈圈光環環繞。那就是文基城,就是正義之光。城內藏書閣下,有個花白老人坐於一巨大石門前。石門上方分明鐫刻着“通天道”三個大字。
老人的眼,一直盯着門縫看。心下盤算着:“只要門縫散過一絲亮光,我就打開。”
這已經是他今天第五次想這句話了。
身後突然響起一陣很輕很穩的腳步聲。老人雙眼沒動,頭也沒回,就已知道是誰,道:“今天是他們大難之日,過得了今天,前路一帆風順,過不了,這扇門只怕也再難開啓了。”
“你是說他們已到了‘淚痕山’?”那人已站到了老人身後。
只有戰神陽天才會時常到這裡走動。
老人道:“人到了,神令卻未到。”
陽天道:“我正是擔心他們降伏不了伏良。”
老人道:“文基城外的神將中,除‘破生二神’外,你還能找到第三個能與火焰之神對抗的人嗎?”
陽天道:“我也見過‘破生技’的厲害,破生二神合力,威力無窮。只是如今只有生神一人,‘破生技’少了‘破技’,真的破得了伏良麼?”
老人道:“這也是沒奈何,這麼久難道還是一點‘破神’的消息都沒有?”
陽天嘆道:“自打他半年前失蹤後,我動用了所有人力物力,幾乎將神界都翻轉了過來,依舊找不到他半點身影。”
老人沉沉呼了口氣,睜開眼,道:“我們已經丟了破神,可千萬不要連生神也丟了纔好。”
同一時間,淚痕山石洞內,洞內寬闊敞亮,泉聲清脆。五位神靈早已圍了個圈,五個手掌交叉重疊置於圓心,藍光泛泛結成張巨大的圓形圖騰。神靈們口中咒語誦唸不絕,圖騰亦隨着咒語不斷旋轉,不斷變大,不斷變淡,最後化成一道圓形光暈,貼着地表四向消散。
半響過後,衆人睜開眼,齊齊望着聽風者,而聽風者的神情,似乎十分凝重。
“怎麼樣?”天和問道。
聽風者道:“雲,秋,魏三兄弟已獲救,並隨衆人一起成功降伏了伏良,奪回了神令。”他頓了頓,接着道,“生神前輩正在山林養傷,其餘神將已火速趕來。”
孤鴻驚道:“師父受傷了!”
聽風者道:“傷無大礙。”
孤鴻這才放心。
“只是······”聽風者又突然道。衆人一顆心又都懸了起來。他咬了咬牙,道,“只是十三娘妹子趕不來了。”
“什麼!”風靈驚呼。
卓不魂與孤鴻也一同道:“十三娘阿姨怎麼啦!”
聽風者說:“她向我喊了一聲‘快走’,然後······然後就再也沒聲音了。”
卓不魂、孤鴻渾身一震。風靈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更是剎那間失去了光芒。
“到底發生了什麼!”天和急道。
聽風者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聲音,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忙道:“快!快通知其他人!”在場俱是一怔,別說卓不魂三人了,連天和也從未見過他如此慌張的神情。
一道藍色光暈又極速散去,將消息傳至四面八方。
他們哪肯相信,聽風者聽到的一切,都是真的!
無常界前。
十三娘正雙手捂住肚子跪在地上,突然“哇”的吐出口鮮血,神情苦痛,臉上哪還有半絲血色?
她頭頂上空一陣尖嘯,但見一隻五丈長兩丈寬的尖嘴巨鳥盤旋於上,銀色的羽翼在日光映照下,光豔不可逼視。它盤旋了幾下,突然一個翻騰,如一道銀色炫光,倒插了下來。
“呼”的一聲,銀光豔豔,炫光在她面前散盡,光內閃出一位翩翩少年,衣服華麗,氣宇不凡,手裡緊緊握着一顆黑色光珠,正將那銀光一股股吸食進去。
正是洛亞崖堡少主阿瑟。
他瞥了眼滲進沙土的血跡,嘆道:“你飛得很快,卻又怎快得過我‘飛鳥’?倒不如束手就擒,免受些皮肉之苦。”
十三娘勉強站直身子,纖手輕輕拂拭嘴角上的痕跡,待腹上痛楚稍斂後,她臉上才又露出溫柔的笑,道:“你小鬼雖有點神通,卻也不見得能傷得了我。”
阿瑟哼的一聲:“我魔界能人衆多,我傷你不得,難道就沒有能傷你的人了?”正說着,無常界那塊巨大的黑幕,陸陸續續飛出幾道炫光,速度不減,直朝西方山林掠去。
阿瑟回頭朝瞧了瞧黑幕,又瞧了瞧眼前這位美麗的女子,忽然嘆道:“唉!我從不傷害女人,也不忍看女人被傷害,你······”他頓了頓,又回頭看了看黑幕,最後一咬牙,扭頭道:“你,你好自爲之吧!”說完銀光一閃,也化作一道炫光,向西而去。
十三娘卻一時間沒緩過神,但她實在沒時間去想爲什麼自己還活着。她只盼能趕在敵人之前去到淚痕山,通知她的同伴。她忍了忍腹上之痛,便施展御空之術,飛上了天空。忽的耳邊吹來一陣風,等她回過神時,只看見眼前一白色骷髏頭,正浸泡在鮮血裡對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