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
突然把五人罩住。
“抽刀斷水流!”
不知是誰喊了一句。那抹紅猛的散開,把搶奪神令的人統統推了開去。
神令繼續墜落,誰也沒有拿到。紅芒中紅袍翻動,飛掠而下,卻不是朝着神令,而是朝着天和。天和被震開後,頭暈腦脹,正極速墜落之際,忽聽耳後一陣風聲,亡靈啞哥的快手說時遲那時快,就戳穿了他的心臟······
“天和大哥!”地下的孤鴻正好目睹慘狀,不禁失聲,人已癱軟在地。這一喊,卻把那紅袍主人也驚動了。但見亡靈啞哥一雙眼閃着寒光,往下一掃,找到了孤鴻,雙手更不遲疑,快如迅雷,指尖輕輕一彈,往孤鴻彈去一道黑色閃電。
孤鴻一雙瞳孔不知放大了幾倍,瞳孔裡那條無情的“閻王剔”正一點點的變得清晰。而他,早嚇得呆住,連動也不會動了。
“師父——”他聽到自己喊,彷彿這兩個字是他僅剩的曙光。
“吼——”
是什麼在輕輕嘶吼?如此熟悉?如此駭人?
孤鴻身前突然冒出一團灰色雲團,雲團內探出一雙手,一手執劍一手持盾,劍刃一揮,傳出一聲兵刃交接聲,劍已把閻王剔格擋開了。盾卻回身一撞,把他撞飛了出去。兀那空中,突然閃出一個灰色身影,搶在紅袍主人身前,把手一撈,奪走了神令。啞哥冷漠的臉上不禁露出了怒容,他的右手掌生出一團紅芒,往灰色身影擊去。灰色身影也回身擊出一掌,雙掌交接。啞哥渾身大震,急忙撤手,看那手心,有道灰色氣團沿着掌心侵體而入。他左手迅速往右肩點了點,指尖紅芒很快把那團灰氣逼了出來。再看那灰色身影,先如斷了線的風箏,往一邊掉落,卻中途一晃,借勢騰躍飛起,一把挾住撞飛而來的孤鴻。腳下噴出一股灰煙,趁勢向天際掠去。
“哪裡逃!”前面忽然閃出四個身影,蓄勢待發擋住了去路。不是三大集團的四大人物?灰色身影看也不看,指尖拂出五道灰煙,分別襲向四人。四人見那灰煙忽然變作五張人頭鬼臉,張牙咬來。都不敢怠慢,紛紛使出看家本領,或閃或擋。一碰之下均大吃一驚,都覺有股寒意襲入心頭,慌忙撤手。而那灰色身影,早已挾着孤鴻騰雲遠去。
四人又聽耳邊風聲呼呼,後背突然一麻。原來是啞哥,雙手分別在他們身後點了一下,然後再化作一道紅芒,往那天際追去了!
四人目瞪口呆,但覺一股暖意從後背徐徐涌進心頭,將體內那股寒意漸漸逼出體外。“氣煞我也!”翻雲少君渾身舒服了些後,咽不下氣,便欲追上去。身後斷雲王厲聲喝止。回頭看見三大集團當家均神色凝重,絲毫沒有追趕的意思。
“大哥!”翻雲少君不解。
“不必追了!”斷雲王道,“追上亦是送死!”
“爲什麼?”
斷雲王苦笑一聲,道:“你不知被‘破生技’所傷,大羅神仙也救不了麼!”
翻雲少君睜大了眼,怔在了原地。
夷魂王點頭道:“若非啞哥大人及時替我們逼出寒氣,只怕後患無窮哩!”
戰煙瀰漫的天空。雨終於停了。
兩道灰色身影自高空滑落,墜入一山澗流水處。孤鴻癱軟在地,哽咽道:“師父,前輩們都······”生神背對着他,沉默不語。
天空一道紅色炫光一劃而過,留下血一樣的痕,彷彿誰在這無邊無際的蒼穹上,劃了一條劍傷。
“師父,他······他來啦!”孤鴻驚慌道。
生神回過頭,示意他不要出聲。炫光不停,繼續向遠方掠去,直至隱沒於天際。
良久,生神才道:“修行‘破生技’多年,我身上的氣息早與周圍環境融爲一體,他再厲害也嗅不出我的蹤跡。”
“真的!”
生神雙眼久久注視着他:“可惜你身上的神靈氣息瞞不過他,他遲早會找來,我與他難免一戰。”
孤鴻眼中熾熱光芒倏地黯淡,他想了想,忽道:“師父,您······”生神伸出手,語重心長道:“你想叫我撇下你一個人走,不要和他打,對麼?”
孤鴻雙眼含淚,跪下給他磕了三個頭:“一凡死了,不魂和風靈只怕也難逃一劫,無江前輩他們更是全都獻出了生命,我······我不想您出事!”他忽的擡起頭,咬牙道:“我不願獨活,望師父成全,讓我走罷!”說完爬起身,不等生神答話,就往河邊山林投去。
突然灰色身影一閃,生神已把他攔下,怒罵道:“我有說讓你走了嗎!”
“師父!”孤鴻跪下道,“請讓我走罷!”
“這樣的話以後休得再說!我既要傳你衣鉢,又怎能讓你死?”
孤鴻擡起頭,驚道:“師父,你要和他打麼?”
“必敗之戰,戰有何用?”生神沒有再說,只從懷中摸出神令,攤在手心,神聖的白色光芒靜靜閃耀,他看了看神令又看了看孤鴻,道:“我要你答應我兩件事!你做得到麼?”
孤鴻道:“什麼事?”
“第一件,聽從師令,不得違拗!”
“做得到!”
“我要把神令交予你保管,它象徵我神界的希望,神界的尊嚴,所以第二件事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敵人搶走,你做得到麼?”
“師父,這······”
“你做得到麼!”生神大聲道。
孤鴻道:“師父所託,我就算死也會答應!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我功力輕微,如何護得了它?”
生神在他頭上敲了一下,罵道:“你若下定決心守護一樣東西,就要用心守護,守護神守護了我們神界千百年,難道他們當真就天下無敵了麼!”
孤鴻跪下磕頭,醒悟道:“徒兒受教了!”
生神臉色這才鬆弛下來,看着手上神令,良久,又道:“還記得我跟你說過,那個關於神令的禁術嗎?”
孤鴻想了想,道:“您說過,神令裡有種禁術,能頃刻造出一個自己想要的世界,用自己壽命換取那裡的十年運作······”孤鴻突然臉色發白,驚呼,“難道······”他話尚未說完,就覺指尖一疼,生神已抓住他食指,從指尖擠出了幾滴血珠,滴在神令上。然後又咬破自己的指頭,也在神令上滴了幾滴鮮血,道:“是真是假,一試便知!”
“不!我死也不要!”
生神喝道:“你忘了答應我的第一件事!”孤鴻渾身一震,彷彿一切都已晚了似的,喃喃道:“聽從師令,不得違拗,我······我······”
生神手持神令,口中唸唸有詞,神令上的白色光芒隨着咒語不斷強盛,直至上面的紅色鮮血滲進去後,白芒再盛。
生神全身突然泛起了藍色光芒,不斷涌進掌上的神令,他臉上的血色也隨之蒼白起來。
孤鴻只跪在地上不停的磕頭,失聲哭泣。
“出!”生神突然一聲斷喝,一道刺目亮光從神令激射而出,打在旁邊的空氣中,倏然炸開,那空間就似有條裂痕漸漸生成,並在白芒的刺激下像卷軸一樣,緩緩拉開。逐漸形成一個泛着淡淡玄光的無底幽洞。他再一聲斷喝,神令射出最後一道亮光。嘩的一聲,幽洞終於成形,原來是一扇“虛幻之門”。門自動開啓,裡面只看到無邊無際的黑暗。生神身上光影閃閃,似有無數個幻影自他體內躥出,絡繹不絕地飛進那無邊暗域,他的人,也隨着光影的流逝,逐漸虛弱下去,待最後一個光影飛進暗域時,他雙目的光芒突然黯淡了,人已如即將燃盡的燈絲,彷彿只要一陣風,就能把他吹倒。孤鴻大駭,撲了上去,頓首泣道:“這又是何苦呢!”
生神伸出一雙顫抖的手,將神令交到他手上:“快······快拿住它,進去吧,我要對你說的話,全······全在那裡,記······記住你答應我······的事,走······”
孤鴻淚如雨下,緊緊抱住他枯瘦的身子,哭道:“我不走!我不走!我不!”
“混賬!”生神大力推開孤鴻,道,“你······你要叫我白白死去嗎?”
天空突然傳來一聲厲嘯,一道紅色炫光氣勢如虹,從遙遠的天際飛掠而來。生神耳朵已聽不見了,隻眼睛深深望着孤鴻,眼角竟閃過一絲淚光。
孤鴻緊緊握住神令,擡頭看了看天際,又低頭望了望生神,含淚道:“師父,我去了!”他回身一躍,投進了無邊暗域中。
裂縫開始合上,那扇“虛幻之門”,亦開始關上······
孤鴻在黑暗裡沉沉下墜,手裡緊緊握着神令,眼中的亮光越來越窄,師父的身影亦越來越小,等他看到師父身後有道紅色身影落下時,那條裂縫也“嗤”的合上了。
他合上眼,任由自己淹沒在悲痛與仇恨中。他看不到希望與未來,只有手上的神令,依舊泛着神聖的光······
亡靈啞哥靜靜立在生神的屍體旁邊,手中閻王剔兀自滴着血。他四下環顧,沒有一絲人影!他越是看得通透,雙眼怒意就越是濃,他根本不在意生神臨死前嘴角上掛的那絲笑容,他只盼能有個人告訴他:
那個少年和神令,到底去了哪兒!
另一天邊,兩道白色光芒突然失重,自高空下墜。掉到地底一條懸崖邊上,卻是卓不魂和風靈。原來卓不魂拉着風靈施展御空之術,本就吃力,身後又不時傳來一兩聲鳥叫聲,知是追兵,於是更不留力,本欲發動渾身氣力,一下子飛掠個百十千里,胸口刀上卻突然撕裂,劇痛之下,雙雙墜落。好在最後控制得還好,也不至於摔得更疼。
風靈也是有些根底的人,故跌得重也不礙事,她見卓不魂胸口衣襟全是鮮血,已駭然失色:“卓大哥你怎麼樣了?”
卓不魂忍住痛,道:“我沒事!”他先環顧一眼四周,但見一條斷崖橫跨在兩地之間,眼見熟悉,心想這條斷崖,不正是一凡出事的地方麼?想起一凡死狀,不由得悲從中來,暗自掉淚。
“你的傷······”風靈在一旁看見他胸上的血越流越多,急得也是淚水直流。
卓不魂伸手輕輕握住她手心:“看來命中註定,我們要和一凡死在同一個地方。”
風靈驚道:“一凡就是在這裡······”
卓不魂點了點頭,隨即握緊她的手,兩人站了起來。
他們身後,一道炫光直插而下。正是阿瑟。
卓不魂回身打量來者:“想不到你年紀輕輕,本事如此了得。”
阿瑟看了看他身上還不斷涌出來的鮮血,又看看他那隻緊緊抓住風靈不放的手,臉色漸漸柔和下來。來。
“你也不錯,只可惜你傷得太重,不然我倒想和你痛快打一場!”
卓不魂道:“我勸你還是現在動手,我身上的傷若好了,只怕你不是對手!”
“哼!”阿瑟道,“大言不慚!”
“難道還未打就要我跪地認輸?”
“我至少不會以爲自己贏定!”
“我至少在心氣上先立於不敗之地!”
“那你豈非承認實力上已輸了?”
“我沒承認過任何事!”
“但你必須得承認,現在的你若和我交手,必敗無疑!”
“沒錯,所以我才勸你不要錯失良機!”
阿瑟訝道:“你認爲我是那種喜歡貽誤戰機的人嗎?”
卓不魂道:“不是,你只是不喜歡在面對敵人時二話不說就動手,你在動手前還喜歡動動口!因爲你是個人,不是隻知道殺人的刀、劍!”
阿瑟哈哈大笑,道:“你倒是個聰明人。好!我放你走,讓你養好傷再來和我一戰。但是,你得把她留下。”
卓不魂也哈哈大笑,將風靈拉到自己身後,道:“她既是我同伴,就要走一起走,留一起留,來去都是死,爲什麼不死在一塊呢?”
阿瑟道:“你那些同伴爲了能讓你們逃脫,不惜用自己的生命來換,我現在給你一條生路你不知珍惜,卻要求死,豈不枉費了他們的心意?”
卓不魂的臉失去了笑容,冷冷道:“生路?我的生路憑什麼要你給!你要我拋棄同伴苟且偷生?我愛我的生命,也愛我同伴的生命,我能活到現在,正是同伴用他們的命換來的!你如今卻要我拋下我的同伴?我要死就死,輪不到你來廢話!”
阿瑟怔了怔。彷彿被一道閃電擊中了心。
“我愛我的生命,也愛我同伴的生命。”
“我要死就死,輪不到你來廢話。”
他見過許多人理直氣壯地捍衛自己的生存,卻沒見過一個人捍衛自己的死亡。一個人若敢自己決定自己活下去的方式,這個人必定是個熱愛生命的人;一個人在面臨死亡時,倘若不是聽天由命,不是搖尾乞憐,而是敢於選擇如何光明正大的死去,又何嘗不是對自己生命的尊重與熱愛呢?
從小到大,他都不輕傷一條性命,他總覺得每個生命來到這世上都是美好的,平等的,每個人來到這世上都是爲了感悟生命的美好,感悟生命中的酸甜苦辣;而不是來受人唾罵,遭人欺凌,甚至任人宰殺,誰有權利去糟蹋另一個與自己平等的生命?
神靈的命就不是命了麼?
他看了他眼前兩位神靈,忽然覺得自己很卑鄙,很無恥,又忽然覺得很恐懼,不知自己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
他渾身打了個機靈,突然向卓不魂和風靈深深一揖,道:“對不起,你們走吧。”
卓不魂和風靈都怔住了,以爲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你說什麼!”卓不魂問。
“你們走吧!”
風靈道:“你不是在開玩笑?”
“這位小姑娘,”阿瑟說,“剛纔我不應對你說那樣的話,我忘了自己從不欺負女子。還望你原諒我,我也是人,也會犯錯。”
兩位神靈已怔得所不出話。阿瑟卻笑了,他又對卓不魂說:“但你畢竟是神靈,我無論如何不會放過你的。希望你找個安全的地方,好好養傷,七日之後的這個時辰,這個地方,你我光明正大打一場!我若輸了,你們便自行離去,以後的事我也絕不干預,你若輸了,就乖乖跟我走,任我處置,決鬥只分勝負不傷性命,如何?”
卓不魂這纔回過神:“好!七日之後,我一定赴約!”
阿瑟已炫光一閃,駕馭着銀色巨鳥,展翅飛去了。
風靈見卓不魂身子晃了晃,便扶穩他。“你真的要赴這個約嗎?”她問。
“要的。”
“魔人的話你也信?”她勸。
“他不是魔人!”卓不魂鬆開她的手,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