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不魂察看完峽谷所有地形地勢後便尋了處極爲隱蔽之地,盤坐休息。
留出點時間整理一下思緒,耗時半天的考察他已將所有能幫上忙的地段做了標記,哪些地段巖縫最多最易於隱藏;哪些地段巖壁落腳處最薄弱,一塌即崩;哪些地段空間最小,能遏制對手那隻大鳥等等都銘記於心,他的戰術就是儘量引對方往這些地段遊走,希望能利用險要地勢儘量給對手製造麻煩,他好趁機出招以求險中取勝。
他將心中計劃縷了一遍又一遍,確定無錯漏,才長舒口氣。“計劃再好最多也是取巧,要勝他,沒半點實力怎麼行?”卓不魂心想,“淚痕山一戰,他既敢阻攔無江前輩,說明他絕非平庸之輩。”想到這裡,他不禁吸了口涼氣,又想倘若與他堂堂正正比試,豈非不到十招就要敗下陣來?他越想越頭疼,閉上眼,儘量使自己冷靜一點,千忌萬忌,最忌未戰先怯!他自己告誡自己,將雜念除盡。
他雙眼緊閉,全身儘量放鬆,讓思緒跟隨記憶,像兒時一樣,醒來便迫不及待去追尋昨夜的夢,追尋夢中那一輪高懸的圓月,那座低矮的山丘,那泓清湖,還有,那個熟悉的背影······
“你來啦!”耳邊傳來聲音,他吃了一驚,睜開眼,發現自己正站在山丘上,眼前一位白衣少年笑容朗朗跟一位十歲男孩說着話。但見那位小男孩直直挺起他的小身板,神情嚴肅認真,正聚精會神聽少年訓話。
“月陽大哥······”他喃喃自語,眼眶竟溼了。不由自主地朝少年奔去,想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結果抱了個空。他又愣住了。少年依舊十分耐心的給小男孩訓話。他鼻子一陣酸,對自己說:“這些都是你記憶中的畫像,看得見,聽得到,卻再也回不去了。”
“卓不魂!”月陽一聲呵斥把他從神馳中驚醒,卻是那小男孩注意力不集中,玩起了小動作。
“你要我罵你嗎?”月陽板起臉,臉色不悅。小男孩立即低頭:“我錯了。”月陽這才嘆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不要養成壞習慣。接下來我們要學的可是關乎生死的一課,千萬大意不得。”
“嗯!”小男孩努努嘴,再次認真起來。卓不魂心道了句“慚愧”,細想當年孩童學藝時心浮氣躁,神思恍惚,難怪如今技藝不精,落得個不上不下的下場。“今天我們一起學習‘第三道月陽神力’。”月陽說着,從懷中掏出神令,神令即刻朝夜空的圓月射出一束亮光,亮光經圓月折射後,於湖面投下了一幕幕幻影。幻影是兩位持劍的白衣武士,畫面中兩人起初劍影飛舞,呼聲嘯嘯,鬥得難解難分,隨着時間推移,高低逐漸顯現,一白衣武士明顯技不如人,再纏鬥數招,手腳均已負傷,另一位白衣武士見得了手,更是不留情面,一劍比一劍凌厲,往對手身上招呼!“嗤——”的一聲響,那位傷痕累累的白衣武士胸前再中一劍,鮮血直迸,眼看就要命喪劍下。卻突然,他發出一聲怒吼,拋下了手中劍,轉身飛逃。身後敵手一擊即中心情大好,見對方繳械欲遁,更是一不做二不休,雙足蹬地高高躍起,手中劍破風厲嘯,直刺對手身後!
“啊——”小男孩忍不住驚叫。然而生死決鬥竟突起風雲,落敗而逃的白衣武士向前疾馳一段後猛地轉身,雙手搭成一個洞孔,嘴角暗念幾句咒語,鼓足力氣往洞孔吹出一股藍色氣團,身後追來的白衣武士一劍刺在氣團上,氣團陡然拉大變作網狀,那劍一刺之下非但無法洞穿,劍勢反而似被氣團卸盡,反彈之下,那柄利劍受力折斷,折射回去扎進了身後那位白衣武士的心臟!
“啊——”卓不魂從夢中醒來,身體僵住了。他擡首望了眼天色,午後。
醒後總是悵然若失,和小時候一樣他思緒還停留在夢中,當年親身經歷的“現實”成了如今的“夢”。雖然他已知結果,但相同場景八年後再回首時卻已是別樣感受。那時的他只記得學到的是兩虎相殺,弱勢一方未必就是最後敗者,弱者也可爲王;如今他卻想着那招令一切扭轉的神奇招數——第三道月陽神力!
“月陽大哥——”他起身,若有所思。忽然嘴角一笑,接着開懷大笑,笑聲朗朗,在峽谷四處飄蕩,也不忌諱這是何地。笑罷,就從地上拾起一塊小石子置於掌上,暗運神力,將掌中石激射打出。“趴”的一聲,石子擊在石壁撞成粉碎,而那光滑似鏡,堅硬如鐵的石壁也被石子擊開了一條小小的裂痕······
卓不魂回到巖洞時已是傍晚時分,天色有些暗了。洞內火光閃爍,他一進洞口,便覺一股暖意撲面而來。風靈坐在火堆旁,細心烤着半隻牛腿,肉香四溢。
他走近,指着火苗上那條已七成熟,散發着金黃色油光的牛肉,訝道:“這······”
風靈笑了笑:“你拿回來的東西血腥味太重,我吃不慣。”她瞧他一臉稀奇的表情,又補充一句:“別以爲只有你纔會打獵!”卓不魂撓撓頭皮,眼光往洞內深處一掃,果然在一堆食物旁看見一頭少了條腿的大壯牛。
“你打的?可週邊人煙稀少,地勢又偏僻,你昏迷不醒時我找了方圓百里也沒看見半頭牛影,無奈之下才打了這些野味,我出去才半天時間,你上哪找到這隻大肥牛?”卓不魂不信。
“好啦好啦!”她舉手投降,嘻嘻笑道,“不是我打的行了吧!它是自己從懸崖邊失足跌落,我只是湊巧聽到一聲響,跑出去沒走幾步就看見了它。天掉下來的美味豈有不收之理?”
“自己跌下?”卓不魂仍舊半信半疑。
風靈有點不高興了:“千真萬確!”
卓不魂忙道:“好好好,我信你!只是無緣無故這牛怎麼會自己掉下來?”風靈不理他,自顧烤那牛腿:“反正是我找來的,愛吃不吃?”
卓不魂繞着那頭死牛轉了半天,仔細察看。最後回到火堆旁,說道:“正如你說,天掉下來的豈有不吃之理。”說完也不顧牛肉滾燙,伸手揪下一大塊肉扔就往嘴裡扔,大嚼起來,嘖嘖稱讚:“離家這麼久,還是第一次吃到如此美味的食物!真是痛快!”吃完又欲伸手,風靈用手中搗火炭的樹枝一敲,罵道:“誰準你吃啦?”卓不魂眼裡放光,瞧着那條大牛腿,嚥了口唾液,大聲嚷道:“你又說‘愛吃不吃’!”
風靈俏臉一橫,道:“你得先向我道歉,然後再向牛道歉,態度要誠懇,聲音要清晰!”他張嘴愣了愣,眼珠子一轉,笑道:“你知道我爲什麼突然要吃它嗎?”風靈搖了搖頭,她也不傻,只說:“你休想轉移話題!”
卓不魂嘆了嘆:“那你最好捂住雙耳,因爲接下來我要說的話,你聽了第一句就想聽第二句,聽了第二句不聽第三句就會耳癢癢!”風靈眨巴眨巴眼睛,笑嘻嘻道:“我只想聽你道歉!”卓不魂接着道:“我之所突然吃它是因爲我已知道它是如何來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如何失足掉落,如何偏偏被你見到······”他一邊說一邊瞟着她的反應,她嘴上說得滿不在乎,其實兩隻耳朵早已豎直。卓不魂適時止住話題。風靈咬牙切齒,大聲道:“你要麼道歉,要麼把話說完!”卓不魂道:“你要我把話說完?”風靈知道上了當,真該聽他說,一開始就把雙耳捂上,與人交談最痛恨的莫過於把謎語說出來卻不揭曉謎底。卓不魂咳嗽一聲,正色道:“要我說完也可以,只是——”風靈輕咬嘴脣,捂耳頓足道:“我不聽!”
“如此甚好!”卓不魂手忽然抽出短刀往牛腿一劃,切了半條牛腿抓在手上。隨即像做了壞事的頑童要逃離作案現場似的,飛快往洞外奔去了,嗚呼樂哉!風靈頓足大呼,又氣又好笑,人像彈簧一樣彈起,朝洞外追了幾步,但見巖洞之外,天色朦朦朧朧,卓不魂那壞笑聲已在遠處飄蕩了:
“嘿嘿——”
第七日。
旭日東昇。卓不魂一襲褐色衣裳如約站在了峽谷邊上。風靈本來是要跟上來的,但他不準。決戰最忌心有旁顧,她若在旁,他如何專心得了?
風靈不是不懂,因此她只說偷偷在隱蔽處觀看。
卓不魂苦笑不得:“既是偷偷的看,就不要提前告知我嘛。現在你‘偷偷’還有什麼意思?聽話,乖乖呆在這裡!”他最討厭用命令式的語氣跟人說話了,有時卻偏偏沒有辦法。
風靈到底有無乖乖聽話,他不得而知。因爲他真的無暇顧及了。遠處天際,傳來幾聲“呱呱”怪叫,他神經不由自主地,繃緊了起來。擡頭看見天空上一個小黑影悠哉悠哉飛來,黑影漸漸變大,變得清晰,一樣的銀翼怪鳥,只是尺寸較之上次小了許多。它的主人立於背上,穿了件雲白色長衣,腳蹬獸皮黑靴,腰束黃金帶,一手持劍負於身後,一手持書置於胸前,他正饒有興致地讀書!
卓不魂瞧得稀奇,心想這人當真有趣得緊,都要決鬥了,還有心情讀書!怪鳥飛至峽谷上空,徐徐降落,“呱呱呱”叫了三聲。背上少年眉頭一動,從書上回過神,低頭看見了正擡頭看他的卓不魂。怪鳥着地,他從鳥背躍下,將手中書輕輕塞進腰間的束帶下,便向卓不魂走來。
卓不魂也走向他。兩人在十步外站定。少年首先對卓不魂豎起大拇指,讚道:“好小子!真守信!”卓不魂也回讚道:“你氣定神閒,我也佩服!”少年哈哈大笑,自我介紹道:“魔人阿瑟!”卓不魂道:“神靈卓不魂!”阿瑟手輕拍一下自己腰間,笑道:“老實說來之前我緊張得要命,不得已才借書舒緩一下心情,最是在日出時分,看朝陽初升,呼吸高空的新鮮空氣,讀一段好故事,心情自然而然會特別好,心情一好就不會緊張了,誰規定決戰雙方決戰前一定要一副深仇大恨、劍拔弩張、你死我活的樣子?”卓不魂笑道:“同意!是我俗了!此戰不管結果如何,不管你認不認,我都願意交你這個朋友!”阿瑟心有所動,最後還是笑着搖搖頭:“我朋友不多,也很願意結交好友,只是豺狼註定不能共存,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卓不魂道:“我不是豺,你也未必是狼!我只知道此戰倘若我贏了,你就再也不能與我爲敵,不與你爲敵,我的目的已達到。”阿瑟道:“好!我身邊走狗太多,也聽膩了阿諛奉承,所有認識的人當中,你說話最爽快!”卓不魂笑道:“我最恨說假話!”阿瑟嚷道:“再說下去只怕這一架要打不成了!”卓不魂道:“好!那打完再說如何!”阿瑟道:“好!”
兩人當即拉開架勢。阿瑟半空打個響指,那邊半蹲着的怪鳥登時化作一股銀色炫光,飛聚到他的掌心,匯成一隻黑色珠子,泛起淡淡紅芒。他將珠子和劍呈於卓不魂眼前,正色道:“這珠子和‘懸明劍’乃是我最引以爲傲的防身兵器,陪我十數載,劍未曾出鞘,我亦未受過半分損傷,你要當心了!”卓不魂細細打量那劍,但見劍身通體黝黑,宛如烏雲密佈之夜空,劍格最頂處鑲有一顆袖珍明珠,真如黑夜懸掛的一輪圓月,忍不住讚道:“好劍!”他從腰間取出短刀,也呈與對方身前,道:“這刀陪我時間雖不長,卻是極爲稱手,也請你小心!”阿瑟道:“刀雖短,然氣勢不短——”他“短”字剛吐出一半,忽然劍身一挺,快疾如風,朝卓不魂胸前頂去!卓不魂驚訝之餘也是反應了得,刀背順勢向外格擋,將劍勢導向一邊,他身形猛地沿劍身挫開,左手掌變爪,便要去抓阿瑟的肩!阿瑟大叫一個“好”字,五指突然發力,原本向前的劍柄立即從臂下倒飛而回,卓不魂若是抓住他的肩,他的劍柄立馬就可擊中卓不魂手腕。卓不魂卻嘿嘿一笑,伸出一半的手突然收回,迅速抓住了阿瑟反遞回來的劍柄。正要替他拔劍出鞘時,不料劍尾處傳來一股大力,將劍旋轉起來,他不得不撒手。身前阿瑟卻快得像一陣風,一掌襲來!卓不魂飛快向後退了兩步,身體稍稍扭轉,也針鋒相對擊出一掌!雙掌交接,“嘭”的一聲,兩人均渾身一震,各自倒退,阿瑟退四步,而卓不魂只退了三步!阿瑟略感詫異,似乎完全沒料到對方這掌會有如此威力!當即屏氣凝神,專注起來。卓不魂卻暗暗道了聲“好險”,若非千鈞一髮施展“月陽第三道神力”,依靠掌中藍色氣團反彈了對方几成力道,只怕自己倒退五步不止。
兩人再度拉開架勢。這次雙方都有初步瞭解,誰也不敢貿然出手了。阿瑟以劍按地,舒展舒展筋骨,盡力使自己放輕鬆。卓不魂笑了笑:“看來你是第一次與人決鬥,有些緊張倒不怕,怕的是不自然。”阿瑟反駁:“人一緊張就會不自然,誰能做到既緊張又自然?”卓不魂搖頭:“刻意即非自然,該緊張時緊張,勿需刻意放鬆。”阿瑟又道:“我有意放鬆,有意非刻意,放鬆則心鬆,心鬆則無慮,無慮則身盈,身盈手則靈,靈動易制敵!”他說着人已持劍飛來,靈動如脫兔,四面八方俱是他的身影!卓不魂緊緊握住短刀,他最喜歡別人跟他比快了!因爲渾身上下最讓他感到自豪的就是速度。歡樂林與拳霸一戰正是憑藉速度上的優勢才僥倖勝得半招。此刻他又要依樣畫葫蘆了。阿瑟掌風烈烈從腦後擊來,卓不魂耳根輕動,雙手絲毫不停歇,施展神行步法,人頓時化作一陣青煙,飄到阿瑟身後,右手食指已如劍尖,倏地刺向對方脊骨中央——
“一指神力!”卓不魂指尖一戳,正中目標。阿瑟渾身微微震動,“咦”的一聲,手中劍快如閃電,倒轉過來撥開卓不魂手的同時又迅速向前躍開幾步,回過身瞪視對手!眼裡滿是差異之色!
卓不魂後退幾步,暗暗心驚。心道:“我這一指已用上十成神力,即使他再厲害,也總不能毫髮無損吧。”他哪知道,一指神力即將得手之際,阿瑟體內珠子感應到了危機,瞬間啓動,早在主人脊背鍍了層金甲,才堪堪抵禦住卓不魂一擊。阿瑟表情僵硬,接二連三的下風好像觸動了他的某一根弦,他忽然覺得自己是在拿魔界的尊嚴開玩笑。
卓不魂見他眼神有異,情知不妙,暗自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數招過後,兩人均起了相較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