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臺賽開始前一天。
忘川和皇明已抓住一段延伸出來的樹枝。悄悄上了海龜的背。
兩人遠遠藏在後邊的樹林裡。由於海龜每次向前划動,它身上的植物也會有節奏地伴隨擺動,發出輕微划水聲。所以兩人就算弄點動靜,前面的人也很難察覺。
海龜一直下沉。海底深淵又黑又靜。忘川和皇明的心都懸到了嗓子眼上,兩人互望了眼,悄聲說:
“再靠近一點?”
“爲什麼?”
“他們不說話了。”
“快到了麼?”
“可能。海龜也慢下來了。這時若不趁機靠前,到時準瞧不見清。”
“幾天了?”
“什麼?”
“我們潛了幾天?”
“兩三天了吧。不清楚,這種環境我有點迷糊。”
前方忽然傳來了誦歌聲。兩人藉着歌聲掩護,又摸到了一塊石頭後面。他們看見四面的鐵網,開始逐漸收窄了。再遊了一會兒,海龜慢慢停住了。兩人在石頭後探頭看去,前方到了鐵網的盡頭。
祭師們人手拿出一個布袋,扯掉布罩,幽暗的海洋即刻亮起了星一樣的光。忘川不禁怔了怔,原來他們布罩內,還罩着透明袋子,袋子裡裝滿了魚,是這些魚在發光。他仔細瞧清楚後又是一怔,這些魚不正是他在南海訓練場時,海倫常去的那處水草叢的奇特小魚羣嗎?此刻在透明袋,它們仍舊樂此不彼地玩着吞吐水泡的遊戲。
藉着亮光,他看見鐵網嵌着一個形狀相當大的鐵塊,鐵塊正中央有個極小的孔。他聽見一把老成堅毅的聲音說:“拿鑰匙過來!”身後立即有兩個年輕人,一人提着袋子照明,一人捧着盒子。
那位長老接過盒子,衆人又唱起了誦歌。誦完後,他拿着盒子與兩位年輕人一起走下山腰。海龜的頭已縮進了脖子,龜殼恰好抵在鐵塊上。三人小心翼翼走了半天,終於走到鐵塊跟前。忘川感覺皇明輕輕撞了下自己,他立即深吸了口氣,有點莫名的緊張。
“鑰匙呢?”長老打開盒子,突然發出一聲驚呼。忘川和皇明探頭去看。但見他雙手捧着一個空盒子,瞪着旁邊兩位年輕人。年輕人面面相覷,滿臉疑惑。
三人回到山頂,大夥見長老顫巍巍捧着一個空盒子回來,都吃了一驚。其中三人竟然跌在了地上。長老眼神如炬,瞪向他們。
“怎麼回事?”
三人之中的一位,立馬在腰袋中摸索了半天,摸出一個盒子。大夥又吃了一驚。
“長老,你••••••你試試這把。”他從盒子拿出另一把鑰匙。長老氣得渾身顫抖,重重哼了聲,奪過鑰匙,轉身就走。過了一會兒,三人再度回來,藉着亮光,長老臉上已無血色。
“這是什麼鑰匙!”他把半截鑰匙擲在那人身上。那人撿起一看,頓時又是一呆。
“另••••••另一半呢?”他顫聲問。
“斷在裡面了!”長老絕望道,“你們做了什麼?”那人渾身僵硬,忽又往腰袋摸索半天,摸出一個小布袋,拉開一瞧,立即“哎喲”叫了聲,連帶旁邊兩位,也一齊坐在地上,眼神驚惶,喃喃道:“這麼會這樣,這麼會這樣?”
長老怒不可遏:“究竟怎麼回事?還不從實招來!”他們,正是當天偷龍轉鳳,掉包盒子拿珍寶的三位男子,眼下見真鑰匙不翼而飛,珍寶也已變成了石頭,慌張之下,只好唯唯諾諾,把事情一五一十說了。長老和和一班祭師,靜靜聽着,越到後面,他們面容越是扭曲。三人交代完,伏在地上,靜候一場叱罵。
誰知那長老,身軀晃了晃,呆望了“千魚肉丸子”很久,嘆道:“如今,可怎麼辦?”
原來他們說話的時候,肉丸子的香味早已經由海水,渡過了鐵網的另一面——海溝之下。鐵網下,突然傳來水泡的“咕嚕咕嚕”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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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糟糕!海神醒了!”一名祭師說。大家都緊張起來了。
“現在怎麼辦?肉丸這麼大,也塞不進去呀!”
“誰有刀,把它切成塊。”長老咬牙道。
“我,我有!”伏在地上的男子,立即解開腰袋,拉開,從裡面翻出一把尺許來長的護身短刀,呈給長老。
“我知道這樣或許冒犯,但願您瞧在食物的份上,不要在意它是否完整。”長老雙手合十,虔誠祈禱。末了,衆人拉開裹肉丸的罩布,他親自操刀,刺入肉丸表面,立即有股更香的香味,隨海水溢了出來。
鐵網下咕嚕聲更甚。躲在石頭下的忘川和皇明,僵在了原地。忘川更是在咕嚕聲響起的剎那,腦海突然一陣眩暈,好像有什麼東西要把他擠扁。
“你怎麼了?”皇明見他呼吸突然急促,問道。
“鐵••••••鐵網下的東西,好,好嚇人!”忘川說。
“你看見了嗎?”皇明也睜大眼。
“不,我感覺到了。它好像很生氣。”忘川身子忽然顫抖。山頂上,長老已將切好的許多肉塊,交給祭師,祭師則拿到鑰匙孔下,把肉塊從鐵網縫中塞了進去。長老這邊切,祭師那邊喂。一塊塊肉塊消失在鐵網的另一邊,咕嚕聲愈漸響亮了。
就在這時,海**突然伸出來,撞在了鐵網上,借這一撞之力,它四肢猛地向前一劃。整個龐大之軀陡然之間遊離了鐵網十幾丈距離。前方喂海神的五名祭師不留神,全被拋往前頭,摔在鐵網上。與此同時,鐵網的另一邊倏地竄出一條條黑色帶狀物,絞在鐵網上。“咚”的一聲,鐵網被什麼東西重重撞得凸了起來,緊接着便是一股排山倒海的海流,從海底涌出。
鐵網外的所有事物,都被海流衝散。長着龐大之軀的海龜,也似一塊小沙粒似的,在水中瘋狂打轉,它背上的人,則被衝得不見了蹤影。
撞擊響起前,忘川已知不妙了。千鈞一髮之際,他拉了一把皇明,自己則一手抱緊石塊,一手捂住嘴上的呼吸藻。海流撲來,他感覺有股大力穿透了石塊,施在自己胸上,即刻熱血翻滾,想要奪口而出。好在他緊緊捂住了呼吸藻。皇明,和其他祭師一樣,陡然間渾身巨震,狂噴鮮血,呼吸藻全部脫口。他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在洶涌的暗濤中,失去了蹤影。
他手腳夾緊石頭,飛快旋轉。周圍沒有海龜,沒有樹木,沒有生命,只有一塊石頭和推着他極速運動的水流。他隱約之中,好像聽見海底深處,又傳來了一聲撞擊聲。他瞪大眼,彷彿看見了又一股暗潮向他撲來,彷彿海底所有的水,都向他涌來••••••
“海嘯——”
夜幕降臨時,北冥海妖一聲大喊,令所有人都呆住了。整整半刻鐘,誰也沒動一下。直到那暗影又向上漲了許多,北冥海妖才又道:“所有人立馬離開海面,戴上呼吸藻,抱緊身邊所有牢靠的東西。”他說完,一頭扎進了海里。不一會兒,四府旁邊浮出了四條體型十分龐大的烏賊,沿崖邊爬了上來,府上客人不知其用意,嚇得不住驚呼,四處奔逃。
“不用怕!不用怕!它們是在保護我們!”水手紛紛大喊,向驚慌失措的人解釋。
東南西三位人王,立即招呼各自海洋的子弟,兩人一組,保護陸上的客人。
“糟糕!”花子叫見擂臺抖得愈加厲害,正要飛上岸時,身後突然拂來一陣風!童季戴着呼吸藻,搶先一步把他攔了下來。
“花兄,你我還未決出勝負哩!”
花子叫怒道:“這個時候還惦記勝負,不要命了麼!”
童季瞟了愈漸拉高的暗影,說:“那更要趁早解決了!”說着也不顧花子叫抗議,追他鬥了起來。花子叫一邊閃躲,一邊瞥着洶涌而來的海嘯,那浪頭似乎還在拉高,夕陽都被它蓋過了!
“不妙啊!”他喃喃自語。耳邊又是一陣拳風。“你再不出手,就真的不妙了!”童季冷冷地道。兩人身影在空中飛舞,怒熊在崖邊怒吼,叫他們回來。花子叫忽然皺了皺眉,卸掉童季一股臂力,並以極快的手法按住了他的腰,把他擲給了怒熊將軍。也就在這時,距離四府大約十來海里的海面上,陡然升起一股巨浪。花子叫剛要飛向最近的南府時,被風勢一衝,跌進了海里。
“花兄!”童季呆了一呆,他的手原本被怒熊扣着。風勢一吹,兩人均旋了幾旋。他便掙脫了怒熊的手,轉身時肩膀又被按住。
“你想幹嘛,混蛋!”怒熊怒道。
“他沒有呼吸藻!”童季說完又是一掙,飛身扎進了海里。怒熊還待動作,然而那股巨浪,已先海嘯一步橫空捲了下來!
四頭烏賊用自己身子,緊緊裹住了浮石。浪頭一打下,立即將四府和烏賊按入海底呆了足足一刻鐘。浮出水面時,已有不少人在海面掙扎了。北冥海妖突然從水裡冒出來,還帶着一大羣魚類,它們來回遊動,不斷將落水的人救上岸。
太陽已下沉,整片大海,籠罩上了一層濃濃的黑暗。童季下水後,胸腔頓時一窒,他瞥了眼遠處那股逼人的暗涌,內心驚了驚,就立即尋找花子叫的身影。很快,他看見水下約十丈深的地方,有個人在胡亂打轉。他竄下去大叫了聲。那人不正是花子叫麼?
但見他臉色漲紅,憋着一口氣,有條海帶似的東西纏住了一條腿,叫他掙扎不得。童季驚呼,袖口放出青蛇,絞住了帶狀物。它後頭一絞,前頭立馬鬆了。花子叫趁這剎那,手腳一掙,飛也似的躥出海面,猛吸了幾口氣。
“戴上它!”童季遞過一隻呼吸藻。花子叫微笑着,氣有些喘:“謝謝!”突然,兩人偏頭望去。但見一條几十丈高的海浪,蓋過了半邊天,整個海平面開始向上傾斜。北冥四府已被海浪衝散,府上的人,在烏賊的庇護下圍抱成一團,聽着外面駭人的聲浪,誰也沒膽子瞧上一眼。
東日島主、赤疆和怒熊,立在各自鎮守的府上,仰首呆看。水下的北冥海妖,左右開弓,將兩名陸人擲上岸,他身後,起碼還有十多名落水者,戴着呼吸藻漂在在水中,此刻皆望着浪頭髮愣。救援的魚羣不知什麼時候消失無跡了。
“快上岸!你們這幫蠢貨!”北冥海妖沖水下的人大喊。然而他的呼喊只傳到一半,就被海嘯聲蓋過,衆人呼吸同時一窒,幾乎看着浪頭打下。
首先是離得最近的西府。浪頭倏然蓋下,烏賊也架不住這氣勢,和西府一起沉入了海底,下沉的剎那,它和西府已然散開了。然後是東府北府,相繼被海水淹沒。
浪頭眼看就要壓下南府,說時遲那時快,崖邊突然竄出一條大浪簇,直直拉起十幾丈,浪花又突然縮向頂端,瞬間聚成一滴極小的水珠。府上的人看得清晰,有個人在浪花裡現出身來,大喝着,指尖頂着水珠,朝蓋下的浪潮凌空一指。
“千重浪花凝!”赤疆米粒同時大喊。陡然一陣巨響,蓋下的海浪突然穿了個大窟窿。窟窿收縮時正好砸中烏賊和南府,也沉入了水底。
四府只有南府沉後不久又浮出,烏賊還好好地盤着。它的觸鬚上,攀着許多落水的人,他們在波濤翻滾中,顯得是那麼的渺小。整片大海,俱在黑夜裡上下浮沉。
海倫全身溼透,跌跌撞撞奔了出來。浪潮的餘波,一股股撲在她身上。她渾然不覺,只一個箭步奔到護欄,抓過那隻吊在欄上的手。她把他提了上來。
海倫眼裡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海水,她拉高他的衣袖,看見他胳膊肘原本四條的指痕,如今只剩下三條,不由鼻子一酸,哭了出來。
“你又死了一次!”她緊緊抱住他,他身子正在發抖。
“海倫!”忘川撥開她臉上的溼發,叮囑道,“現在什麼也不要管,只管救人,救一個算一個!”他的聲音,在風浪中幾乎聽不清。
“你去哪兒?”他轉身欲走,她抓住他問。
“我,我要找北冥海妖!”他忽然回身摟住她身子,“海神出來了。你一定要小心!”他在她耳邊說。海倫仍在發愣,他已跳進了海里。
夜濃如墨。浪濤肆虐。其餘三府陸續浮出海面,上面一片狼藉,了無人跡。水裡倒是漂着不少浮屍。許多人在掙扎。
赤疆,舒婭,米粒,海倫,老鬼,水蛇長官,紛紛跳進海里救人。海里還有不少水兵和貴族子弟,浪花中時沉時浮,極力搜尋倖存者。從海底緩過了氣的東日島主和怒熊將軍,亦帶着各自存活的勇士從海里冒了出來。見此慘狀,都不禁愣了半晌。
“愣什麼!還不趕緊幫忙!”兩位人王大喊。於是東海,西海的水兵,也加入了營救隊伍。
北冥海妖浮出水面,順手將懷裡一位暈死過去的人擲上南府。這時,南府上,烏賊下的倖存者,俱都跑出來幫忙。黃毛子、金渣子、左撇子、藍眼子和歪鼻子,更是以身作則,將擲上來的人擡進去施救。其餘陸上的朋友,也陸續鼓起了勇氣,參與救助行動。
“北冥人王——”忘川終於找到了北冥海妖。
“什麼事!”北冥嚷道,“你不救人,來這裡做甚麼?”
“海神出來了!”忘川顫聲。
“什麼?”
“它撐裂了海溝,撞破了鐵網!”
北冥海妖沾滿海水的臉突然扭曲了下。
“見鬼!這到底什麼回事?”
“我不知道啊——”忘川嘴脣有點發抖,“它撐裂了海溝,海溝正在吃水!”
兩人正說着話,遠處忽然傳來怒熊將軍的怒吼:“老天!這片大洋是要塌了麼?”
他剛一出聲,海面上便響起一陣陣尖叫,水裡的人,無論是救援人員還是倖存者,皆驚恐萬狀,紛紛往浮石游去。懂御空的則陸續飛上了天,以逃海厄。
四道金光自海中射出,聚在空中,正是極樂四人王。這時,他們居高臨下,俯瞰這片大海,但見海面之上,有個地方正開始凹陷,凹成一個黑幽幽的漩渦。
四人王瞧得觸目驚心,一時之間誰也沒有主意。更多人化光飛上了夜空。卻突然,水裡“嗤”的一聲,有條帶狀物射上天空,纏住一人腰身。周邊人還未瞧清是什麼東西,那物已嗖的一聲縮入了海底,人自然也被帶了下去!
海上海下,皆是一陣驚呼。“忘川!”赤疆大喊。水裡的忘川不待他叫,已跟着沉下。
他看見那人,被帶狀物纏着,很快在海底不見了蹤影。他正要追去。卻看見海底深處有股極其駭人的力,正涌將上來!就在這慌神的當兒,他腰身忽然一緊,然後也被拉了下去,力道之大,實在見所未見。正慌忙無措,極速下沉間,他腰身又忽然一鬆,緊接着有人拽住自己兩條胳膊,拖着他向上游去。
“花兄!童兄!”忘川大呼。
“別說話,逃命要緊!”童季道。三人水性都極好,這時一起使勁,嗖的一下出了水面。此時的海面,已是另一番光景。所有海水都朝同一方向流動,卻是那漩渦,已變得相當大了。救援人員還在努力,把能救的人都救上浮石,四府正飄向漩渦。
天空也是一片亂象。不斷有帶狀物從海底射出,纏住天上的人就往海里拖!四人王此刻正左竄右竄,以手做刀,砍着這些要人命的東西!
“兩位快到浮石上去!”忘川說。
“浮石!浮石!浮石正被漩渦吸着哪!”童季大喊,聲音充滿絕望。
“忘川兄弟,海底下的是什麼?”花子叫問,眼神還十分鎮定。
“海神!北海兩千年前的生物!”忘川說。
“傳說,它不是出不來的麼?”他臉色變了變。
“它出來了!”
海面忽然一陣晃動。成千上萬的帶狀物破水而出,卷天而上,柔軟的帶絞成一條堅硬的棒。
“不好!”四人王、忘川、花子叫、童季一同大喊,齊齊飛身而起。
棒在空中微微一斜,就倒向海里。好像刀一樣,把西府北府斬成了兩瓣!四人王等飛去阻擋,皆被棒打落水裡。
海上的人都愣住了。只見西北兩府,眨眼變成了四塊碎石,咕嚕嚕地吃水下沉。海上立時又漂起不少浮屍,人在浪濤掙扎,哀鳴不絕。
棒沉入海底,散作萬萬帶狀軟體,忽又破水而出,再聚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