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百艘標有靈界標誌的船從陸地浩浩蕩蕩駛向最近的北海。
船上的乘客,全是來自****的成名人物。將會隨船到北海,參加靈界最負盛名的“渡海盛事”。
他們當中,絕大多數乃是抱着參觀學習,結交朋友的心態隨船出來的。也有個別,是來自周邊小國的煊赫名門,平日招攬了一批大江南北的能人異士,借這次盛會混進靈界,或想渾水摸魚打點小主意。其中一艘船,就有幾名相貌普通的男子,圍在船頭甲板上,一邊享受和煦的陽光和輕柔的海風,一邊說些奇怪的對話:
“不出一趟海,真不知道陸地上的空氣,是這麼的沉悶。你們說呢?”
“海上再好,畢竟也是別人的地方。所有人都上船了麼?啊,多漂亮一隻鳥呵。”
“都上了。我們不必裝成這樣子說話吧。嗯,太陽好曬。”
“不管海里陸裡,太陽都是一樣的曬。還是小心點好。船上魚龍混雜,自己人,就該說點只有自己人才聽得懂的話。”
“消息可不可靠······偷四大神兵這種事可不是開玩笑的。哎,有粒沙子吹進了我的眼睛。”
“管他呢,哪怕消息是假,我們權當觀光,消遣。”
“這麼大的聲勢,就算是真的,也很難下手哇。”
“人多才好下手,只是一個月時間,我擔心連它們藏在哪兒,都查不到。”
“嘿。大家多慮了吧。我們負責下手。消息地點什麼的。自然會有人頭疼。噓,有個叫花靠了過來,聊點別的。”
有位年輕小夥子,揹着副破爛行囊,往甲板一扔,就趴在船舷上,美美吸了一口氣,嘆道:“真舒服!”
“喂,叫花子。你包砸到我腳趾啦!”甲板上,剛纔圍在一起談話的一位長着金色鬍渣的男子叫道。
“噢!對不住,你叫我什麼?我不叫叫花子,我叫‘花子叫’,你是‘金渣子’大哥吧?我們不是見過?”
金色鬍渣男子怪叫一聲:“嗨,原來是自己人!兄弟們,這位叫——咳,花子叫兄弟,也是咱們僱主座上賓,平日很少靠攏廝混,所以比較面生。”
“哼!花子叫嘛,我一見那行當就知道了,裡面裝着什麼寶貝?”金渣子旁邊一位黃頭髮的男人接口說。
花子叫臉紅了紅,不好意思地說:“沒啥寶貝,只是小弟年輕時風流多情,每每結識一位女子,總愛留點東西作紀念。嘿,你們見女人穿這種款式的內衣麼——”他興致勃勃,拉開行囊想展示一番。
“嗨!嗨——”黃頭髮與金渣子連忙拉緊包口。金渣子衝他擠擠眼:“大庭廣衆,大老爺們,你不害羞,我還怕晦氣哩!”
黃頭髮也笑嘻嘻地說:“花兄,你的愛好當真別緻,可私底下交流,現在還是免了吧。”
花子叫眉毛一揚,道:“好!”眼睛又往其餘人臉上瞥了瞥,“各位我都記得,你是金渣子,你是黃毛子,你是藍眼子,你是歪鼻子,你是——”
“左撇子!”最後一人道。
“是是,”花叫子做個抱歉的手勢,“各位大哥樣貌與名字相當,我一看就知道了。”
左撇子道:“你跟我們一起,原該叫‘叫花子’才合適。”
藍眼子也道:“我們這次出來用的都是假名,你這‘花子叫’也要改一改。”
花子叫笑了笑:“不瞞大家,鄙人的名字也是假的,縱橫情場哪能用真名!”
衆人恍然,不禁莞爾。立即有種臭味相投之感,當然很快勾肩搭背,稱兄道弟了。
他們哥哥弟弟的稱呼,又將先前的計劃拿出來談論。海船迎風向前,海天遼闊,客人心情都是異常舒爽,六位陰謀家談了一會兒,心胸愈漸開朗,那些“陰謀”“天氣”摻雜的語句,不知不覺間全變成了“天氣”。這才明白,青天白日,美景環繞下說些壞心腸的事,實在是浪費生命。
百船破浪,風帆招展。遠方湛藍的天,忽然起雲了。海風也好像更急了點。船上客人大多沒見過海上暴風雨,此刻見天邊白雲逐漸變黑,都知暴風雨要來,竟十分興奮。唯船上的靈界人士,在甲板奔來奔去,交頭接耳,臉色極其凝重。
“左哥,”花子叫推了推身旁左撇子,“前方好像有場大雨。”
左撇子道:“那又如何,你不見得還怕雨吧。”
“雨倒不怕,只是萬一發生意外,你們會游泳嗎?”
金渣子渾身打個機靈:“我不會!”
歪鼻子也嘟囔:“我只在河裡洗過澡,大海——”他瞅了瞅船底下翻滾的波濤,“大海我只怕浮不起來!”
藍眼子和黃毛子倒不擔心。黃毛子道:“我水性不太好,卻也不怕。因爲有靈界的人看着,再大的雨船也不會翻。”藍眼子也笑他們沒膽子。
“各位乘客——”一靈界人士登高大呼,“實在抱歉!今天天氣不好,待會兒有場暴風雨,風浪或比較大,船會很顛簸。所有安全起見,請大家配合進艙內避一避。如果哪位認爲自己水性很好,不怕掉進海里,自然可以繼續呆在甲板上,只是一點:死傷自負!”他說完,客人大多紛紛行動,進了船艙,當然也有一部分好冒險的人,仍自三五成羣,留在甲板準備看雨景。
金渣子歪鼻子進艙去了。其餘三位膽子都挺大,花子叫則說他水性還不錯。
這時,海上風勢逐漸變大。數百艘帆船在風浪中顛簸前進。此刻船頭上站的多是靈界人士,他們觀察雲的走勢,留意風勢,隨時衝掌舵人喊一個方位名詞,使風浪帶離的船重新回到正確軌道上。風將雲和雨吹了過來,一切都像是突然間到來似的。只見海平面劈出一道閃電和響起一陣驚雷,傾盆大雨立即傾瀉而下。
豆大的雨珠滴在甲板上咚咚作響。藍眼子仰天看雨時不小心被一滴雨打中了眼睛,疼得他哇哇大叫,衝進了船艙。甲板還有十幾人,冒雨賞着起伏不定的海面,震撼之餘不忘抓緊桅杆、纜繩。狂風暴雨中,百船行進,場面何其壯觀啊!
海洋好像非要在世人面前賣弄一下它的威力。船隊越向前,波浪越大。有時兩股向上掀起的浪潮中間,凹下一個大洞,瞧着船上的人驚出一身疙瘩。航行的船隊在風浪衝擊下開始有些鬆散,因爲前頭浪潮很高,雨勢很大,船盪來盪去,掌舵人都有點搞不清方向了。
“看!”不知誰喊了一聲,大家往前看去。黃毛子左撇子和花子叫,剛欲進艙避雨。這時向前看,都不禁眼前一亮。
但見前方波濤翻滾的海面上,有人騎着一頭海象,在最高那簇浪花邊上游着,這簇浪花下去,他立即遊向另一簇升起的浪花,始終保持同一方向,同一高度。
“這不是南天崖的忘川嗎?”黃毛子等人的身邊,奔來一位靈界水手,對船頭的同伴說,“他在幹嘛?”
“他在引領方向!”同伴們說,“他遊的方向一直朝北,跟着他航行準不會錯。只是面對這些海浪,不知他能堅持多久。”
行在前面的船,因有了忘川的指引,即使被衝亂方向,也很快就能調整回來。而這大海,彷彿也在跟他鬥氣,風雨愈加澎湃,波浪也更加頻密了,勢必要叫那個人類沉跌。起初各船長還擔心他支持不住,誰知越到後來,他遊得越得心應手,方向始終不亂。偶爾有浪頭橫空而起,作勢要把他撲倒。這時眼力好的人就會發現,他手展了展,便會有道電芒將他和海象裹住。浪頭蓋下,他就和海象攜電芒往上竄,在浪花上穿個窟窿。船上人都情不自禁地大聲叫好。
黃毛子雙手緊緊抱着桅杆,嘖嘖稱讚:“這好漢好不厲害,竟然與大海較量!”
左撇子卻道:“是呀。靈界藏龍臥虎,我們此行怕要空手而回了。”
花子叫也瞧得愣了神:“他叫什麼來着?喂,那位大哥,前面好漢叫什麼名字?”“忘川!”一水手道:“他可是南天崖的四當家!到時上岸,你們不妨和他交交朋友!”
“噢是嗎!謝謝,我們就是來交朋友的。”花子叫大聲說,一簇海浪濺了上來,他側身閃過,海水打在兩位同伴頭上。黃毛子不留神,喝了口海水。嗆得他手一鬆,恰好這時浪花將船頭掀高,他就這樣順勢滾進了船艙。左撇子耳朵進水,嗡嗡作響,剛鬆開一隻手去掏耳朵時,船頭卻一掀,把他右手從桅杆上震脫。他反應已經相當快了,可偏生他個左撇子,脫身下滑之際,有條纜繩就挨近他右手,偏偏右手不用,要用左手,結果換手之間,船顛簸了下,他繩子沒碰到,人倒是被船順勢一拋,拋進了海里。
“左哥!”花子叫驚呼着跳了下去。船上兩名水手,立即戴上呼吸藻下去救人。海上風大雨大,波濤洶涌之極。四人進水後立馬不知所蹤。前頭引路的忘川,彷彿也感知到了什麼,沉入了海底。約莫過了半時辰光景,兩名水手被浪花甩了上來,躺在甲板呼呼喘氣。
“怎麼樣?”同伴搶上來問。
“不行。海浪太大,下去時他們已不見了。”
船艙內,黃毛子一夥跑出來,嚷道:“我兩位同伴掉海里啦?”
水手告訴他實情。驚得他們呆了一呆,歪鼻子喃喃道:“這下好了,還未到就折損了兩名手足。唉——”話音剛落,就有兩個溼漉漉的身影,“咚”的掉在他們身前。
“左兄!花兄!”黃毛子大叫。花子叫大口大口嘔着水,左撇子就早已不省人事了。
大夥驚喜交集,急忙施與救援。直至他轉醒,才舒了口氣。
“兩位沒事吧?”身後,有人大聲喊了句。大家回頭,才發現船舷上有個人攀在那裡很久了。
死裡逃生的左撇子愣了愣,忽然叫道:“好漢!相救之恩銘記於心!我腿還在發軟,稍後給你磕幾個頭!”
花子叫也道:“忘川兄弟,剛纔真是多虧你了!”
忘川微微一笑:“小事一樁,以後記得小心。”說完,又看向旁邊的靈界人士,“各位大哥,請問你們看見米粒了嗎?”他們都說沒看見。
忘川嘆了聲:“那末,再見!”說完手一鬆,又滑進了波濤裡。他仍舊在前引路,直至最後風暴弱了,浪潮也平穩多了,他才駕馭海象沉進了海底。這段小小的插曲,對他而言,也就成了往事了。
他先了船隊許多天,到達北海。此前三年,他多數在東南西三大海域活動,甚少來北海闖蕩,是以對這一帶很是陌生。這時米粒又不在旁,他簡直像個無頭蒼蠅,四處亂撞。又遇上一羣他叫不上名字的海洋生物,體型龐大怪異,一瞧見他和海象,登時像見了美味佳餚似的,窮追了三天,最後還是他迫於無奈,效仿浩渺無垠,用力圖擺了個大鬼臉,才把它們嚇跑。幾番折騰,他已心身疲憊,好在浮出水面,就看見了一座海島。他興奮之極,拍了拍海象的屁股,對它說:“我知道你也很累了,瞧見那島了嗎?上去之後,我叫你大餐一頓!”海象似乎聽懂了他的話,嗚嗚叫了兩聲,屁股一扭,馱着他向海島游去。
遊近一瞧,他眼前忽然大亮,見島上人聲鼎沸,吹笛打鼓,一片熱鬧歡喜之象。更讓他驚奇的是,這座島居然會動!
“喂,年輕人,要不要上來玩玩?”島上一株探出海面的老樹,有四名年紀不大的小孩,把自己綁在樹上,盪來盪去玩水。其中一人見了忘川,衝他招手道。
忘川游到他跟前,孩子們即刻圍上來,饒有興致地打量他。
“你們的島在動!”忘川大叫。
“島?”小孩嬉笑起來,一小孩笑他,“聽見沒,我們在一座島上盪鞦韆!”
另一小孩也笑:“島上盪鞦韆,說出來也不威風!”
“我們可是在烏龜背上盪鞦韆!”有一小孩神氣地說。
“烏龜!”忘川睜大雙眼。孩子們又笑他。
“年輕人,你哪兒來的?”
“南海!”
“南海!南海仔,難怪你不知道!這是烏龜,我們北海最大的烏龜!你猜猜它多少歲了?一千歲啦!”
忘川早已迫不及待,呼吸藻也不戴,雙腿夾緊海象,向後一仰,海象隨他翻了個跟斗。他再次冒出水面時,又向這座“島”打量了幾眼,稱讚道:“真是烏龜,龜殼都長成島啦!”小孩見他露了一手,鞦韆蕩得更歡了,紛紛嚷道:“大哥哥,身手真俊!快上來,快上來,和龜公公一起去拜海神!”
這時“島”上的其他人,也看見了他,遠遠向他招手,發出“上岸”邀請。忘川欣然上“岸”。
孩子們歡天喜地,扯着他的褲腳,嚷着要他教他們本事。
忘川腳踩着烏龜之背,感覺與一般海島無異,不由感嘆海龜能長成這樣,簡直是生命的奇蹟了!
孩子還嚷着他。“好啦好啦!”他說,“先問你們幾個問題,這隻海龜要去哪兒?拜什麼海神?”
“我來說,我來說!”四名小孩一起舉手。忘川點了一人。
“龜公公送我們到‘北冥府’,向北冥海妖要把鑰匙,然後下到海底,把那玩意兒扔進一條溝裡。大人說,溝裡住着海神。”
忘川順他的手指望去,但見樹林尖上的山頂,正是笛鼓喧鬧的人羣,大約有百十來人,繞着一團有十人環抱左右的尺寸的大圓球,又唱又跳,歌聲洋溢着喜悅。
“那是什麼東西?”忘川又點了一名小孩。
“我爸爸說那是海神最愛吃的‘千魚肉丸子’,是拿一千條不一樣的魚的肉做出來的,從捕魚到宰魚,再到烹製完成,得花整整半年時間呢!海神每年都要吃上一次,吃不着就會發脾氣,它發脾氣時可嚇人了。”
“所以你們是給它送吃的去嘍?”忘川又問。
“是的是的,我們主要想在烏龜背上盪鞦韆,回去可以威風一把。大哥哥,教我們水裡翻跟斗!”
小孩又吵吵嚷嚷。忘川沒法,只好陪他們在水裡玩了一會兒。好不容易脫身,溜進了樹林,剛要上山頂瞧瞧那肉丸子時。卻突然被一條雪白的手臂勾住了脖子,有人跳上了他的背。
他微微一驚,看到脖子下的玉臂,內心先是一突,然後聞到一陣芳香,魂魄爲之一蕩。他還不太敢相信這是真的,直到後背一沉,有張臉貼上了後頸,有張嘴對自己耳朵呵了口氣,他才終於相信。只道幸福來得太突然:
“海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