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夜。
服罪宮。
這裡的一切都似乎特別冷。森冷的大門,陰冷的地牢,寒冷的廣場,就連撒在廣場之上的月色也隱隱透着清冷。月色清冷,撒在廣場深處,那座審判大堂的金頂上。大堂內,左右兩邊的石獸下,分立着九尊人形雕像。雕像披着褐色衣袍。
雕像動,判官動。
右邊最前面,一尊不怒自威的石獸像下,判官長看了看他對面那尊石像下空空如也的石椅,冷言說道:“他擅離職守,所有後果都乃咎由自取,但服罪宮判官即使有天大的錯,也輪不到旁人插手插腳!”
左下一判官道:“判官長,餘判官既是在嗜血層遭難,除了神靈,還有誰動得了他,神靈此刻幾已伏誅,真兇怕也死了。”
判官長怒道:“俞判官,你不知道主觀臆斷乃判官第一大忌嗎?哪怕是親眼所見,也要交由靈魂之眼判一判真假,這種毫無根據的話,以後休得再說!”
那俞判官道:“是!”
判官長又問:“你認爲此事該如何處理?”
於判官道:“自然要查明真兇!”
“如何查?”判官長繼續問。
“首先我會找蕭判官瞭解一下那些天嗜血層的情況——”他向對面的蕭如是看了眼。蕭如是道:“不錯,我是負責監視下面的一舉一動,餘判官出事那天我也翻看了一遍記錄,可他有意隱瞞行蹤,記錄雖在卻毫無幫助。”
判官長再次將目光投向俞判官,俞判官道:“既然如此,唯有親自走一趟了。”
判官長眼光在列位臉上一掃而過,“此事務必秘密進行,觀光大典上的混亂已讓服罪宮背上了恥辱之名,倘若餘判官之死再宣揚出去,你我也不用再當判官啦!”
蕭如是聽後當即站了出來,自告奮勇道:“我上次所犯過錯並未彌補,請判官長允許我將功補過。”
龍得開也站出來,表達相同意願。判官長道:“此事原本交由你們處理再合適不過,只是洛亞崖堡少主阿瑟也在嗜血層,穩妥起見,這段時間你們最好別跟他碰面,否則招人非議,說我服罪宮故意跟洛亞崖堡過不去。”他眼光再次掃過庭下八尊雕像,最後將目光鎖住右下角一尊張牙舞爪石獸下那位面無表情,至始至終未曾動過的判官身上。
“白手,你去!”判官長嘴角似笑非笑地說。那位叫“白手”的判官聽後依舊一動不動,冷冷看着前方,判官長的話他似乎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白手!”他對面那位判官提醒了他一句。他仍舊僵立不動。那判官面向判官長,言語帶有譏諷:“判官長,算了吧,這裡只怕沒人請得動他!”
判官長不予理會,依舊看着他想要的人,說道:“主上讚譽你,說你是天生的‘權力捍衛者’,如今服罪宮還有權力嗎?”
“有!”白手判官忽然大聲說道,“可惜已被你們敗得差不多了!”
“白手!”蕭如是滿臉不忿,其餘判官也擺出一副清高的自嘲像,“你莫以爲這服罪宮是你一人撐起的!”
白手判官忽然啓動,也不知他有多快,蕭如是話音剛落,他已站在了她身前。“你想幹什麼?”蕭如是陡然一驚,向後稍退了一小步。“白手!”龍得開身影一晃,擋在了白手與蕭如是之間。白手雙眼冷如堅冰,逼視眼前兩人,龍得開雙眼不經意間與他觸碰,渾身頓時微微一震。
“白手!”判官長喝道,“你眼裡還有沒有紀律!”白手雙瞳炯炯似火,瞪着蕭如是,一字字道:“我眼裡要是沒有紀律,蕭判官只怕早已倒在地上。”“你——”蕭如是氣得俏臉飛紅,還待反駁,龍得開馬上在她手臂上狠狠捏了一把,示意她閉嘴。顯然他已在白手眼中看到了什麼,蕭如是重重哼了聲。
“好啦好啦!”判官長不耐煩:“白手,大家都替主上做事,你就不能剋制一下自己那倔脾氣麼?”
白手判官冷冷道:“若不是主上有令,我根本不需要爲顧及你們的顏面而剋制自己。”
判官長不悅道:“我下達任務,你是接受還是要我另遣他人!”
白手判官臉色鐵青,原地僵硬片刻後,忽然轉身朝門外走去,邊走邊道:“我接受!”
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人早已消失在庭外清冷的月色下。
蕭如是冷笑道:“‘白魔化石手’再度出山,這下有熱鬧看了。”
判官長狠狠瞪她一眼,罵道:“若非龍判官及時制止,你此刻早已成了雕石!”
“叫人變成一尊不生不死,永世遭遇日曬雨淋的雕石,卻是一件挺折磨人的本事!”俞判官打趣道。
判官長笑了笑:“若非如此,我等也不必忍氣吞聲,況且主上對他尤其偏愛,特別吩咐,他可是我們清除障礙,剪除異己的最佳利器,用得好可所向披靡,用不好則會反受其害,大家務必謹記,不要去招惹他!”
“是!”七大判官齊聲應道。
烽火連城。
薩曼將軍燈光下看着手上一份機密文件,凝神深思。
“吱——”房門忽響,一位黑巾蒙面,身材高大的陌生人推門而入。薩曼將手中文件一握,揉成了粉碎,從他的表情來看,他想一齊揉碎的,只怕還有這位不招自來的陌生人。
“你好啊!薩曼將軍!”蒙面人向他打了個招呼。
薩曼氣得渾身顫抖,雙拳“咯咯”作響:“我烽火連城的防衛在閣下眼裡,就是這樣的來去自如嗎?”蒙面人微微一滯,隨即笑道:“自然是要比‘流火映天城’差些。”薩曼重重哼了聲,冷笑道:“上次峽谷一事,我們之間的合作就已終止了,你要是識相點就趕緊滾,否則我不會再跟你客氣!”蒙面人聽完,哈哈大笑:“薩曼將軍,我好心好意來幫你,好歹也聽我把話說完吧!”“你的狗屁話我已經聽膩了,上次正是因爲多聽了你幾句,害我損失一干弟兄,老實告訴你,那口氣我至今沒嚥下!“薩曼越說越激動,幾乎要動手。蒙面人雙手高舉過頭,嚷道:“薩曼將軍有話好說,你弟兄是被阿瑟少主所殺,冤有頭債有主,怎麼就賴到我頭上了呢?”“還不是你說得輕巧,害得我掉以輕心!”薩曼怒道。“薩曼將軍,分明是你們實力不濟,如何怪我?”蒙面人叫冤。“你說什麼!”薩曼一聲怒喝,不管三七二十一,揚手就朝蒙面人揮出重拳。“哎呦!”蒙面人絲毫不躲閃,被薩曼一拳打在臉上,痛得他只是捂臉嗷叫。薩曼一擊得手,人卻僵住了,這拳乃是他盛怒之下揮出,少說也能把個一般好手打得飛出去,撞牆立死,再厲害點的,也得向後打個踉蹌。但眼前這位蒙面人,不但不躲不閃,被打後竟能紋身不動!看這能耐,他即使有天大怨氣,也不得不忍了。
“你到底是誰!”薩曼喝道,聲音已沒了之前的底氣。蒙面人沒有理他,只叫嚷道:“薩曼將軍你好沒來由,難道你們這些武夫,都只懂得用拳頭說話!”薩曼怒道:“你說我們實力不濟,那我唯有用拳頭來回應你!”蒙面人連譏帶笑道:“難道我說錯了嗎?還是說如果給你第二次機會,你就能將阿瑟少主置於死地?”薩曼面目扭曲,表情猙獰:“即使不死,他也絕不能完好無損!”蒙面人哈哈大笑:“薩曼將軍,眼下便有個大好時機,不知你是否能像嘴上說的那樣有膽魄!”薩曼微微一怔,突然警惕起來:“閣下莫非想說,阿瑟那小子此刻正在嗜血層,勢單力薄,恰好是讓他有去無回的大好時機?”蒙面人道:“正是!”“太荒唐啦!”薩曼大手一揮,極力搖頭。蒙面人道:“將軍,我想不到你會將這件事看作荒唐!”薩曼道:“如今戰魂與洛亞崖堡的關係正處於劍拔弩張狀態,他們少主在這敏感期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傻瓜都知道是誰幹的!”蒙面人道:“將軍不妨往深處想,在這種特殊時期作案雖有極大危險,但同時,豈非最容易擺脫干係?”“哦?我倒真想聽聽閣下高見!”薩曼已示意他坐下。蒙面人笑了笑,分析道:“正如將軍所言,戰魂與洛亞崖堡的矛盾公開之後,雙方各方人員行事確實謹慎了許多,大當家未發號施令之前誰也不敢觸碰對方底線,對不對?”“對”薩曼道。蒙面人又道:“阿瑟一死,將會怎樣?”薩曼冷笑一聲:“洛亞崖堡肯定不會放過戰魂,一場大內戰在所難免。”蒙面人道:“內戰的結果會如何?”薩曼想了想,道:“論戰力我方肯定佔優,可我方用的兵器卻是對方所造,斷雲王老奸巨猾,誰知道他會不會在我們兵器上留有後招?所以內戰的最終結果,只怕會以兩敗俱傷收場。”蒙面人讚道:“將軍原來也不笨。”薩曼哼的一聲,“這又怎樣?”蒙面人道:“兩大集團互相殘殺,最終獲益者又是誰?”薩曼道:“自然是夷魂······”他又想了想,補了一句:“還有服罪宮!”蒙面人哈哈笑道:“不錯!夷魂王只怕是所有人當中,最希望看到阿瑟死的人了。”薩曼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叫我把殺害阿瑟的罪名嫁禍給夷魂!”蒙面人道:“也不必太刻意,那樣反倒顯得有些欲蓋彌彰。”薩曼道:“那依你之見——”“行事者,最好一半戰魂死士一半奴隸兵,雙方均有嫌疑。”蒙面人道。薩曼似有所悟,但顧慮更多。蒙面人大聲道:“薩曼將軍,你還猶豫什麼!”薩曼忽然雙目炯炯,重新審視眼前之人,冷冷道:“你說的雖有道理,可我有一事不明?”“什麼事?”如今輪到蒙面人不耐煩了。薩曼道:“閣下爲什麼怎麼想阿瑟死?這麼想挑起戰魂與洛亞崖堡之間的鬥爭?我還差點上了你的當,阿瑟一死,斷雲王和翻雲少君哪還會冷靜下來聽你胡扯誰纔是真兇,那小子一死,兩大集團必有一戰!”他越說越清楚,越說越怒,忍不住一掌將身旁椅子擊成粉末,怒不可遏道,“上次一事未完,這次又想來耍我,真當我是傻子嗎!我瞧你是夷魂王的走狗!”蒙面人一聲長嘆,趁薩曼未撲來之前破窗而出,扔下一句“爛泥扶不上牆”後,揚長離去。
薩曼衝出門口,夜色寂靜冷清。“探子何在!”他大聲叫嚷。即刻有四五個黑色身影四面八方趕來。薩曼咬牙切齒,雙眼露出狠光:“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查出那混蛋的底細,另外,我要將此事上報老將軍!”
探子們聞風而動,消失在濃黑的夜色中。
夜半。嗜血層。峽谷邊上。
卓不魂似乎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重複道:“你說真的?”
阿瑟人坐在禿鴰上,離地面不過兩丈高。見卓不魂不信,又耐着性子,跟他說第三遍:“我說,情況有變,決戰之日延期如何?”卓不魂終於信了,卻一臉不解,又不好詢問,只好說:“延期多久?”阿瑟攤開雙手,表示不知道。卓不魂道:“那我理解爲無限期延長了。”阿瑟笑道:“除非我死了。”卓不魂也笑了笑:“我雖然不想再與你決鬥,卻也不希望你死。”阿瑟的神情好像閃過一絲擔憂,由於天色太暗,卓不魂也看不出來,只知道他忽然沉默了半晌,最後才說一句不痛不癢的話:“最近風聲緊,你們最好不要四處走動。”說完禿鴰緩緩上升,竟是要走了。“多謝!”卓不魂大聲道。阿瑟回頭笑笑,揚手告別。接着打了聲長嘯,禿鴰會意,銀翅“呼呼”扇動,已載起他沒入了夜空。
卓不魂立在原地看了會兒,最後也轉身躍下峽谷。
夜不停地流逝。
烽火連城城外不遠處,蒙面人彎腰扯下最後一位探子的口罩後,面無表情,喃喃自語道:“薩曼啊薩曼,你不但愚蠢,還有點自不量力。”說完嘿嘿嘿笑三聲,伸出食指分別在腳下五具餘溫尚存的屍體胸膛上輕輕一點,留下一個個指尖大小的黑洞,黑如濃墨,將所碰到的東西瞬間吸納進去。片刻功夫,五具屍體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一切完成之後,他也站了起來,伸伸懶腰,雙腿一蹬,消失在夜色中······
“廢物!全是廢物!”烽火連城內,薩曼咆哮,拍碎了兩張椅子,踢斷了一隻桌腳,還不解氣,又朝伏於腳下的一位探子身上踹了一腳。那探子只好咬牙硬挨,不敢做聲。薩曼吼道:“探了半天,竟把自己探沒了!”“探子遇到這種情況,多半是······是死了。”那探子結結巴巴迴應,不敢擡頭。“那誰來告訴我,他蒙面人到底是誰!我被他連番戲弄,難道就這麼算了嗎?”薩曼依舊憤憤不平。探子不敢作答。門外又進來一位探子。“什麼事!”他不問緣由,先喝罵一句。那探子嚇了一跳,跪地伏拜道:“將軍,前些天滲入嗜血層的探子回來了。”薩曼眉頭微皺,火氣稍稍消了些:“怎麼樣!消息都帶到啦?”探子道:“帶到了,但·····但阿瑟少主似乎不爲所動。”薩曼沉吟片刻,忽然笑道:“好小子!他要麼太聰明,識破了我們的計劃;要麼根本就是個沒心沒肺的人,全然置洛亞崖堡安危於不顧。”“那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探子問。薩曼道:“殺手都準備好了嗎?”“準備好了!一共十五人,全是由總部選調過來的精銳。”薩曼笑道:“好,即刻叫他們潛入嗜血層,目標是阿瑟。注意,只需重傷於他,切莫要了他性命。老將軍只想給斷雲王點顏色瞧瞧,還不想和他翻臉。另外叫他們小心服罪宮,被判官逮到可不是鬧着玩的!懂了麼?”“知道!”探子領命而去。薩曼又看了看那位長跪不起的探子,揮手道:“你也去吧!繼續追查蒙面人身份,就算是幽靈,也總會有個今世前生!”“是!”探子哆哆嗦嗦,且起且退。
“啐,破事真多!”他嘟囔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