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行色匆匆,奔至宮殿頂樓大廳。推開門,米粒笑嘻嘻,一邊笑一邊鼓掌,向他迎來:“忘川!想不到你游泳技巧竟已達到如此境地,真是可喜可賀!”忘川微微一怔,然後瞥見米粒身後那個巨大的藍色窗戶,頓時明瞭。
忘川張開雙臂,與米粒擁抱了下,笑道:“米粒大哥,真想煞小弟也!來,我有很多話想對你說!”
米粒還是一如既往的陽光開朗,永遠掛着笑容,“好,第一件,先跟我說說你在游泳方面,爲何進步如此神速!”
忘川神情振奮,揚眉道:“那是因爲,我聽到了力!”
米粒饒有興致,一屁股坐在地上,拍了拍旁邊的地板:“力?”
忘川也跟着坐下,緊接着,他便將他在昨天夜裡訓練時的感悟和發現,用最簡潔的語言說了出來。當然,他還是沒法將那種感覺表達準確。米粒靜靜聽他說完後,忽然展顏一笑,說:“看來,你是在呼吸藻的輔助下,再經過悟性,使身體各感官突破了環境的限制,繼而以力的形式,與周圍環境發生了緊密聯繫!”
忘川瞪大了眼,呼道:“正是!你明白我說的話!“
米粒笑道:“因爲我曾有過相同的體驗,這種體驗刻苦銘心,所以你一說,我便知道了!”
忘川的臉因極度興奮而漲紅,像終於遇到了知音似的,激動得抓住米粒肩膀,欣喜道:“真的!”
米粒叫了兩聲,直呼:“小子,激動歸激動,沒必要使這麼大勁吧!”
忘川鬆開手,賠笑道:“對不起!對不起!我太高興了!”
米粒雙眼直盯着他:“看來你不僅身子壯了,力量也大了許多!”
聽他如此說,忘川內心之喜,實在無以言說。這些天的艱苦訓練,總算沒有白費!
“確實是學到了一點!”他望向窗外,欣然道。
米粒搖頭道:“不,不止一點了!單‘你聽到了力’,就不知要強過多少人!“忘川回過頭,全神貫注聽着。
米粒繼續道:“許多人都只當呼吸藻是用來呼吸的工具,卻很少人能夠參透,其真正奧秘!”
忘川皺了皺眉,現出迷惑的神情。
米粒看着他,道:“恭喜你,你參透了!”
忘川訝道:“你是說,呼吸藻的真正奧秘,是讓人能聽到力?”
米粒點了點頭,“不是聽到力,是使人融入大海的契機!不然,它給你如此敏銳的五官感受,是爲了什麼?當你把它戴上臉的時候,它就成了你身體的一部分,成了你思想的一部分,只有你當你的思想完全契合它的奧秘,它纔會真正使你和大海融爲一體!只可惜,許多人都把精力放在其他事情上,許多時候,甚至連呼吸藻的存在,也都忘了!本末倒置,捨近求遠!”
忘川道:“爲何不直接把呼吸藻的秘密告訴他們?”
米粒聳了聳肩,無可奈何道:“沒辦法,我們說不清楚。每個參透呼吸藻奧秘的人,都有其獨特的瞭解。好比如,你的理解是‘聽到了力’,而我的理解是身體突然之間突破了無窮限制,我的身體各機能,彷彿都在那一瞬間,變作了液體,與海水徹底融爲了一體!我就是海,海就是我!”
忘川聽得呆住了,米粒的話,他雖然能勉強理解,但那種神奇的體驗,是任憑他如何想象,也想象不到的!
米粒看着他一臉迷惑的表情,笑道:“看,就是這樣,無法說清楚,我甚至不知道淺海到底有多少人已和我們一樣,有了其獨特的體驗,或許很多,或許一個沒有,無法得知!際遇悟性各有千秋,能參透是命,參不透也是命!你能早早參透,看來你命不錯!”
米粒說話還不忘打趣他。忘川卻輕輕嘆了一聲,滿臉遺憾。
米粒伸了伸懶腰,道:“好了!我今天來,除了看看你修煉成果如何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跟你說!”
忘川愣了一下:“什麼事?”
米粒狡黠一笑,道:“這段時間裡,你艱苦訓練,我也沒閒着。”他一邊說一邊從身後,取出一張小紙條似的東西,問道,“小子,難道你就不好奇,那三個競爭對手,是什麼來頭?”
忘川“啊”的叫了一聲,咋舌道:“你調查人家去啦?這······這不太好吧。”米粒白了他一眼,頗有笑他食古不化的味道:“你怕什麼!這些事,米粒大哥替你做了!”
“可,可······”忘川是個有原則的人,他覺得,私底下窺探別人秘密,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米粒板下了臉,“你以爲這是爲了你麼?我也是爲了顧慮南天崖的面子,才費那麼大力氣!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敗!說不定你的情況,其他三人早就摸得一清二楚啦!再說了,多瞭解瞭解,做朋友也方便!”
忘川終於“哦”的應了聲,答應聽下去。
米粒打開那張紙條,正色道:“你真應該聽聽,原來他們三人,和你一樣,都有着極其悲慘的身世。”忘川略感詫異,認真聽起來。
米粒道:“侯森的祖輩,原是西部深海一個極其煊赫的家族,侯氏一門,在西部那片海域原本有着非常大的影響力,這種影響力一直延續到他爺爺那輩。悲劇,就始於他爺爺三十歲那年的一場特殊決鬥!”
“決鬥?”忘川皺了皺眉。
“嗯!決鬥!”米粒道:“我們國家由始以來就是個好鬥的國度,只不過我們崇尚的是英雄與英雄之間的二人決鬥,絕非國與國之間的窮兵黷武!侯森爺爺那個年代,國家的好鬥風氣極度盛行,其中以西部深海那片海域爲尤,貴族名門幾乎每天都會收到難以計數的戰書。侯森爺爺就是其中應戰次數最多的一個,一年不下百戰,二十餘年,未嘗敗績。直到三十歲那年的某一天,他忽然收到一封極其獨特的挑戰書!”
“獨特的挑戰書?”
“嗯,是一束女人的頭髮,附有文字曰:悉聞汝有二疾,一無發,二難敗。小可不才,願傾畢生所學,於明日午夜,蛟龍島上,替汝一併治之,彼時萬勿失信也——蛟龍洞主敬上!”米粒頓了頓,接着道,“就是這個叫蛟龍洞主的人,給侯森爺爺送來了一束女人頭髮並附上約戰書,你或許不知道,當年侯氏一族的男丁,是世代不長頭髮的——”
“啊——”忘川不禁失聲,“可······可侯森······”米粒揮了揮手,示意他不要打斷,“嗯,因爲沒有頭髮,所以侯氏一族的男丁最忌諱別人拿頭髮來說事,這個蛟龍洞主可好,非但給侯森爺爺送來了一束頭髮,還是一束女人的頭髮,諷刺挑釁之意,可想而知!”
忘川罵道:“確實可惡!”
米粒接着道:“侯森爺爺看到這封挑戰書時,當即暴跳如雷,將那束頭髮,一把火燒了。氣了整整一天,到約戰之日,他如期出戰,可是那一戰——”
“結果如何?”米粒說道這,突然打住,瞧向忘川,問道:“你猜結果怎樣?”忘川苦笑:“我哪知道!”
米粒笑了笑:“結果他贏了!”
“贏了?”忘川張大了口,似乎按道理來說,不應該是這個結果。
“的確是贏了,只不過,侯森爺爺得勝凱旋後,忽然得了一種怪病,他居然長出了頭髮,而且還是及腰的長髮!不管他如何修剪,甚至一再剃成光頭,第二天還是一樣會長出來,而且越剪,它長得反而越長!他訪遍了天下名醫,沒有一個人能說出個所以然來。最駭人的是,這長髮,似乎從此就在侯氏一族的男丁身上紮了根似的,侯森的父親,叔輩,乃至現在的侯森,都長着不可剪除的長髮。試想,一個名門望族,原本所有光頭的男丁竟一夜之間長了一頭女人的頭髮,你叫他們以後怎麼見人?”
“這······”忘川搓了搓手,回答不上來,細思之下,卻是一件奇怪之極的事。
米粒道:“侯氏一族因爲頭髮一事,陡然間成了整個西海的笑話。這一家族的聲望,似乎也隨着長髮的到來,日漸消弱。到了侯森這代,簡直成了實實在在的沒落貴族,在他們居住的榮譽島備受排擠,嘲笑。侯森的童年,可以說,是在種種欺辱與嘲笑中度過的,他能得到西海總部的賞識和舉薦,說明他從小,一定經歷了種種磨難,磨礪成才了。”
忘川愣了愣,第一次見侯森,他心裡也曾偷偷笑過他那頭長髮。卻沒想到那長髮的背後,竟飽含了一個沒落貴族子弟的辛酸與屈辱。如今想來,真是爲自己那時的想法感到羞愧!
“侯森,的確是個值得相交的朋友。”他沉默片刻,忽然誠懇道。
“嗯!”米粒也點頭表示贊同,“‘朋友’這個詞對他來說,是陌生了些。唉——”他又看了眼手中紙條,忽然長嘆一聲,情不自禁道,“三人之中,侯森的身世,其實算是好的了。”
忘川轉過臉去看他,腦海卻不自覺的閃過奧力的微笑和海倫的瘦小身影。
“你們都知道奧力來自一支長期生活在海洋裡的族羣,生活習慣,身體特徵都異於常人——”
“嗯!”忘川點點頭。
米粒道:“但你們不知道,他可能,或許,是這特殊族羣的最後一個人了。”
“什······什麼!”忘川張口瞪眼,不由自主地跳了起來。
“奧力是北海人王,北冥海妖在深海一個深不見底的海溝附近發現的。那時他才五歲,一個人孤零零地四處飄蕩,北冥海妖發現他時,他正被一羣深海食人魚包圍,哇哇大哭,北冥見狀,遂出手救了他回來。後來才發現,原來這孩子,與常人大不相同,他居然不用呼吸藻,也能在深海環境中呼吸自如,而且還能開口說話!北冥盤踞北海多年,知道這極樂洋裡曾有過這樣一羣種族,常年生活在水下,與人魚無異,只是這族人極其神秘,鮮有人知其行蹤。幾百年來,見過他們的人也不過寥寥,以至於許多人,甚至都不知道他們的存在。他把他帶回家,悉心照料,並不忘發散人手替他尋找族人的蹤跡。這一找就是十幾年,然而,卻一直沒有這族人的任何消息。那棄孩,則逐漸長大,成了如今的奧力。”
忘川道:“那你之前說奧力一個人之類的話是什麼意思,你應該知道,找不到不等同於沒有!”
“起初我也這麼以爲,後來我在赤疆大哥口中得知,這一族人,其實早已找到了!”
“找到了!”
“嗯!米粒神情忽然變得十分沉重,“大哥說,北冥海妖原來早已找到了這個神秘族羣,只不過他找到的卻是一片屍冢,遍地骸骨,他們所有人,像是突然之間遭遇了某種變故,在極其短暫的時間內,集體滅亡了!”
“怎麼可能!”忘川叫道,“單憑一些毫無身份的屍骸,怎麼能斷定他們就是奧力的族人呢?”
米粒瞪了他一眼,“當然不會,你以爲北冥海妖是什麼人?他當然知道,奧力一族人的骨骼構造,在極樂洋裡是獨一無二的,只要稍加辨認,就能知道!”
“我不相信!”忘川忽然像個賭氣的孩子,大叫起來。
“我也不信,可這的的確確是別人找了十幾年所得出的結論,事實就擺在眼前,由不得我懷疑。歷史記載,這一族人人數本就不多,他們世代聚居。絕不肯分開生活,北冥海妖找到的那片遺骸,數量龐大,幾乎就能肯定是全族人無疑!”
忘川神色惘然,半晌,才悠悠道:“好好一個族羣,怎麼說滅亡,就滅亡了?”
米粒攤開手,衝他努嘴,意思是:你問我,我問誰?
“所以,奧力根本不知道,他的族人其實早已不存在了麼?”忘川一想到如此熱心善良的奧力,內心就忍不住嘆氣。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知道族人一事。唉!知道了又能怎樣?還不如矇在鼓裡。這種打擊,任誰也接受不了。我建議你也不要向他提及,就讓這件事,爛在肚子裡!”
“可,可他有權利知道真相啊!”忘川叫道。
米粒又白了他一眼:“他是有權利知道真相,只是說出真相的人,最好是北冥海妖,旁人只會令事情變得更糟,你明白麼?”
忘川冷靜了下來,許久,才嗯了一聲。
米粒又望了望自己手上的紙條,猶豫着是否要繼續下去。
忘川瞧出了他的心思,說道:“你說下去吧,接下來,是否該到海倫了?”
米粒點了點頭,“我所得到的信息顯示,海倫來自於東海的一個小海島,那一片地區,經常有兇殘的海盜出沒。十幾年前,這個小海島,就發生過一場駭人聽聞的海盜掠奪屠殺案——”
忘川一顆心劇烈跳動,他彷彿已預示到,接下來所聽到的事。
“這些窮兇極惡的盜匪,半夜時分搶上海島,將島上的所有無辜漁民,老弱婦孺,盡皆屠殺殆盡,手段之殘忍,毫無半分人性可言。東日島主聞訊趕到後,見到如此慘絕人寰的一幕,他氣得幾乎沒把整個東海翻轉過來。他和手下在島上仔細尋找了數天,以期尋到幾個生還的人。可整座島上,屍橫遍野,慘不忍睹,怎麼可能還有幸存者?”
“他們······找到了海倫······是嗎?”
“嗯!都說天底下最偉大,最勇敢的人莫過父母。這話真不錯。海倫的父母,在匆忙中,竟將尚在襁褓的小海倫藏在了一個常人絕對無法想到的地方!才得以倖免於難!”
“什······什麼地方?”
“魚腹之中!”
“魚腹!”
“嗯!他們先把小海倫放進一條大死魚的胃裡封存好,然後將這條大死魚,給一條更大的海魚生吞進肚子裡!因爲海倫的父母,事先已在海倫身上,塗滿了一層特質的藥物,這種藥物會產生一股極其難聞的氣味,海魚把死魚消化掉後,藏身死魚裡面的小海倫,由於帶有極強的刺激性氣味,叫海魚的胃受不了,就生生把他吐了出來!”
“然後呢!”忘川拍手叫道。
“嗯!也真是上天眷顧,小海倫被海魚吐出來後,漂浮在海上,他的哭聲,恰好被附近搜尋的東日島人聽到,才最終獲救!一個尚在襁褓的嬰孩,能這樣活下來,簡直是個奇蹟!東日島主有感其憐,遂將他收入賬下,視如己出,默默撫養他長大。”
“海倫,知道他的身世嗎?”
“嘿!正如你所說,他有權利知道真相,所以自從得知自己身世後,他的性格就變得日益古怪了。”
“哦,難怪了······”忘川望向窗外,喃喃自語道。
“好了!”米粒忽然從地上站起,“我要告訴你的,就是這些了,希望對你有些幫助!”
忘川也站了起來,苦笑道:“謝謝你的信息,沒想到他們,竟比我不幸多了。”
米粒指着他的頭,笑道:“所以說,你失去了記憶,是上天對你的眷顧。”
忘川又重重嘆了一聲。他口上雖然不說,對於那段忘卻的往事,心裡多少還是有些難以釋懷的。這一點上,對比侯森,奧力,海倫三人,他何嘗不是可憐人一個呢?一個人最大的不幸,或許是,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將去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