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知她是擔心自己的妹妹,蕭珏並沒有爲難她或是讓她失望的意思,這個時候自己尚且身體不適,還要想着自己的妹妹,着實不易。
“你放心,進了珏王府,就是珏王府的人。”蕭珏說着擡頭看了看不遠處正端坐着的李夙,淡淡道:“珏王府的人容不得別人欺負,任何人都不行。”
看着蕭珏肅然沉斂的神色,蘇姌不由怔了怔,良久,她低下頭去,低聲道:“對不起,我……那封信……”
蕭珏道:“那封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
蘇姌豁然沉默,呆呆地看着他說不出話來。
倒是李夙聞言,不由迴轉過身,與蕭珏四目相對,像是明白了彼此的想法,點點頭,起身道:“時辰不早了,蘇姑娘,老夫送你回屋休息。”
蘇姌也不再多說什麼,隨着李夙回屋去了。
蕭珏站在門外,靜靜地看着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而後回身走到屋內,看着牀榻上雙目緊閉的那人,眉峰沒由來地蹙起。
北洵公主,將門之女,尚藥御侍……
從他遇到她那一刻起,她的身份就一直在不停地更迭、變化,她如惡人心狠,又有一顆救世醫心,就連他有時候都看不透她的心思。
他不明白她的心裡究竟在想什麼,而越是如此,他就越想要弄明白。
一次次、一番番涉險,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心思,而越是知道,那種想要把她據爲己有的慾望便會越迫切,想要將她看穿的想法便也越濃。
三個月前,他或許可以靜坐淡看,而今卻已不能。
“你心裡,究竟都藏了些什麼秘密?”輕輕一聲嘆息,他放下她的手,擡手輕輕撫上她的額角,用擰乾的帕子替她擦了擦臉,眸色深沉,動作卻輕微細緻。
那個白衣男子臨行前說過,這一次中毒雖然面上沒什麼動靜,然卻傷了內裡,蠱蟲向來都是從內向外傷害中毒之人,是以此番就算楚傾醒來了,也絲毫不能大意,接下來需要好生靜養,少則一月,多則三五月。
蕭珏雖不懂醫毒,卻也感覺得到中毒這段時間楚傾的痛苦,他也知道這個白衣男子不是危言聳聽。
眼下讓他心生疑惑的是,這個人究竟是誰?
儘管心裡明明知道不可能,可是見到那個人,蕭珏的腦海裡頓然就跳出一個名字:洛無塵。
“王爺。”陸文欽重新端了盆熱水進屋,將已經冷了的水換掉。
“夜深了,你也早些歇着吧。”看了看陸文欽略顯疲倦的神色,蕭珏不由出聲提醒。
陸文欽卻輕輕搖了搖頭,“無礙,末將不累,王爺已經幾天幾夜沒閤眼了,該是累了。”
蕭珏沒有應聲,轉身把目光投向楚傾,儘管這兩天臉色已經略有好轉,然,人還是一點醒來的徵兆都沒有。
她一時不醒,他便一時不安。
輕輕揮了揮手,目光轉移到牀頭的藥碗上,豁然皺眉,側身問陸文欽道:“那個人出現的時候,你喊他什麼?”
陸文欽明白他說的是那個給楚傾解毒的白衣人,想了想道:“先生,洛先生,只是……”
只是洛無塵的死衆所周知,他不可能是洛無塵,畢竟,洛無塵是不會不與楚傾相認的,更不可能放任着楚傾尚未醒來就匆匆離去。
蕭珏會意,頷首道:“本王倒是希望他就是洛無塵。”
陸文欽愣了愣,有些捉摸不透蕭珏的心思。蕭珏淡淡莞爾,道:“你先回去歇着吧,有什麼事本王會叫你。”
陸文欽拗不過他,只能乖乖退了出去。
夜風吹開窗子,帶着濃濃的寒意吹進屋子裡,蕭珏擰了擰眉,替楚傾掖好被子,起身去關窗子,不想剛剛掩上窗子,便聽得身後有輕輕的咳聲。
驟然回身一看,那人正輕輕地把被壓在被子裡的手緩緩抽出來,額上的汗珠一串一串。
“楚傾!”蕭珏一個掠步而來,剛剛到了牀邊,正準備喊她,卻見她蠕了蠕嘴脣,輕聲道:“楚……楚傾……”
蕭珏眸子一縮,到了嘴邊的話又收了回去,凝眉看着她。
“咳咳……楚傾,對不起……”輕輕哽咽了兩聲,復又道:“爹、娘、大哥……我必殺蕭珩,爲你報仇……咳咳……”
蕭珏的臉色豁然沉了下去,緊緊皺起俊眉,像是看一個陌生人一般看着眼前這個人。
原本便猜不透,而今越發撲朔迷離。
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喊自己的名字,第一次跟自己說對不起,然而,卻是第一次提起她的父母,以及……大哥?
楚傾爲楚豐獨女,是北洵唯一的公主,何來大哥?
最重要是,楚傾要爲他們報仇,爲何那個要殺的仇人是蕭珩?
驀地,蕭珏心下重重一凜,像是想起了什麼。
不對!楚傾對蕭珩的恨意,不可能是因爲楚豐和傅王后的死,她第一次在昏迷中,咬牙切齒地喊出蕭珩的名字的時候,北洵尚且未滅!
“你的心裡,到底還藏了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蕭珏坐在牀邊,傾身靠近她面前,試圖將這張臉看得清楚一些,“你,究、竟、是、誰!”
“咳咳……”對於他的一切,楚傾感覺不到也聽不到,只是連連咳了兩聲,而後在蕭珏輕輕地呼喚中悠悠睜開眼睛。
“楚傾!”看到她睜開眼睛,蕭珏心頭一喜,“你醒了!”
楚傾艱難地將屋裡環視了一圈,蕭珏道:“這裡是林城,你的毒已經解了,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說着將想要起身的楚傾扶起,順便在她背後放了只軟墊,給他倒了杯水來。
喝了杯熱水潤了潤乾澀的喉嚨,楚傾這纔開口,聲音略有些沙啞道:“我……睡了多久了?”
蕭珏想了想道:“已經是十一月十六了,小寒來了,這裡是北方,所以就更加冷,聽李老說,過兩日,興許會有大雪。”
聞言,楚傾的臉色驀地一變,面帶憂色地看了蕭珏一眼:“糟了!”
蕭珏問道:“怎麼了?”
楚傾輕咳一聲道:“我之前算過了,十一月十五是堯將軍第七次易容之痛發作的時候,那時候怕是會痛不欲生,他若還在東朝,一旦被人發現,只怕會……”
“堯冽就在這裡。”蕭珏說着擰了擰眉,“可是他昨天一整天都未見任何異樣,現在已經過了子時了。”
楚傾搖着頭,掙扎着要下牀,“他這兩天有沒有昏睡什麼的,睡得太久,可能會延緩疼痛發作。”
蕭珏不由想起堯冽和蘇姌剛剛被人救回來的時候,確實是處於昏迷之中,便點點頭道:“確有昏迷,不過你放心,有祁老在……”
楚傾這才豁然一愣,“你方纔說,李老和祁老……”
蕭珏道:“得知你身中噬魂蠱之毒,兩位前輩特意從大月城趕來,你的毒能解,也多虧了祁老。”
說罷,見楚傾面帶疑惑,蕭珏便扶着她坐下,將這段時間發生的事說了一遍,從她中毒昏迷到堯冽和蘇姌歸來,獨獨略去了中間的白衣男子的出現。
一則,他不希望現在有別的不該出現的人,來攪擾她的安寧,二則,白衣男子也曾說過,不要透露他曾經出現過。
不管是出於何故,既然他救了人,開了口,而且蕭珏也答應了,那就必會爲他做到。
楚傾一直緊擰着眉頭,待聽得堯冽和蘇姌被那個名爲謙瀾的男子和赫連曦一併送回,不由得疑惑了一下。
“堯將軍……還沒有醒來嗎?”
蕭珏道:“醒了一次,只是受傷太重,且謙瀾爲了防止他半路醒來會逃脫,給他下的藥劑量可能大了些,所以現在又沉沉睡去了。”說罷輕輕撫上她的肩,“放心吧,他不會有事,就算有什麼,還有祁老在,他的穴位易容是祁老動的手,他自也會知道如何解。”
然楚傾卻依舊一臉不放心的表情,咬了咬嘴脣,繼而又搖搖頭道:“我不看一眼,心裡總是不踏實。”
蕭珏似是早已料到她會這麼說,只能淡淡一笑,取來厚重的冬衣和披風,將她緊緊包裹好,方纔扶着她緩緩朝着堯冽的房間去了。
天寒地凍,除了守着堯冽的韓奇,其餘人已經回屋睡去,客棧裡靜謐無聲。
不用多想,楚傾也知道這間客棧裡必定沒有其他客人。
順着蕭珏手指的方向看去,堯冽的房間距離她的房間並不遠,繞過一條長廊,那頭就是堯冽的房間,眼看着已經依稀可見屋內的燈光閃閃,突然只聽得“咚”的一聲響,幾人全都豁然一怔。
一道人影從屋頂上躍下,一個箭步衝入屋內,繼而驚呼一聲“將軍”,楚傾與蕭珏相視一眼,幾乎是來不及多想,不顧蕭珏的阻攔,快步朝着堯冽的房間掠去。
剛到門前就聽到一聲低喝:“出去——”
韓奇慌張道:“堯將軍,你忍着點,我去找祁老……”
“不必了!”冷若冰泉的嗓音突然傳入耳中,聽得韓奇頓然愣住,就連屋內的堯冽身形也不由得怔了一下,只是很快又被那疼痛折磨得直不起腰來。
“姑娘你醒了!”韓奇臉色一喜,連忙閃身讓開,然見到楚傾依舊憔悴的面容,又不免有些擔憂。
楚傾冷聲道:“你們先出去,外面候着!”
聞言,韓奇下意識地看了蕭珏一眼,見蕭珏點頭,便和蕭珏一起退到門外,順手關上了門。
二人剛剛出了門,便聽得一聲帶着哭腔的呼喊:“堯冽——”
循聲望去,只見一道玫紅色身影向着這邊奔了過來,突然腳下一個不穩,狠狠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