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城距離容城並不遠,行軍趕路大半日也足夠了。偏得他們大軍趕到珠城的時候,已經是月上梢頭,縱是楚傾心中隱隱有不安,卻也不能按着她一個人的意思,要大軍連夜趕路。
珠城的楊平已經被堯仇斬殺,換了新的總兵,不用多問也知是與李越、傅守獻二人關係親近之人,此番聽得傅守獻的女兒傅寧隨行,自是要有所表示一番。
用了晚飯,楚傾站在院子裡發呆,沒想到這一路走來,感覺沒有多久,天氣卻已經漸漸變得暖和,沒有那陣陣清寒了。
見楚傾衣衫單薄,宋盈連忙回屋拿了件外衣給她披上,“雖然現在天氣回暖了,可是這北疆的夜間可不能輕視了,稍有不慎便可能受了風寒。”
楚傾淡笑道:“我哪裡有那麼嬌弱?倒是你,這一路上跟着我來回忙碌,片刻不得歇。”
宋盈笑得溫和,“我是受王爺之命保護你,自然不能怠慢了,否則王爺定要責罰我。”
“他敢?”楚傾瞪了瞪眼,“你別忘了,你是我的人。”
聞言,宋盈不由撲哧一笑,緊接着身後傳來柔和的男子嗓音:“傅姑娘好大的口氣,這是在跟誰要人呢?”
兩人齊齊回身望去,只見蕭珩領着宋一緩緩走來。
楚傾正要行禮,卻被蕭珩一把攔住,“行軍在外,這些便免了。”
楚傾也不堅持,點頭道:“不知殿下前來所爲何事?”
蕭珩不答,而是意有所指地看了宋盈和宋一一眼,兩人會意,宋盈猶豫了一下,在得到楚傾的默許之後,方纔隨着宋一一道離開。
“呵!這個丫頭確有與衆不同之處,難怪你會如此器重她。”蕭珩瞥了一眼宋盈的背影,緩緩道。
楚傾淡笑着迴應,笑意微冷,“殿下誤會了,傅寧待她好,只因與她投緣,只因她幫助過我、照顧過我,不爲任何功利。”
蕭珩便點頭輕嘆道:“本宮當真羨慕宋盈,能與你關係如此密切,本宮要是能有她的一半,便也滿足了。”
楚傾聞言,輕呵一聲,緩緩轉過身去,“人生一世,又怎麼可能與這世間的所有人都能謙容和樂?若如此,便也不會有這些戰爭的存在了。”
這樣的回答似乎早已在蕭珩的預料之中,他低下頭勾起嘴角微微笑着,笑意深沉難測,與平日裡的蕭珩頗有些不同。
若是楚傾回頭,便能看到那怪異詭譎的目光,一直緊緊落在她的身上,帶着柔和的微光,靜謐寵溺,像是在觀賞一件時間獨一無二的無價之寶,許久,方纔有些無奈地搖搖頭,挪開目光。
“聽聞歷城出了事,想必四弟和幾位將軍定是忙碌不已,只可惜本宮此時不在歷城,不能幫上什麼忙。”
楚傾搖頭道:“未見得。若論在軍中的影響力,殿下或許比之珏王稍遜一籌,畢竟,珏王是在軍中一路長大的,可是若論鼓舞士氣,殿下的出現對浴血疆場的將士們來說,無疑是最好的動力,不管怎樣,殿下是未來的王,是這個國家未來的主人,誰都想要在自己爲這個國奮力拼搏的時候,能被這個國的主人看到。”
蕭珏不由笑出聲來,走上前與她並肩而立,“實在是難得不已,沒想到本宮也有得傅姑娘稱讚的時候,當真的難得,實在難得。”
楚傾側身瞥了他一眼,目光沉靜,似考究似探尋,終而淡笑着垂眸,“傅寧不過就事論事,實話實說而已。”
蕭珩點點頭道:“本宮知道你心裡一直在擔心什麼,你放心,你方纔也說了,本宮是南璃未來的主人,所以斷不會做出自毀前程、有損南璃、有損這些衛國將士的事情。”
楚傾會意,“傅寧不敢,傅寧只是不希望再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
“大哥!”兩人正閒談間,不遠處傳來蕭珝略有些急促焦躁的聲音,只見他快步走上前來,捏了捏手中的信函,瞥了楚傾一眼,似乎有難言之隱。
楚傾淡淡一笑,欲轉身離去,卻被蕭珝一把抓住,“哎,你別走,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只是覺得這件事非同小可,不知道該怎麼說……”
話未說完,蕭珩便接過他手中的信函掃了一眼,驟然變了臉色,擡眼擔憂地看了楚傾一眼,“堯老將軍……犧牲了。”
天色微微亮起的時候,大軍從珠城出發,直接朝着歷城而去。
東朝大營內火苗剛剛撲滅,將士們擡着受傷的人朝着一處去集中,大營的一角顯然已經嚴重毀壞,想來正是昨夜璃軍突襲而造成的。
赫連盛在一羣將士的陪同下緩緩走來,看着眼前的情形,並沒有十分憤怒之意,只是眼底的殺氣越來越明顯。
大步走到一頂帳篷前,他對着身後的人揮了揮手,獨自入內,剛一進去就看到那人正一臉氣呼呼地坐在桌前,飯桌上的飯菜一動未動。
“怎麼?你自己擅自離京,偷偷假扮成小兵混進本王的軍營裡,本王還沒有生氣,你倒是先生氣了?”赫連盛呵呵一笑,走上前在她對面坐下,“多少吃點吧,若是這麼一直餓下去,回去了你娘定要罵我。”
赫連曦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罵你便罵了,誰讓你這麼對我?是你先把我鎖起來困起來的,否則我也不會拼着命地趕來跟着你吃苦。”
“是嗎?”赫連盛詭譎一笑,“你來這裡究竟是爲了玩,而是爲了別的什麼人?”
“你……”赫連曦頓然一陣心虛,連忙低下頭去,“你別胡說!”
她心裡冒出來的第一個人是蕭珏,便想着斷然不能讓赫連盛發現這件事,然赫連盛卻不以爲然,只當她想來見的人是宛珂,不由哈哈大笑。
“罷了……女兒家嘛,長大了,總會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你若不願告訴爲父,爲父也不勉強。”說着敲了敲桌子上的碗筷,“可是你這麼不吃不喝也不是辦法,現在謙瀾還沒有醒來,若是他醒來了知道你這麼不懂得照顧自己,只怕又要擔心了。”
提起謙瀾,赫連曦的臉色沒由來的一沉,站起身來滿臉擔憂道:“若說擔心,該是我擔心他纔是,他害死了那麼多暗營輕騎衛,甚至還殺了堯仇,你說蕭珏和璃軍怎麼可能咽得下這口氣?父王,我便直接跟你說了吧,昨天晚上帶人突襲軍營的正是堯仇的獨子堯冽,他所領不過千人,便將我軍大營弄成這樣,若是數十萬璃軍一起出兵,只怕……”
“哎……”赫連盛搖搖頭,“不必那麼擔心,雖說昨晚他們只有千人,可是你別忘了,這千人可都是暗營中百裡挑一的好手,以一當百,又是突襲而來,所以我們纔會略有吃虧,可並非那數十萬人都是這般驍勇善戰、武藝高強的好手,與我東朝鐵騎硬碰硬,他們也未見得能討到什麼好處。”
父女二人正說着,突然聽到門外小兵來報:“謙大人醒了。”
赫連曦連忙站起身來,帶頭衝了出去,赫連盛了然一笑,跟了上去。
剛一進了宛珂的營帳,便看到宛珂正用手揉着自己的後頸,俊眉緊緊蹙起。
赫連曦心下一虛,訕訕道:“還疼嗎?”
宛珂擡眼看了二人一眼,正欲起身行禮,卻被赫連盛攔住,“謙大人莫動,謙大人現在是我東朝的功臣。”
宛珂搖搖頭,“正是因爲我,纔會讓大營受到……”
赫連盛卻連連搖頭,“不管是誰,死了父親,總歸這心裡不舒服,悲憤難當,做點事出出氣也是應該的,用這些將士的命換堯仇一命,值,實在是值了!”說罷哈哈大笑。
赫連曦敏銳地察覺到宛珂眼底一閃而過的陰鬱,不由臉色不悅地瞪了赫連盛一眼道:“好了……人家剛剛醒來,你就別在這兒嘈嘈了,趕緊領着你的人去巡視軍營吧,可別再被人趁機鑽了空子。”
赫連盛了然地看了宛珂一眼,深沉一笑,出了帳門。
赫連曦回身,赧然地看着宛珂,滿臉歉意道:“昨天晚上我下手重了些,對不起啊。”
宛珂搖頭,“無影已經把情況跟我說了,郡主是爲了我好,我感激郡主還來不及。”
赫連曦沉沉嘆息,看着他沉斂凝重的神色,知他心中有事,便輕聲道:“你既是不想說什麼,那便不要說了,儘管好好休息。探子已經回報了,璃軍大隊人馬要在明後兩日才能趕到,在此之前,歷城應該不會再有什麼動作,你……”
她本想說,你可以放心了。
可是話到了嘴邊,又總覺得這樣說有些不合適,索性便不說了,擺擺手道:“你休息吧。”說罷,轉身欲走。
宛珂在身後輕聲喊道:“郡主。”
赫連曦驀地停下腳步,“怎麼了?”
宛珂道:“郡主昨晚可有……可有受傷?”
赫連曦擺擺手道:“放心吧,我沒事的,眼下最重要的是你趕緊養好身體,大夫給你看過了,說你操勞過度,精力不支。我讓大夫給你備了些蔘湯,晚些時候會送過來,你要記得喝掉。”
宛珂淺笑着點點頭,“好,多謝郡主。”
他一直眼含淺笑地送走了赫連曦,臉色驟然就沉了下去,摸索着走到裡屋,輕咳了兩聲,仔細聽了聽,果然有輕輕離去的腳步聲。
呵!赫連盛,你確實聰明又狡猾,做事天衣無縫,可是你唯一的缺點、唯一的軟肋,便是你這個善良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