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薰殿輕煙繚繞,濃重的香味兒依舊沒能完全遮住藥味兒,楚傾方一進殿,便下意識地擰了擰眉,聞到了一股熟悉的藥味兒。
蕭珩將她這一細微動作收在眼底,淡淡一笑,對着宋一揮了揮手,“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身上有傷就無須跟着了,讓唐四來就好。”
宋一躬身行了禮,與楚傾點頭致意,而後緩緩出了南薰殿。
楚傾瞥了一眼他的背影,“宋護衛受傷了?”
蕭珩點頭道:“在開平的時候受了點小傷。”
楚傾也不點破,輕輕太息道:“我這次來,就是爲了謝過殿下和宋護衛的相助,若非有宋護衛和覃護衛相救,宋盈怕是會有危險。”
蕭珩不由得朝着楚傾身後看了一眼,“既是爲了宋盈來道謝,卻爲何沒有帶上宋盈一起?”
楚傾回笑,“我來謝的是宋護衛,也未見宋護衛在。”
聞言,蕭珩頓然一愕,繼而輕輕笑出聲來,站起身緩緩走下臺階,“只怕傅姑娘此番前來,並不全然是爲了道謝這麼簡單吧。”
誰不知楚傾對他一直都是仇視態度?因着此番難民之事,他與蕭珏極力向蕭璉說情,楚傾待他的態度才略有好轉,但也未見得到了能閒來無事相互走動的地步。
楚傾淡淡一笑道:“殿下是聰明人,傅寧也就不兜圈子了,此番前來還有一事,便是想問一問殿下,關於宋盈和……”
她沒說完,而是轉身看了看宋一方纔離開的方向。
蕭珩想了想,微微點頭,“只是,宋一併不希望將舊事重提,以免勾起宋盈的傷心記憶,既然她已經好不容易走了出來,那便讓往事就此散去作罷。”
楚傾聞言不由動容,沒想到宋一會有這番心思,連連點了點頭,“有這樣的兄長,是宋盈之福。”
頓了頓,她輕輕吐氣,對着蕭珩欠身行了禮,“既如此,殿下若沒有別的事,傅寧先行告退。”
“慢着。”蕭珩突然叫住她,卻在她回眸的剎那,陷入那一雙熟悉無比的眼眸之中。
他認識這雙眼睛,一定認識!
“何事?”
蕭珩勉強別開目光,淡淡道:“月妃你不用擔心,她已經無礙了,至於璠王妃……雖然這一次因爲有難民中毒之事爆發,三弟爲了顧全大局,將此事壓了下去,可是日後只怕她這個璠王妃的名頭便也是有名無實了。”
楚傾稍稍沉吟半晌,挑眉淡笑道:“可她終究還是璠王妃。”
蕭珩不由皺了眉,再度盯着她的眼睛看着,像,又不像。
那個人不會這麼冷靜果斷凌厲的氣勢,又或許,從頭至尾,他根本就沒有真正瞭解過她。
挑眉,轉瞬便收斂起多餘的情緒,蕭珩笑着問道:“你是不希望她是璠王妃,還是希望月妃是璠王妃?”
楚傾搖頭,“我只是希望,月妃能安好。”
頓了頓,似是刻意說給蕭珩聽的,“跟你一樣。”
蕭珩不由收起笑意,“此言何意?”
楚傾笑了笑,“你是因爲璠王,所以想要幫助月妃,而我,是因爲珏王。”
蕭珩不再多說什麼,回身看了一眼琴架上安靜躺着的古琴,有些話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許久,他輕輕一嘆,轉過身去揮揮手:“你回吧,本宮要休息了。”
楚傾垂首:“傅寧告退。”
過了片刻,約摸算着她已經走出了南薰殿,蕭珩纔回過身來,緊盯着她離開的方向看了一會兒,突然在嘴角勾出一抹笑意,越來越冷。
“沛成,請莫大人。”
自從月寒嬋的事情之後,蘇婕已經安靜了很久。
一則是因爲心虛,不敢再妄動,二則彼時正好遇上難民的事,蕭珏終日忙得焦頭爛額,她再怎麼蠢,也知道這個時候萬萬不能觸他黴頭,三則,蘇姌上門來將她很恨說道了一番,她一邊欣喜於蘇姌和堯冽的婚事,一邊又愧疚於自己做過的傻事,是以這段時間,難得老老實實待了這麼久。
常林的房內時不時地傳出碗勺碰撞的清脆聲響,透過大開的窗子望去,只見常林正坐在牀上,而宋盈這坐在牀邊,不緊不慢地給他喂藥。
終於,常林忍不住撓撓頭道:“弗如,還是我自己來吧,這麼勞煩你總覺得……”
宋盈輕聲一笑,“不管怎麼說,你這病是因爲我,若非我不辭而別,也不用你冒雨找人,弄成了這樣。”
常林連忙搖頭,“不是不是……宋盈,其實我一直想跟你說一聲對不起,那天是我魯莽了。”
宋盈搖頭,“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那天我的話說得太重了,你不要放在心裡。”
常林淺笑道:“那倒是不會,不過我現在已經想通了,你看,如今東朝對我南璃虎視眈眈,隨時都有可能再來犯,我南璃邊疆不穩,國不安寧,身爲南璃的臣民,我常林雖只是個無名小輩,卻也該盡一份力纔是。我已經想好了,從現在開始,我要跟着王爺和幾位將軍苦練武功,勤學兵法,總有一天,我也會變成像堯將軍和韓將軍那樣的將領,可以策馬領兵對抗外敵,保我南璃疆土!”
宋盈不由得愣了愣,總覺得眼前這人並不是她認識的那個常林,雖然現在他的模樣看起來還是稍顯稚嫩,可是他眼底的精光卻犀利耀眼,惹人注目。
她驟然想起宋一曾經說過的話,他說:常林雖然現在只是個無名小卒,可是憑着他這般的毅力和天資,其未來不可估量。
“嗯!”想到這裡,她彎起脣角笑看着常林,“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的!”
常林撅撅嘴道:“不是我一定可以,是我們一定可以。”
“我們?”宋盈不解地看着他,“你是意思是……”
常林道:“姑娘和王爺已經商量好了,讓你以後就留在珏王府,跟着秦姑娘,得了空,還可以去校場,跟着我們一起習武練兵,若你想見姑娘了,也可以隨時回宮去看她。”
宋盈有些不可置信,瞪着眼睛呆呆問道:“當真?”
見常林沉沉點了點頭,她不由頓然笑出淚來,又連忙擦去,用力地點了點頭,“好,我們一定可以!”
春分日,北疆傳來消息,東朝軍來犯。
消息傳來時,楚傾剛剛準備好給蕭璉的藥。
前些日子她和祁碩一起研究出了一張方子,雖然尚且不能完全解了蕭璉體內的毒,然卻能讓他免受疼痛折磨,蕭璉近日的精氣神不由好了很多。
偏得這藥對於熬藥的時間和服藥的時間等等都要求很高,所以這段時間一直都是楚傾親自熬藥、送藥。
剛剛踏入鄴華宮,便看到蕭珩和莫如寂正迎面走來,她抓緊手中木盒,緩步上前欠身行禮:“參見太子殿下,莫大人。”
莫如寂臉色變了變,轉而笑道:“沒想到竟是要傅大人親自送藥,着實辛苦。”
楚傾回笑道:“不辛苦,傅寧本就是殿前尚藥御侍,本該伺候在殿前纔是,是王仁善,準我留在沉香殿,只需每日按時把藥送來,傅寧感念聖恩。”
莫如寂沒想到這丫頭如此伶牙俐齒,面對他二人絲毫不慌張,反倒是氣定神閒,說不出心中的那種感覺,說喜歡不喜歡,說厭惡也並不厭惡。
蕭珩低頭看了看她手中的木盒,“快些進去吧,晚了,這藥該冷了。”
楚傾點點頭致意,而後款步朝着大明殿走去。
身後,莫如寂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晌,復又瞥了蕭珩一眼,“殿下當真是看上了這個姑娘?”
蕭珩頓然一記寒光掃來,莫如寂卻不躲不閃,笑得深沉,“殿下該知道她和珏王是什麼關係,爲師聽聞她爲了珏王可以連命都不要,這樣的一個女人,很是危險。”
蕭珩只冷冷一笑,沒有應聲,擡腳朝着東宮的方向走去。
莫如寂便搖了搖頭跟上,問道:“殿下認爲,這次王會同意你請戰的可能,有幾成?”
蕭珩道:“不到一成。”
莫如寂不由皺眉,“這麼沒有把握?”
蕭珩笑道:“老師也說了,此番前來請戰,並不真正爲了去北疆,而只是請戰而已。”
莫如寂點頭道:“話雖如此,不過爲師倒是覺得你此番前去北疆的可能,與珏王各五成。”
“哦?”蕭珩挑了挑眉,示意他說下去。
莫如寂道:“衆所周知,我南璃歷朝歷代的皇子皆是文武全才,個個自小都跟着軍師學了不少用兵佈陣之道,王自是明白你個太子殿下有多少能耐。便說十王爺,雖然看似頑劣,可其實你我皆知,前年他偷偷隨着珏王出兵南方小族時,曾以五千兵馬抗敵兩萬,並取下敵軍將領首級。”
蕭珩想了一下,確實有此事,當時蕭珝回京之後,被程貴妃一番痛罵,蕭璉卻笑得開懷,當即給他賜了宮外府邸,眼下只等他再立一功,便可像幾位兄長一樣,獲賜封號了。
想到這裡,蕭珩笑了笑道:“你這麼一說,本宮倒突然覺得,此番十弟也會插一腳也不一定。”
莫如寂凝眉沉思了一會兒,點點頭道:“卻有可能。如今北洵已不復,剩下的便是南璃欲東朝之對決,無論是誰,只要能在這一戰中拿下一功,可都是功不可沒的事。”
這邊廂,兩人正神色深沉地談論着此事,鄴華宮內便傳出一聲驚呼:“傅姑娘!”
傅寧停下腳步循聲望去,只見蕭珝正從身後快步趕來,甫一見到楚傾便滿臉歡喜,“傅姑娘來給父王送藥?”
楚傾點頭,“該是用藥的時間了。”
“那個……”蕭珝撓了撓頭,看向大明殿道:“可否請傅姑娘幫個忙?你這藥稍稍等一會兒再送進去,我進去找父王有點事兒。”
楚傾想了想,反正現在也是來早了,便點點頭,待走到殿門口時,她留在殿外等候。
不多會兒便聽得殿內傳出一聲輕輕的呵斥:“胡鬧!”
“兒臣沒有胡鬧!兒臣是真心想要爲我南璃、爲父王、爲無辜百姓出一份力,免得別人總是把兒臣當做一無作爲的貴公子。兒臣想要像四哥那樣,帶兵上陣殺敵……”
“啪嗒!”一聲脆響,那是棋子落盤的聲音,繼而便聽蕭璉不慌不忙道:“你有此心,爲父心中甚慰,想去北疆也不是不可以,破了這棋局,孤王便讓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