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大白天,暗室裡卻不見一絲光亮,黑暗中隱約可以聽到細微的呼吸聲。
驀地只聽“當”的一聲,一道微光照進裡面,繼而有人提着燈籠火把快步入內,將燭臺上的火燭點着。
陸文欽緩緩入內,將四周打量了一番,最終目光定定地落在關在牢籠裡的那兩人身上,看了兩眼,轉過身垂首道:“王爺。”
聞聲,黑暗中的兩人豁然一怔,竟不知自己何時已經到了王府,不由循聲望去。
來人玄衣如墨,面容清肅,眼底泛着凜凜殺光,步伐輕緩穩重,徐徐步至兩人面前。
“王爺,已經照着宋盈畫出來的畫像比對過了,除夕當夜在集市上殺害問兒姑娘、傷了宋盈的人,就是他們。”陸文欽說着伸手指了指二人,聞言,站在他身邊的陶鵬和薛峰二人不由緊緊握拳,發出“咯咯”響聲,似乎隨時都會衝上前來將二人碎屍萬段。
獨獨蕭珏的神色最靜淡,然卻也最冷厲,身上散發出來的戾氣,讓人心寒。
“你們是什麼人,爲什麼要殺人?”他淡淡開口,問出的一句話卻教幾人都有些驚訝。
這種問題已經如此明顯,就算不問,以蕭珏的聰明也該想到。
那兩人相視一眼,繼而冷冷一笑,其中一人道:“王爺多慮了,我們不過是普通百姓……”
“拉入刑房處死。”兩人這纔剛剛開口,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見蕭珏站起身來,吩咐了一聲,聞言,那兩人豁然一驚,蕭珏又道:“你們說什麼並不重要,本王不過是想聽一聽你們的口音罷了,而今既已確認,留着還有何用?”
衆人這才惶然回神,他們竟是忽略了這一點。
陶鵬和薛峰二人早已按捺不住,這會兒聽得蕭珏令下要將兩人處死,不由冷笑着上前,一人抓住一人提起朝着刑房走去。
暗室裡頓然傳出一道道淒厲的慘叫聲,就連守在外面的小兵都聽得到,不由得暗暗心驚,寒毛直豎。
約摸一個時辰之後,蕭珏領着衆人再度回到韓奇和問兒住的院子,彼時楚傾依舊站在院子裡,宋盈和常林陪在身邊。
擡眼朝着四周看了一眼,她低頭悽悽輕嘆,這個院子她來過,第一次來的時候是隨着蕭珏和宛珂一起,見第一面起,韓奇就對她好奇萬分,追着她問東問西,是問兒出面趕走韓奇這隻蒼蠅,讓她得以安寧。
如今她已並非宛珺,再也無法像往常一樣,以宛珺的身份和姿態與他們打鬧嬉笑,卻只能冷冷地、遠遠地看着這一切,心中猶如刀絞。
元宵……不過是十來天的時間,問兒卻沒能等到。
“傅寧。”
身後傳來一聲輕輕的喊聲,楚傾回身望去,只見蕭珏領着陸文欽等人緩緩走了過來,甫一走到楚傾面前,陸文欽便微微欠身抱拳行了禮。
“如你所言,那兩人果然不是簡單的細作探子,經不過毒藥和刑拘的折磨,已經吐露他們此番來大月城的目的。”
陸文欽說着看了蕭珏一眼,蕭珏示意他繼續說下去,他便道:“兩人皆是赫連盛的探子,此番來就是爲了打探大月城內現在的軍情以及宮中情況,除夕那夜是他們剛剛入城的第二天,被問兒和宋盈發現之後,就一直躲避着不敢露面,是以一直都沒有機會打探消息。”
蕭珏接過話道:“此番多虧問兒警覺發現了他們,這才阻止了他們打探消息,問兒立了大功,過兩日我會遞上奏本,請賜問兒名號。”頓了頓,看了一眼蒼白單調的靈堂,復又道:“定會趕在下葬之前。”
楚傾重重點了點頭,“可是,這個時候韓將軍已然根本不在乎這些,事情多了,反而會增加他的悲傷之情。”
蕭珏道:“韓奇雖爲莽夫出生,心思卻細膩,並不莽撞,尤其是在戰場上,他不是糊塗人,否則也不會有今日的成就。”
正說着,看到秦素、堯冽和蘇姌三人從後院走出來,看那模樣,顯然三人方纔在準備冥紙。
“這幾日就要多勞秦素辛苦些,對這邊多有照顧,韓奇手中的事務暫且有陶鵬和薛峰二人代辦,文欽和聶逸那邊也要加緊,沒人知道他們還有沒有同黨、這個時候又藏在哪裡。”
陸文欽即刻抱拳道:“王爺放心,事發之後,末將與聶將軍就一直領兵在城內城外四處巡邏,城門也多加守兵把守,只要這些人還有同黨,只要他們一出現,定然逃不出聶將軍和末將的手掌心!”
蕭珏頷首,卻沒有說什麼,看了堯冽和蘇姌一眼,又瞥了瞥楚傾,幾人一道朝着門外走去。
除夕夜,新舊交替,本就是一件喜慶之事,蕭璉藉着這喜慶給堯家獨子堯冽和蘇家小女蘇婕賜婚,亦是一件讓人歡喜之事,然百姓卻沒有感覺到他們的喜慶之意隱隱竟還帶着一絲沉重與悲傷。
如蕭珏所諾,沒過兩日,對問兒和宋盈的封賞便賜下,因問兒和宋盈力阻東朝細作、令他們無力伸展拳腳並引起軍衛注意而抓捕他們有功,特封問兒爲三品誥命夫人,以三品女官之儀下葬,並賞宋盈百金。
沉香殿內清香繚繞,靜謐萬分。
“嘎——”一聲脆響,宋盈暗暗一驚走到窗前一看,只見一枝細細的枝椏因承受不住積雪的重量而折斷,掉在地上。
“看來這場雪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了了。”楚傾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身後,緩緩說着。
宋盈回身看了看香爐,“姑娘這幾日一直焚這個香,是不是那心悸之症又發作了?”
楚傾淡淡搖頭,“無礙,這種小事無須大驚小怪,我只是已經習慣了這個味道。”
宋盈似是早已知道她會這麼說,不由爲難地抿了抿脣,“姑娘,你得好好休息才行,你看看你,最近憔悴了很多,爲了給……”
“好了。”楚傾輕輕拂袖,回身衝她微微一笑,“不用爲我擔心,我自己的身體我比誰都瞭解。”
“是是……”宋盈拿她無奈,端起手邊的水盆出了門去,楚傾便也轉過身準備進屋,剛走了兩步就聽到宋盈驚愕的聲音:“參見太子殿下!”
楚傾一愣,停下腳步回身望去,蕭珩淡淡揮了揮手,領着宋一一道進了殿內。
淺黃袍子翻飛,眉目依舊,是爲玉樓之人,偏得一副冷硬心腸。
“許久不見,你瘦了。”他徑自走上前來,靠近楚傾輕聲說着。
“不久,不過寥寥數日,月餘而已。”楚傾後退一步,目光卻沒由來地落在宋一的手中,見之,蕭珩不由搖頭輕嘆,“本宮竟不如這盆花來得重要。”
楚傾看着那株花瓣乳白、卻吐着嫩紅心蕊,散發着淡淡清幽香氣的盆栽,挑眉問道:“這是雪蘭?”
蕭珩不答,卻笑得清淺,“你喜歡?”
楚傾沒有應聲,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定定地看着那株雪蘭,像是想起了什麼事,有些神遊,先是鎖眉沉思,復又展眉淺笑。
這一變化蕭珩盡收眼底,卻不多問,定定看她兩眼,把目光移向雪蘭,“你喜歡就好。”說罷對着宋一輕輕揮手,宋一會意,找了個合適的位置將花盆放下。
楚傾突然側身冷睇着他,“你怎知我喜歡?”
蕭珩挑起俊眉問道:“這個重要嗎?”
“呵……”楚傾垂下眉眼,輕聲一笑,轉過身朝着裡面走去,“不重要,什麼都不重要。”
蕭珩擰眉:“那對你來說,什麼才重要?”
楚傾腳步驀地一頓,就在不久前,蕭珏曾經問過她同樣的問題,她說的是:報仇。
可是面對蕭珩,卻不知如何坦然地說出這兩個字,是因爲他也是她報仇的對象之一嗎?
“活着。”許久,她緩緩吐出兩個字,面上笑容淡然隨和,可是蕭珩還是看出她眉眼之中的冷淡疏離。
活着?僅僅如此嗎?
你既是一心求命求活着,又怎會在蕭珏欲取歷城的時候,孤身犯險,根本不顧自己的安危?
究竟,你是隻求活着,還是隻求爲他而活着?
如是想着,他低頭,嘴角掠過一絲看不出深淺情緒的笑意,再擡頭時,眼底只餘一片醇和,“方纔見宋盈準備了很多東西,有米糧又有衣衾,你這是打算做什麼去?”
楚傾擡手拂過疊好的被衾,面露凝重,“聽聞佛巖寺近來收了很多無家可歸的老弱婦孺,寺中的僧人已經缺衣少食,我便尋空出去走一趟。”
蕭珩道:“憑你一人之力,又能幫助多少人?”
“點滴之力,地獄天堂。便是救不了所有人,便是隻能救得滄海一慄,但至少對於我救下的那個人來說,是一整個生命。”說着垂首淡淡斂眉,拿起藥包聞了聞,回身對宋盈道:“這場大雪持續了這麼久,病重之人必定比之前幾日有所增加,再多準備一些草藥,以備不時之需。”
宋盈“誒”了一聲,轉身離開,蕭珩淡淡瞥了宋一一眼,宋一會意,跟着出了門去,“我幫你。”
楚傾看了一眼二人的背影,不由想起蕭珏曾經說過的話,早年的時候蕭珏與蕭珩關係和睦,定是與宋一之間關係也不錯,否則也不會知道宋一那麼多事情。
蕭珩道:“既是明知自己只能盡一些微薄之力,爲什麼不想着換個方法,也許可以幫助他們更多?”
楚傾笑道:“法子已經在想了,而且也確實有了成效。”
說着頓了頓,側身看向蕭珩,“這些,並不是你這個深居宮中的太子殿下所能看得到的。”
就在蕭珩蹙眉之時,丁香快步走來,對着蕭珩行了禮,而後道:“姑娘,方纔外面傳了話來,珏王殿下命人準備的馬車已經到了,就等着姑娘動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