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突然沉寂無聲,就連蕭珩都忍不住吃了一驚,愕然地看着面色土灰死寂的海棠。
海棠置衆人於不顧,目光悽悽地看着古太后,“當年我不過八歲之齡,痛失親人,是太后娘娘心善,收留了我。然而,我卻並非只是個普通的八歲孩童,當年,我是受命潛入雍華宮,設計害宸妃娘娘的。”
衆人譁然,滿臉驚訝。
蕭珏低垂的手微微一動,楚傾瞥了他一眼,他便又將心頭的不安壓下。
海棠對衆人的反應根本不在乎,兀自悽聲道:“彼時太后娘娘病重,宸妃娘娘在旁照顧,我藉着在廚房燒火之便,在太后娘娘的藥裡動了手腳,太后娘娘服了藥病情加重,所有人最先懷疑的自然是宸妃,而且又有廚房的人爲證,由始至終只有宸妃一人接觸過太后娘娘的藥,是以,並沒有人懷疑什麼,就連王也信了。
宸妃被禁足之後,宮中又有人散播謠言,道是宸妃謀害太后娘娘,還想要謀害太子儲君之位,謀得皇后之位。王漸漸疏離了宸妃,對其心生懷疑,終至宸妃抑鬱而終。可是,卻是直到宸妃過世之後,王和太后娘娘都冷靜了下來,才發覺當年廚房的宮人之中有人說謊,得知那天的藥並非由宸妃經手。怎奈那時宸妃已經不在,而且王和太后娘娘犯的錯,又如何能大白於衆人?便只能隱忍不說,卻已因此,讓王和太后娘娘對珏王殿下多有內疚,一直以來都很寵愛王爺。”
她說着看了蕭珏一眼,眼底有深深的歉意,“原本,宸妃娘娘被禁足之後,我打算離開雍華宮,卻不想就在我準備離開的時候,太后娘娘將我調到前殿近身伺候,這一伺候就是十五年。這十五年來,太后娘娘待我至親,甚至直到最後還在擔心我以後的生活。
可是,她待我越好,我便越覺愧疚。其實太后娘娘早已知曉,她只是故意不點破,而她越是如此,我的心就越不安,看着王爺少時時常一人獨自悶悶不樂,黯然傷神,我的心猶如針扎,我也失去了雙親,知道那種痛苦,可是我卻親手害了王爺的母妃。
這些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受着這種痛苦的煎熬,良心的譴責一直折磨着我,痛不欲生,可我卻什麼都不能做,唯一能做的便是盡心盡力照顧好太后娘娘,照顧好王爺,我想要贖罪,想要彌補……”
說到這裡,她已經泣不成聲,蕭璉和衆人皆是神情激動,衝上前問道:“那個……那個指使你做着一切的人,究竟是誰?”
海棠猶豫了一下,怔怔地看了蕭珏兩眼,緩緩從懷裡掏出一隻小木盒,卻正是當初豆蔻和丁香交給楚傾的,宋盈留下的那一隻。
看着木盒,海棠不由想起那日楚傾交給她木盒時說過的話。
她問楚傾:“你把這些交給我,難道我就不怕我毀了這些證據?到時候,你們就是白忙一場了。”
楚傾不慌不忙,只是淡淡笑着,“你許是不知,對珏王而言,重要的根本不是證據,而是他要知道那個人究竟是誰。只要他知道了是誰,不管那人是誰,也不管有沒有證據,王爺都有法子將她拿下。”
海棠不由怔住,看着楚傾嘴角清和淡然的笑意,豁然明白,爲何那個能站蕭珏身邊的人,是她……
想到這裡,她不由苦苦一笑,打開了盒子,而後擡眼掃過衆人,在雲皇后身上停了片刻,最終落在程貴妃身上。
“貴妃娘娘,對不起,這麼多年了,也該是收手的時候了,而今太后娘娘已經走了,海棠的心也死了,奴婢終是不能再爲你保守秘密,求娘娘原諒。”
說罷,長淚落下,她也對着程貴妃深深一拜。
“滿口胡言!”
“你胡說!”
程貴妃和蕭珝同時出聲,而後一人驚惶地看着蕭璉,一人看向蕭珏。
海棠並不慌張,將盒子裡捲起的書信一封一封展開,而後交到蕭璉手中,“這些書信都是已經保存了十多年的,筆跡與紙張皆看得出來。就算,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就算筆跡能模仿,證據能造假,可是這個,卻做不了假。”
她說着,緩緩舉起手中的東西,衆人見之全都變色,那是一隻罕見的全體通碧清透的翡翠鐲子,是當年室韋貢獻來的,因着鐲子只有一對兩隻,蕭璉一番深思之後,便將鐲子賞給了程貴妃,不過,在宸妃出事之後,確實再也沒有人見過她戴那一對鐲子。
海棠道:“貴妃娘娘待海棠親厚,海棠本不該背叛與你,可是,太后娘娘……”
她突然哽咽一聲,俯身用手捂住嘴輕咳,楚傾神色一凜,驚喝一聲:“不可!”
卻爲時已晚,那顆藥碗她已經服了下去,而後一把抓住楚傾的手腕,“不用救我,我罪孽深重,這樣的結果是我罪有應得。”
蕭璉瞪着她,“你這是……”
海棠苦苦一笑,“王,對不起,這些年您與太后娘娘對奴婢信任有加,奴婢卻多有欺瞞,內心實在難安,不過……”她長長一嘆,擡頭輕輕一笑,“現在好了,藏在心裡十多年的秘密,終於全都說出來了,貴妃娘娘,太后娘娘已經去了,奴婢也不能在這世上待太久,免得太后娘娘一人孤寂,奴婢便要去陪着太后娘娘,再繼續照顧她老人家了……咳咳……”
她突然吐出一口血來,蕭珏驟然俯下身,與楚傾一起將她扶住,神色冷厲,卻一言不發。
看到他的面容,海棠強忍許久的眼淚突然如潰堤之河,迸涌而出,“王爺,對不起,海棠對不起你……方纔你答應太后娘娘,願收下奴婢、照顧奴婢一輩子的時候,奴婢真的很開心,也很感激,怪只怪,奴婢無福……此生,奴婢只能對不起王爺了,來世……來世奴婢爲奴爲婢,做牛做馬,結草銜環,只願能報答王爺恩德……咳咳……”
蕭珏始終沒有開口說一個字,直到這時,他方纔從齒縫間擠出一個字:“好。”
便是這一個“好”字,讓海棠神色一喜,繼而哭得更兇。這便意味着,他原諒她了,是嗎?他願接受她的道歉了,是嗎?
想到此,她終於着長長一嘆,眼角笑出了淚水,用盡最後一口氣,道了聲“對不起”,而後嘴角微揚,卻沉沉垂下了手。
所有人都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滿心惶然,偷偷看着蕭璉,蕭璉卻緩緩轉過身去,瞪着眼睛睨了程貴妃一眼。
程貴妃忙搖頭,“不是臣妾,臣妾沒有做過……”
蕭璉沉沉閉上眼睛,而後擡手一揚,“來人,將程貴妃拿下,禁足冷泉宮,容後再審!”
衆人一陣唏噓,冷泉宮,那是宮裡最偏僻最破舊也最詭異的冷宮!進了之後,豈有“容後再審”之理!
聞言,程貴妃突然面如土灰地跌坐在地上,悽悽一笑,繼而仰頭朗聲大笑,瞥了雲皇后一眼,“你夠狠!雲儷,你果真夠狠、夠絕!”
“母妃!”看着程貴妃被人拉走,蕭珝拼命想要上前阻止,卻被蕭璠和蕭玥抓住,他掙脫不得,只能滿眼絕望地看着程貴妃漸漸消失……
寧德宮中傳出一聲低沉的笑聲,一名黑衣男子從屏風後緩緩走出,連連點頭,“高!皇后娘娘果真是高明!”
“哼!”雲皇后冷笑一聲,“想要坐穩這個位子,不想得久遠一些怎麼可以?當年做這件事的時候,本宮便想到可能會有這一天,所以當初所有的書信我全都是模仿程惠的筆跡寫的。”
黑衣人莫如寂挑了挑眉,道:“娘娘如何得知,那個海棠不會出賣您?”
雲皇后以指甲挑了挑燈芯,道:“當年是本宮下葬了她那無容身之處的父母,又救了她那殺人犯事的兄長,將其流放,海棠是個有良心的聰明姑娘,自然知道該怎麼做。只可惜,她就這麼死了,否則,若是真的嫁入了珏王府,爲本宮所用,還愁扳不倒珏王?哼!對了東朝那邊情況如何?”
莫如寂臉色不太好,沉聲道:“永成太子被毒死,赫連昱幾乎動用了一切手段和力量,已經查出背後下毒的主謀的赫連盛。”
“赫連昱……”雲皇后輕輕唸叨着他的名字,“這人是個人才。”
莫如寂點點頭道:“是倒沒錯,可是太過聰明瞭,文物奇才,很難掌控,放眼南璃,怕是也只有珏王能與其一較高下。而今赫連盛已經被廢去王爵,貶爲庶民,不過臣覺得赫連盛絕對不會就此屈服,他已經帶着親兵離開了東朝。至於那個宛珂……”
他皺了皺眉頭,“這個人實在太過陰冷,且心狠手辣,前一天還在與赫連盛以翁婿的關係和氣攀談,一轉眼便成了赫連昱的心腹,挖出了赫連盛指使人下毒的真相,赫連盛此番被廢,有他一半的功勞。”
雲皇后不由得冷冷一笑,“越心狠手辣越好,我們就需要與這樣的人合作。”
聞言,莫如寂跟着冷笑一聲,“皇后娘娘接下來有何打算?”
雲皇后鳳眉一挑,冷聲道:“除蕭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