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影搖曳,燭光下一人正端坐案前凝思,另一人則在案前來回走動,一副心事重重模樣。
素裝美人傅王后雖已年紀四十,卻保養的極好,看起來最多不過三十來歲模樣,此時此刻她卻忍不住緊緊皺着眉頭,腦海裡不停閃現方纔王殿內發生的一切。
遲疑了半晌,她終於忍不住對正垂首翻閱書冊的楚豐道:“夫君,你難道就不覺得,傾兒這一次回來,完全像是變了一個人?”
聞言,楚豐不由得沉沉一嘆,放下了手中的書,沉吟道:“是變了很多,若非那張與你極爲相似的美貌,孤王差點沒有認出她來。”
傅王后不由得瞪了他一眼,憂慮道:“臣妾說的是正事,傾兒確實太過奇怪,你忘了,從小到大她連看到鳥兒受傷都會害怕擔憂,可是剛纔她竟然眼睛眨也不眨地殺了一個人。”
想到這裡,傅王后還有些後怕,她怕的不是死人,而是因爲那個人是楚傾殺的。
“你還記不記得傾兒動手時,那個動作?小時候,我們都不希望傾兒習武,是以再三叮囑她的那些師父決不可教她武功,可是她那個拔劍、刺劍的動作,如此嫺熟穩當,實在讓人心中不得不起疑。”
楚豐終於正了臉色,站起身來,緩緩道:“王后所言不無道理,只是你有沒有想過,傾兒這一次離宮,前前後後兩月有餘,同行之人除了青霜和伯瑜無人活着歸來,依青霜所言,傾兒是親眼看着那些人被東朝細作殘忍殺害,她會變得比以前冷靜、比以前果斷,也許是因爲這一路上的遭遇讓她成長了很多。
以前傾兒在宮裡,我們對她太過呵護,事事替她考慮周全,以至傾兒失去獨自生存之力。這一行,傾兒固然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累,可是孤王相信,傾兒還是傾兒,是我們的好女兒,她只是變得比以前更沉穩了些。你莫忘了,她爲何會怒極,殺了那個信使。”
傅王后想了想,凝眉道:“你說的是……因爲無塵?”
楚豐點點頭,“她到最後所說的那句話,都還是惦念着無塵。如果她不是我們的傾兒,又怎會如此在乎無塵,甚至爲了他而殺人?”
傅王后靜靜聽着,這會兒仔細想了想,覺得楚豐所言確實也有道理,也許,是她太敏感、太過擔憂女兒,纔會胡思亂想。
“夫君……”傅王后看着窗外搖曳的枝葉,眼底升起一絲背上之色,語氣沉湎道:“你說,我們當初是不是做錯了?”
聽着她這語氣,楚豐擡腳走到她身邊看了她一眼,“你是說……無塵?”
見傅王后點頭,他跟着低下頭去,想了好久才點點頭道:“也許,真的是錯了。孤王萬萬沒有想到,在最危急之時,那個能挺身而出、顧不得自身安危也要趕去救傾兒的人,會是無塵,更沒想到他會把傾兒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最後,竟會爲了爲救傾兒,命喪箭下。若早知如此,當年我們就不該逼他辭官出宮,而是成全了他和傾兒,如此,傾兒身邊既能有個人照顧她,又能壓住她那任性的脾氣。”
傅王后道:“是啊,傾兒向來最聽無塵的話,若有無塵在傾兒身邊,也許她就不會任性地偷偷跑去東朝,也就不會遇上危險,無須無塵去救她,而無塵也就不會死,無塵不死,傾兒她……她有何故會變成今天這模樣?”
說罷,又是沉沉長長的一聲嘆息。
而後夫妻兩人相視一眼,眼底皆有一絲悲痛與懊悔之意。怎奈此時,洛無塵已經不在,生死兩隔,就算他們想要成全他和楚傾,也已經不可能。
洛無塵,那個溫潤如玉、清和如蓮般的男子,再也不會出現在楚傾身邊,照顧楚傾,保護楚傾。
思及此處,心痛不已的人不只是楚豐夫婦,正在送蕭珏前往文華殿的楚傾神情之中有一絲呆滯、怔愣之色,她根本沒有注意腳下的路,只是跟着身邊的人深一腳淺一腳慢慢走着。
蕭珏看着她的側臉,只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透她。他自然是看出來楚傾那出劍的動作,並非是一次巧合,若說她能一劍將心臟刺個準兒是因爲她懂醫術,那她那出劍的手法根本就是熟練已久。
弱不禁風的宓寧公主竟然會武功,這一點大大出乎了蕭珏的意料,她的身上到底還隱藏了多少秘密,到底還有多少是他根本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
“宓寧公主。”他突然停下腳步,喊了一聲。
楚傾似乎根本沒聽到,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繼續向前走着。
蕭珏不由皺眉,大步追上前去,在她身邊厲聲喝道:“楚傾!”
楚傾驟然一驚,似乎這纔回過神來,擡眼驚惶地看着蕭珏,雙肩輕顫,神色惶然。此時此刻的她身上已不見凌厲輕狂之勢,有的只是慌張,是失魂落魄,是無助。
“我……”她一隻手抓住蕭珏的衣袖,一隻手扶住額頭,“我方纔……”
“殺了人。”蕭珏毫不隱瞞,斷然道。
聞言,楚傾怔住,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
蕭珏俊眉早已擰成一坨,他隱約感覺到楚傾的情緒有些讓人捉摸不透,方纔她明明很清醒,無論是說話辦事就讓人怔諤不已,然而現在一轉身,她又像是完全不記得或是不願相信一般。
那種感覺就好像是,在她的身體裡有兩個靈魂,一個冷酷決絕,一個溫婉如月。
他本能地想問一句“你到底是誰”,然看到楚傾現在的神色,他卻一個字也沒問,轉而道:“你替他報仇了。”
洛無塵,他終究在她的心底佔據了那麼重的分量,以至於不管何時,她都會心中念着他、記掛着他。
“報仇了……”楚傾輕輕呢喃一聲,漸漸將自己的情緒穩住,神色也漸漸沉靜下來,“先生的仇報了,可是那些無辜枉死的百姓的仇,還未報。”
蕭珏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出聲道:“冤冤相報,沒有終點盡頭,除非直到有一天,你們中的一方,後繼無人。”
楚傾豁然睨了他一眼,“你希望如此?”
蕭珏道:“正是不希望如此,才更不希望你心心念念報仇之心活着。有些事命中註定如此,你強求不來。”
楚傾垂首,抿了抿嘴脣,沒有說話。
他不是她,不明白那種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親人被屠殺殆盡的悲痛與痛心疾首的無奈。
只消淡淡看他兩眼,她就知道蕭珏心中有疑惑,可是他卻不問。
是了,她會武功,且不論武功好壞,但是她會武功卻是一個不爭的事實。這件事知道的人太少,就連宛相夫婦都不曾知曉。她答應過師父,此生絕不會隨意泄露他的身份與行蹤。
她還答應過他,回了相府之後就再也不會再提及武功的事,更不會顯山露水讓人察覺,她會把這一身武功隱藏起來。
然而她沒想到,她身爲宛珺時,未能去做的事情,現在已楚傾之身全都一一做了出來。
文華殿近在眼前,前方道路分岔,朝着兩個方向而去。
蕭珏停下腳步,沉吟片刻,最終還是放棄會文華殿的路,向着昭臺殿而去。
剛走兩步,他臉色驟然一沉,一把拉住楚傾,低喝一聲:“有人!”
楚傾也暗暗吃了一驚,隨着他一起尋個黑暗的角落隱蔽起來,向四周仔細掃視幾圈,卻沒有發現任何身影。
兩人相視一眼,正要起身,突然聽得後方傳來青霜的喊聲:“公主……公主你們在哪?”
楚傾想要出聲提醒她,卻已經來不及,只見兩道黑影一閃而過,其中一人在落地的同時,已經一把抓住青霜的胳膊,一手扼住青霜的咽喉。
“別出聲!”燭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來人是兩名黑衣人,而這個扼住青霜喉嚨的,顯然不是主人,他身邊那個看似羸弱的男子,纔是主人。
“宓寧公主在哪?”
青霜惶然地看了他一眼,連連搖頭,“我不知道,我也在……在找她……”
“那公主的寢宮在哪裡?”
青霜驚慌地向四下裡瞥了兩眼,突然她目光一定,繼而一喜,想了想,指着文華殿的方向道:“喏,公主就是住在那裡。”
黑衣人回身請示了一下主子,見他的主人點了點頭,他伸手便將青霜打昏,而後兩人轉身朝着文心殿的方向走去。
方走出沒多遠,那主人突然腳步一頓,回過神來驟然出手,一把閃着寒光的銀針向着蕭珏和楚傾的方向而來,楚傾正要動手,卻被蕭珏一把抓住,攬着躍到了一側。
楚傾厲聲問道:“爲何夜闖洵王宮?”
那人一見楚傾和蕭珏站在一起,眸色頓然一凜,二話不說,手中長劍一挑,避開了楚傾,直直朝着蕭珏刺去,招招帶着狠絕殺意。
蕭珏擡手接下他的招數,目光卻沒由來地瞥向楚傾。
這不是普通的殺手,這個人的武功太高,而且蕭珏感覺得到,這個人與他似乎早就相識,又似帶着某種深仇大恨,以至他有心除掉蕭珏。
這個時候,楚傾和蕭珏都明白,只要他們發出一絲響動,就會驚動來回巡邏的侍衛。
兩人不由相視一眼,而後點了點頭。
他們都很想知道,這個一出手就找找奪命的男子,究竟是個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