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打得我們這些南方人猝手不及。
在南方人眼中被神化了的暖氣並沒有帶來四季如春的溫馨體驗,鑑於宿舍是青春的墳墓,不願與世長眠的我們只能躲到教學樓裡自習。幾個爲學習奮不顧身的學霸竟然強烈抗議打空調,理由竟然是天暖易困。我快吐一口老血了,本想忍辱負重地活下來了,但看到江霜嶽同學在冷板凳上一言不發卻已經動也不動兩眼發直,一咬牙一跺腳,還是決定早起去圖書館佔座學習。
大冬天,暖氣就是底氣。在溫暖的圖書館裡,在空調庇佑的角落裡,江霜嶽被冷風吹得都麻木的臉變得柔軟,竟然堆起來略帶稚氣的笑紋,有時在這堆書裡裡翻翻,有時碰碰我的胳膊卻是悄悄說些無關緊要的小事,總之掩不住的喜悅與興奮。我有些驚奇,還是很少看到他這小孩的模樣。
衝着副難得的小天使模樣,再冷的早晨,也是能在第一聲鬧鐘響起時睜開雙眼吶。
本來我想坐在對面,但是他一坐下,腿一伸,長得對面的座位沒辦法坐。
翻開書,還沒做兩題,很不幸,睏意氣勢洶洶,如期而至。
我是一個很愛和自己較真的女人,既然要來自習就絕不允許自己浪費時間。於是,我從書包的夾層裡摸出一條麥斯威爾的咖啡沖劑,掏出保溫杯,順手帶上江霜嶽的,起身去茶水間泡咖啡提神。
我們兩的保溫杯是同款的,只是一個是藍色,一個是黑色。
“我去買個保溫杯,有很多款式,看到和你一樣的,省得我挑了,我就拿了那個。”我裝作不經意問起,他眼睛直直盯着平板在看一段試驗資料,隨意地回答。
休想和任何粉紅氣泡有聯繫。不過我早就習慣了他生活中懶惰的思維邏輯。
按下紅色的開水按鈕,看着杯底的咖啡色粉末一點點像花一樣綻放,熟悉的香味彷彿通過鼻子順勢而下溫暖了整個肺腑。
“嗨,陸簫。”
“你也在這裡啊。”我轉過身去。許西梓微笑看着我。
許西梓,許西梓,真是個好溫柔的名字啊。我在心裡默唸。我爸是個有些憤世嫉俗的老知識分子,他希望他的女兒一身傲骨,所謂一蕭一劍走天涯,絲毫沒有一絲溫和的女性氣息。
因爲我妹叫陸劍更難聽,所以我也就馬馬虎虎不和他老人家算賬了。
“啊你也給江霜嶽灌熱水啊。”
我嘿嘿一笑:“順手嘛。”
“我請徐衎幫我改改文章。”她瞥了我手上的沖劑一眼,搖了搖手上的保溫杯,像在旁敲側擊暗示我他們關係不一般,“我給他泡熱牛奶。多喝咖啡對身體也不太好。”
我小心翼翼移過眼,按下停止按鈕。我隱約察覺到她對我的好感。許多次她都主動走到我的身邊和我打招呼。我不太擅長處理他人的善意,好感總讓我受寵若驚,我下意識想快點逃走,又覺得實在很羞愧很有罪惡感。
“我剛剛看到江霜嶽,他好像很開心啊。”她把被子放在接口處,有意無意地提起。我忽然明白了,原來她對我的好感大概是源於一種同類之間的心心相惜,她喜歡徐衎全世界都知道,而明眼人都看得出我一股腦地對江霜嶽好。
“他很怕冷。燎毛的小凍貓,只等有熱竈火炕讓他鑽。”我忽的想起昨天語文老師剖析紅樓夢時說的話,用上去還挺合適,忍不住笑起來,“啊,我先走了。”
“羨慕你。”她的聲音悶悶地從背後傳來。
瞧瞧身邊這個剛剛因爲溫暖而心裡快活到恨不得搖起尾巴的少年。遠遠又看見徐衎在對角埋頭寫字,瘦削的身材,專專注而冷漠的神情。仔細看看嘛,還是我家江同學長得更帥,我放下杯子,砸了咂嘴,果然還是應該羨慕我。
“看夠了嗎?”江霜嶽冷不丁擡頭,面無表情,“你西漢口譯寫完了?”
我坐下,忍不住衝他做了個鬼臉。
“你還在幹嘛?”
“看你啊。”
“多看看你的口譯成績吧。”
密密麻麻的單詞直逼雙眼,看着很困,不想做。我擰開蓋子,“咕嚕咕嚕”灌了一整壺咖啡。
幾分鐘之後果然,看着不困,還是不想做。
偷偷瞄身邊人一眼,竟然已經開始預習後一課了。
我怎麼能認輸呢,我深吸一口氣,翻出厚厚的漢西字典。
就像高中三年那樣,我們很有默契地安靜投入了各自的學習中。如果是做同一科作業,往往做着做着就暗暗較勁了,比速度,比正確率,比誰的解題方法多,有時比對方字寫得好看都要嘚瑟一番。
有些人是得天獨厚的,我只能卯着勁地一路追隨。初中時我不過是班上的前幾名,而江霜嶽卻是年級的風雲人物。初中裡也有學生會,年紀小卻學得大人們一套,低年級的會在同一等級的同學面前頤指氣使打官腔,高年級的則仗着成績優異表面功夫做足,實則尸位素餐,讓身在底層的我不由感慨,腐敗真是從小抓起。幾次內部會議矛盾爭議不斷,都靠江霜嶽一個會長力挽狂瀾從中周旋。結果大家還議論紛紛,說他是因爲爸爸在教育局工作才能競選到學生會會長。
我當然氣憤不已,心想一定要替他分憂,做他的賢內助。
在競選失敗後我發憤圖強,中考剛剛卡在全市六十名,以最後一個學號排進了全市最好高中的最好班級。意料之中地和他分到了一個班。
和他做了同桌以後,即使內心洶涌澎湃臉上也要裝作若無其事,因爲興趣愛好交集太少,我便有事沒事找他討論問題,因爲他語文不太好,我便是不是掏出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擬裝模作樣刷題,成功把“和我討論問題”升級爲“只和我討論問題。”
刷了一頁紙,剛剛想表揚自己,紙頁一翻,竟然還有滿滿一頁單詞,再一翻,還有。一下子又沒有耐心了。想喝點水放鬆一下,一拿水壺,空了。
“啪”我把筆一摔。
“怎麼了?”
我氣哼哼,“不看了!竟然那麼多!”
“這是三天的作業,你不會早點開始做啊。”
“我不會啊!”
“你不會你還這麼兇啊。”他放下筆,“拿過來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