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被東西砸碎的聲音驚醒。
尖銳的,乾脆的,難以修復。
然後是含糊不清的對白。
迷迷糊糊就下意識就往牀邊一摸。一摸身邊沒有人才忽然想起來妹妹哪還是那個跟自己一塊睡的小屁孩了啊。
曾經自己的眼淚怎麼也收不住,卻裝出懂事的樣子把蜷縮的小妹抱在懷裡,胡言亂語一通來分散她的注意力。幼小的肢體緊緊貼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支撐,明明一伸手就就知道對方的弱小和無力,還是這樣用盡力氣像是因此彼此都能多那麼一些勇氣。
把頭埋在被子裡,胡亂地想一些有的沒的的事情,來抗拒門外隱隱傳來的聲音。越是逼着自己不去在意,爭吵聲卻越是拼命往耳朵裡鑽。聽不清說話的內容,於是留下了的只有激烈與隔閡、怨恨。
不管多少次這樣被在夢中驚醒,不管多少次心被這樣用力地揪住,還是沒有辦法用習以爲然來冷漠對待。只是在外的一年,已經不那麼輕易就掉眼淚了。
心裡最擔心的是妹妹。
雖然一年前自私地打着冠冕堂皇的理由逃離這個家,心存僥倖地把她扔在了身後。
不想回家,從來不會視頻,偶爾打打電話。在遙遠的地方,心安理得。在其他人思鄉情懷嗤之以鼻。
曾經媽裝作不經意,實際上她的遮掩從來都不高明甚至幼稚的,問起那天晚上是不是因爲爸爸媽媽吵架所以躲在門後面哭了。因爲那時候還很小,所以很慌張地撒了一個白癡的謊話,說自己半夜上廁所沒開燈磕到頭了。
半夜有時候聽到一點兒動靜就會立刻清醒過來捂住妹妹的耳朵,無可訴說,壓抑到想通過摔東西甚至是傷害自己來緩解,迫切想找一個出口。
直到餐桌上裝涼水的玻璃瓶被摔在地板上,一塊很小碎片輕輕劃傷了陸劍的胳膊,也劃傷了我作爲姐姐的自尊心。
我們越長越大,越長越大,曾經半帶羞愧半帶惱怒的爭吵竟然也默認地不避耳目。
黑夜是收納一切的垃圾袋嗎?藏污納垢,一切不想和不能被明晃晃照見的,統統都扔進去吧。
第二天,是餐桌上的隔閡和彼此心知肚明的沉默,你瞞我瞞,或者壓根就是一個只剩下兩個孩子的房子。
小時候覺得除了自己其他人的家庭都是幸福的,越發覺得自己是羞恥的,是低人一等的。
於是心裡陰暗着,甚至是妒恨着用着卑劣的小伎倆,彷彿就可以抵消掉一些她們的快樂,結果自然是毫髮無損於而使自己捉襟見肘罷了。
再大一些,總是天真爛漫地把自己的家描述得很幸福,好像說多了謊話自己也就當真了。
後來,便閉口不提了。就像與生俱來的殘疾,年紀大了不是好了而是習慣了,疲於遮掩了。
倒也沒有人還會有事沒事湊上來問問你家裡怎麼樣,就算問了也可以幾句話敷衍過去。我們又不是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比我們家糟糕的家庭大有人在,不是嗎?
所以我們對別人的痛苦也是從來都沒有憐憫。
被子形成一個溼熱而狹小的空間讓我喘不過氣來。
就趁着這樣一個小小的走神,熟悉的壓抑感捲土重來。陰暗,焦灼,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焦慮。離開家的時光就像是被這一隻杯子摔碎的聲音打破了,同樣支離破碎,推擠起來的自以爲是的強勢和果決,一筆勾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