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英祿到漪紅閣大鬧一場,鍾粹宮上上下下無人不知了,皓哲援手相救,元格格也來探視,佟貴人也知曉,只是不敢近前探望,倒是淑姐姐叫冬兒捎了一些衣裳吃食,經內務府的奴才送進來,我自然知道淑姐姐的情意深重。
“淑妃娘娘倒是對小主極好的,送來這些個吃食用度。眼下咱們在這困着,也就只有淑妃肯幫着咱們。”幻月幽幽的說着,嘴巴癟了下去。
“姑娘又說這些話來刺小主的心嗎?”夏菡端着一玩蔘湯走上前來扶着我坐起來“姑娘下去幫着乳母抱抱皇子吧。”夏菡努了努嘴巴,將幻月支開了。
我出神的瞪着自己的手腕,一條青色的痕跡在上面,那是先前與沈英祿撕扯的時候不小心撞傷的“凌印睡了嗎?”
“娘娘放心,皇子吃了奶已經被乳母哄着睡着了。”夏菡吹散了湯羹的熱氣,將湯匙放在我的脣邊。
我別開頭,滴滴答答的垂着眼淚。“如今我已然落魄至此,你們何必還這樣服侍我嗎?”
“小主又要說灰心的話嗎?”夏菡放下湯碗,銜着帕子給我拭淚“今日這樣一鬧也好,必然有動靜傳到皇上的耳朵裡,不止皇上,只怕太后這會子也知道了,元格格不就是太后的眼睛嗎?奴婢瞧着,元格格是幫着咱們的。過不了多久,太后與皇上便會寬恕娘娘,咱們這禁足的日子也就能熬過去了。”
“君恩已斷,再要破鏡重圓只怕難,委曲求全,忍氣吞聲,這樣的寬恕我寧願不要。”咬着自己的下脣,眼巴巴的望着那條青色。
“娘娘,不爲自己,也要爲皇子考慮,就如今日吧,難道您想與皇子骨肉分離嗎?”夏菡苦口婆心勸說着我,用了些蔘湯便氣喘吁吁的臥在榻上,神思倦淡,卻輾轉不能安眠,只覺得渾渾噩噩過了許久,已然是掌燈的時分。
“小主。”是幻月的聲音,她的聲音在顫抖,似乎很是興奮,“小主,您醒醒吧。”
勉強着睜開眼睛,“小主,皇上召您去養心殿,李德福此刻就在外候着呢。”皇帝這數日以來,終於肯見我了,幻月自然高興。
夏菡也捧着香色的宮衣和旗頭過來,“娘娘要好好梳洗一番了,雖然不比盛裝,但也要精緻好看才行,只有皇上龍心大悅了,那麼先前的事都能雲開霧散了。”
菱花鏡裡,仍舊是鬢雲欲渡,花容月貌,只是那人卻平添了讓人厭煩的憔悴和蒼白,終日在寢殿裡,人也曬不到太陽,肌膚暗淡無光,自然是美不過終日受雨露眷顧的顏色了。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我自嘲着,已經將素昔喜愛的華勝穩穩的安在髮髻之上,總聽人道,容顏易變,如今看來,人心不是比容顏變得還要快嗎?終究是容顏負了人心,還是人心早就沒有了往日的容顏呢?
滑開了面藥,揉於掌心,那膩膩滑滑的觸感,迎面而來的香氣,迷迷糊糊間讓我想起與軒轅天佑恩愛綿長的時光,他曾親手爲我滑開面藥,親手爲我塗在肌膚之上,又親手
洗淨了它們,那時候,我自然不必費心猜測他的心裡,也不必擔心自己的性命會被他的一紙聖旨了結了。
如今卻和往日不同了,其實,死於我個人而言倒不是最可怕的,比死更難過的是我與軒轅天佑的分別,然,我今日又有何面目留在他的眼前呢?
李德福身後七八個侍衛,說是陪同,其實便是押解着我,長長的東一街,通往皇帝的養心殿,完顏貴人,祥嬪,毓嬪,華清宮門口我們相見了,她們含笑望着我的遠去,不知心裡如何得意。
“娘娘,讓你受苦了。”李德福有些看不過去,“本該用輦轎來接您的,只是……”
我淡淡的笑了“多謝公公的心意,本宮禁足多日,能出來走走於我反而很好,這美好的初冬景緻,若是在轎輦之上,只怕要錯過許多。”
養心殿仍舊和從前一樣,只是初入冬,這裡擺了許多梅花盆景,再不見秋日的菊花。這裡紅燭高照,連殿外亦是擺着無數的燈籠,皇帝勤於政事,按照從前,這個時辰,這裡一定也有官員求見。只是今日倒了無一人。
“皇上吩咐,今日要與娘娘相見,旁人無論是誰都一概不見,所以這會子一個求見的人也沒有。娘娘您進去就是,奴才在殿外候着。”說着李德福又對夏菡使了使眼色,叫她也在殿外候着。
吱呀呀一聲響,大殿的門被推開了,養心殿裡面燈火竄動,皇帝今日沒有在書案前,而是端端正正的坐在養心殿正殿的龍椅之上,高高在上,君威不可冒犯,明黃一色全部閃着耀眼的金光,將皇帝圍繞着。
只是他的一手撐着臉,一隻手垂在暗處,我卻不得見。“臣妾,冬古宛兒參見皇上。”我盈盈拜倒,香色的宮衣已經鋪在大殿的漢白玉地板之上。
他無語,仍舊是垂着首,任憑我跪着,大約有半柱香的時辰,皇帝道“宛妃,你可知罪嗎?”他清冷的聲音迴盪在大殿裡,震盪着我的靈魂。
“皇上說臣妾有罪,那麼臣妾便是罪該萬死了。”我低着頭,巧妙的答着話,曾經,我們那樣親密無間,如今,我們彼此卻這樣疏遠陌生,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我是卑微的罪人。
“你確實最該萬死。”他的手垂落在龍椅之上,轉過頭怒目等着我。“朕從沒想過,你會欺騙朕。從沒想過,朕待你是真心的,你爲何這樣待朕!”
這樣的問話是我曾經最不願意聽到的,甚至時常噩夢連連,夢到的都是軒轅天佑傷心失望的問我這一句,我不知道該如何回話,是啊,我欺騙了他,不管他是天子也好,還是平民也罷,他是我最愛的人,而我卻深深的欺騙了他,騙的他這樣辛苦,讓他落入多羅氏的算計,是我連累了他。
“你可知道,朕自登基以來,從以真心待人,除了元兒。你是第一個,當日朕以爲你待朕亦是情深意切的,所以朕便覺得元兒不如你,從此心裡只有你一人,無論旁人說什麼,朕都護着你,朕願意相信你。”他站起身,指着殿下跪着的我“可是你!就是你!”
這樣的他,我並不害怕,只是心痛。“臣妾無言以對,臣妾愧對皇上,請皇上降罪。”強惹着喉頭的酸脹,磕着頭,嘴裡這樣緩緩的說着。
“爲什麼?你告訴朕,爲什麼?”皇帝痛苦不已“即便朕看錯了你,也要你給一個理由,你爲何這樣待朕。”
淚水終是忍不住流了下來,我是一個人生的失敗者,“臣妾……就如皇后柔貴人所說,臣妾卑賤,貪念皇宮的奢華富貴,私心想着以爲可以飛上枝頭,以爲可以矇蔽聖聽,是臣妾一人的錯,臣妾騙了您……”
“你爲什麼!”皇帝已然淚流滿面,他砸了面前的杯盞“你……爲什麼?”他揉着自己的頭,然後轉過身去,嘴裡默默的念着“你爲什麼,爲什麼?”
只是這樣重複着,我以爲他想問我爲什麼騙他,沒想到最後他說的是:“你爲什麼不爲自己辯解?爲什麼?”
他的話一說,我的眼淚也止不住了,只覺得心頭一暖,這一刻,我知道,他的心裡還是有我的,縱然我一死也不枉費此生了,能有這樣一人,無論我卑賤也罷,即便我隱瞞了他自己不能視人的過往,他卻還肯愛着我,皇上能夠這樣待我,是我畢生的福氣。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臣妾此生能有與君相伴的晨光,已經心滿意足,再不敢有其他奢望,臣妾此身或許曾經腌臢不堪,只是臣妾的心可照日月。欺瞞了皇上,終究是臣妾的錯,請皇上降旨賜罪。”我一面貼地,抽泣不止。
“你要朕如何責罰你?你是凌印的額娘,你要朕殺了你嗎?將來凌印長大,問起他生母,你叫朕如何回答?”皇帝也抽泣着“你好殘忍,你對朕好殘忍!”
時光在指尖一點點流逝了,若是人間真有後悔的藥,那該多好,只是此刻的我和皇帝已然回不到從前了。縱然心痛,卻也只能忍耐,皇帝背對着我,站在龍椅之後,許久沒有轉過身子,我隱隱可以看到他的影子在晃動,我想,那一刻他一定十分爲難。
“你走吧。”皇帝冷冷的這樣說着“回去照顧凌印。”因爲哽咽,後半句話挺頓了一下才說出來。
“皇上!您真的要這樣放了宛妃嗎?”養心殿的大門被皇后推開,她不顧李德福的阻攔,快步進入大殿“皇上,宛妃卑賤之軀怎能還留在宮中?且親王福晉當日都在,太妃也在,這幾日在宗人府審問之下,宛妃的真面目已然昭然若揭,皇室內外本就謠言紛紛,且齊清遠也已然承認他與宛妃有私情了,難道皇上也坐視不理嗎?皇上要除掉多羅一族不是一日兩日了,如今多羅氏手裡攥着宛妃的把柄,難道皇上不該捨棄宛妃,除掉多羅一族嗎?江山社稷千秋萬代,難道都要毀在這個女人的身上嗎?皇上!”皇后一口氣說了這許多,她拉住皇帝的袖口,最後乾脆跪在殿下。
“皇上!請您殺了宛妃,保住三皇子和皇家顏面。”皇后目光堅定,皇帝的身子顫了一下隨即恢復如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