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一早,皇上就率領大阿哥、太子、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整裝出發,巡幸畿甸,榮妃率領衆位嬪妃齊聚乾清門爲衆皇子送行,待領隊的鑲黃旗衛隊先鋒高呼一聲:“出發——!”衆皇子也各自上騎,大阿哥、太子、三阿哥、四阿哥在皇上的鑾駕前開路,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緊隨在鑾駕後方,身後跟着八旗侍衛和宮女太監,望着隊伍遠去,敞開的宮門被守門侍衛關上。榮妃對嬪妃們道:“姐妹們,今日踐行完畢,若無事,姐妹們便散了吧。”我們與她平級,自是不必行禮便退去,嬪位以下的則一同福下道了聲:“嬪妾告退。”才各自散去。回宮的甬道里,宜妃氣惱道:“老五的身子素來就差,上回好容易才緩過來,惠妃這個賤婦多嘴,要不然老五還好好地在宮裡,皇上還說要從畿甸一路巡視民間,也不知道老五受得住嗎?若是老九那活潑好動的,折騰幾下也無妨,老五這孩子,打小就好靜。”紫蘿道:“娘娘,其他阿哥也去了,會關照咱們五爺的。”宜妃嘆道:“太子爺先不說,老大自然也不必說,老三和老七也不是身強體健的,老八別指望,就是德妃的老四還能關照些。”說着,催促道:“怎麼走半天了還沒到翊坤宮?走快些。”紫蘿也附和了一聲:“走快些!”轎攆快步前行不提。
過了幾日,闔宮衆人便齊聚翊坤宮裡,爲孝昭皇后致祭,緋霜、成璐和香榴自然也要隨縣君進宮致祭,祭禮完畢後,我請成璐到永和宮來,我坐在主位上,微笑相迎:“妹妹快坐。”成璐不再癡傻,自是規規矩矩,進退得宜:“妾身參見德妃娘娘,願娘娘萬福金安。”之後才道謝道:“多謝長姐。”待她坐下後,我吩咐道:“來人,給阿靈阿夫人看茶,上點心。”宮女即刻便爲她倒了杯碧螺春,又端上來一碗切成小塊的枸杞桂花涼糕來。我莞爾道:“長姐知道你喜歡桂花,所以就和宮裡的掌勺師傅學着做了,你嚐嚐,可合口味嗎?”成璐伸手拿起一塊嘗着,回道:“回稟娘娘,很合妾身口味。”我道:“本宮還做了許多,你拿回去,和你婆家人一起吃。”成璐從座位上起身,跪下叩首道:“妾身謝過娘娘恩典。”我道:“妹妹請起。”她起身,坐回座位。我莞爾:“本宮有一事還要勞煩妹妹。”成璐道:“不知長姐所爲何事?”我擊掌兩聲,立刻有人捧了一牀還未曬乾的什錦被套來,四方方地疊在懷中,水珠順着宮女的袖口往下滴,成璐詫異道:“長姐,這……”我莞爾:“這牀什錦被是前些時候便洗了,無奈最近天氣總變,一直沒能晾乾,所以長姐想着,要是能有人能擰乾這牀錦被便好了,可惜宮裡頭的奴才笨拙,不能體會長姐的意思,妹妹你聰慧,長姐的意思,你應該明白吧?”成璐哪裡敢拒絕,只說:“好吧,妾身試試看。”說着,便奮力擰着被套,我見她吃力,勸道:“算了吧,妹妹,既然你也無法擰乾,那長姐不要了那牀錦被便是了。”成璐全身已經被水打溼,我莞爾:“妹妹你看你,衣服都溼了,來人,帶阿靈阿夫人去換身乾淨衣服。”宮人們引成璐進裡屋的紅梅屏風裡換衣裳,粉嫩嬌豔的衣服換上身,很是豔麗奪目,成璐不安道:“今日是孝昭皇后祭禮,妾身如此流光異彩,實在於禮不合。”一旁的宮女莞爾:“夫人別擔心,如今宮中大事小事全由我們娘娘做主,夫人青春少艾,旁人也不敢多言什麼。”成璐想了想,還是脫了那件衣服,又在一堆俗豔的彩繪錦繡裡翻出了一件月白色的朵雲紋宮裝,這才換上,從後殿走了出來,我莞爾:“還別說,咱們家成璐就好像御花園的茉莉那般清豔,現在時候還早,要麼,你陪長姐一起去逛逛御花園吧?”正說着,就有小太監來叩首回稟:“回稟娘娘,縣君和兩位恭人已在順貞門等候,來請夫人回府。”我嘆道:“今日真不巧,難得你來,那咱們改日再見,你先回去吧,對了,別忘了把本宮做的糕點帶上。”說着,便有宮女幫忙提着餐盒,成璐向我行了一禮便由小太監引着離去。我見她已離去,拿出手絹拭淚,芳若勸道:“娘娘別難過,總會再見到阿靈阿夫人的。”我點頭,嘴角悄悄揚起。成璐與兩位妯娌一起坐在一輛馬車上,腹誹道:“烏雅成璧,居然出招試我,我們走着瞧。”
又過了幾日,皇上便與衆皇子回宮,我們一同在乾清門前接駕,各自散去後,我們五個高位妃子又同皇上去向太后請安,太后保養得宜,滿頭的珠釵點翠,一身的紫玉金衫,眼角的皺紋刻畫着歲月的流逝,威嚴不減當年,她淺淺一笑,橫掃一眼跪地的帝妃,悠然道:“都起來吧。”我們恭謹答謝後起身立侍,皇上問道:“皇額娘近來身子如何?”太后向我們擺了擺手,我們很乖覺地告退。離了寧壽宮,便各自道別回宮,皇上和勤貴人一同侍奉太后用了晚膳,才從寧壽宮裡出來,阿柔幫太后卸了頭飾和護甲,太后對鏡長嘆,悠悠開口:“皇上纔剛回宮,今日也勞累了,你去御膳房吩咐人燉碗安神湯給皇上,讓皇上喝完就去睡吧。”阿柔應着,又喚了小宮女留下來伺候太后,才提着燈籠出去跑腿。
清明佳節,在奉先殿祭拜完大清的列祖列宗後,我們便來御花園的荷塘邊上折柳條,不遠處,通貴人陪着純愨公主給荷塘裡的金魚餵食兒,我上前打招呼:“妹妹好。”通貴人向我一福,莞爾道:“參見德妃娘娘,娘娘萬福金安。”純愨公主也向我一福,恭敬道:“兒臣見過德娘娘,德娘娘萬福。”我道:“都起來吧。”通貴人和純愨公主起身,通貴人立刻喚道:“嬤嬤!”乳母過來,通貴人吩咐:“帶公主先回宮。”乳母應着牽了純愨公主的小手回去,我與她到涼亭裡坐下,通貴人擔憂道:“鴛兒見姐姐憔悴了不少,後宮諸事很傷神,要是下人們機靈勤快,姐姐也少操些心。”我嘆道:“下人們自然個個都是機敏的,本宮倒還算清閒,只是,本宮心中仍有許多人和事,割捨不下,故而長夜難眠。”通貴人道:“其實鴛兒也是,但鴛兒覺得,應該捨棄的人和事,還是拋卻腦後,朝着將來走,人就不會一味沉湎在過去的傷痛裡,今日清明,說是爲了拜祭祖宗,卻不許我們焚香燒紙拜祭我們的孩兒。”她意識到說錯了什麼,立刻跪下,眼角里還有淚痕:“嬪妾不是有意提起,請娘娘恕罪。”我攙起她,莞爾道:“這樣的話,還是你替本宮說了。老祖宗定下的規矩,就算本宮是德妃,也不能忤逆。大清的祖宗,歷朝的先祖英烈,說到底和咱們歷代來流水般更迭的女人有何關係呢?其實沒有多大關係,但和咱們的子嗣就不一樣了,他們是皇上的祖先,更是咱們膝下兒孫的祖先,拜祭他們,纔會保佑咱們皇上子嗣豐盛,開枝散葉。”我頓了頓,悠悠道:“拜不拜祭那些孩兒,不在於每個節慶的形式,那是給祖宗的,我們用香火紙錢求他們庇佑咱們大清,和咱們求仙拜佛一樣,那是一種信仰交易,我們過得好與不好其實全在自身,不在他們,而我們真正用來拜祭孩兒的地方在這兒。”我輕輕指了指左邊胸口,通貴人會意,莞爾道:“經姐姐這番描述,鴛兒茅塞頓開。”我擦了擦眼角的淚痕,微笑道:“難得你我姐妹見面,就不要聊那麼沉重的話題了,本宮那兒做了棗泥桂花餡兒的青團,稍後本宮讓小琥子給你送去一些。”通貴人微笑道:“正好,鴛兒也做了紅豆沙餡兒的,稍後便讓小旻子給姐姐送去。”我與她聊了一會兒,便相互道別離去。
用了晚膳,我正要躺下歇息,小萬子隔着屏風通傳道:“稟娘娘,榮妃娘娘來了。”因是素日來的姐妹,也不顧及梳妝,立刻披了衣服出去,窗外雷雨聲交加,榮妃見我出來,立刻焦急道:“德妹妹,皇上此刻又不妙了!貴妃娘娘身子也不適,宜妃和惠妃那兒也都睡下了,本宮瞧你這兒還有亮光,想着你還沒睡,就過來找你,快與本宮去養心殿看看吧。”我道:“好,本宮即刻就去。”來不及打扮,就這樣素面朝天,我們倆冒着滂沱大雨去往養心殿。魏珠正引着太醫們來給皇上施針用藥,皇上雙眼緊閉,眉頭緊鎖,想來很是痛苦,我問榮妃:“早上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榮妃牽着我到一旁,對我道:“聽來報的小太監說,午間的時候,喀爾喀部的輔國公羅卜臧賽音過來請安進貢朝賀,和皇上多喝了幾杯,又聊了許多防禦邊境的策略,皇上煩憂邊關戰事,晚些時候看摺子,頭風便又發作了,這次比以前更厲害。外面又是風又是雨的,難怪皇上難受呢。”她急得在手裡繞着手絹,我安慰道:“太醫院的太醫,醫術精湛,姐姐與本宮都是信得過他們的。皇上正當盛年,不會有大礙的。”我們在一旁等候,又過了一個時辰,李太醫帶了兩三個太醫出來向我們行禮道:“下官參見娘娘,皇上現在已經無恙,這幾日陰雨,會誘發頭風頑疾,皇上不宜操勞,需要靜養,下官開了一副藥方,稍後會讓人去御藥房抓藥送來。”我道:“辛苦各位太醫了,你們都跪安吧。”太醫們一同打千兒叩首:“下官告退。”
我因爲昨日着了風寒,回宮裡便喝了熱薑湯歇息,因着皇上抱恙,宮中自然有人去獻殷勤,連日來,除了惠妃、宜妃、榮妃去照料外,便是衛貴人和博貴人去養心殿裡伺候,其實也是各有打算的,衛貴人心心念念都爲八阿哥的前程考慮,而博貴人,也是爲了自己的阿瓦和母族考慮,二人的殷勤引起太后的注意,太后感念二人忠心護君,特讓女官撰寫懿旨,賜衛貴人封號“良”,恢復博貴人爲宣嬪。
連日來的妥善照顧,皇上的龍體也恢復了,良貴人得了空閒,便常往永壽宮裡走動,這日剛從永壽宮出來,走在甬道里,跟在步攆旁的朵趣便道:“小主,你爲了八爺奔波勞碌,回去後便好生歇息吧。”良貴人倚在步攆上,悠悠道:“老八不比老大是惠妃親生,我若不跟惠妃交好,她絕不會好好照管老八,去年我家兄又因爲得罪皇上被髮配寧古塔,老八是我舍了半條命才生下來的兒子,所以,我才爲了老八前程勞碌,我們母子有了納蘭家族這個靠山,在宮裡宮外才有立足之地啊。”朵趣道:“奴婢明白小主的用意,可是小主自個兒的身子也要緊。”良貴人輕輕一嘆,步攆便駛離了甬道。
永和宮裡,謝嬤嬤進宮向我稟告:“目前,宋格格的胎象一切正常,請娘娘放心。”我剝着一顆荔枝吃了,往彩繪盤子裡吐出胡,嘆道:“那就好,你回去告訴老四,讓他也多關照一些,這是他成年以來的第一個骨血。”謝嬤嬤恭順道:“是,奴婢一定會轉達的。”我嘆道:“只是,還沒娶福晉就有侍妾,也不是辦法。你也抓緊想辦法,找個媒人替本宮給烏拉那拉氏家族那邊說媒,老四的子嗣,必得有嫡子,其次纔是子嗣昌盛繁茂。”謝嬤嬤答道:“是,奴婢會照辦的。”我問道:“高無墉這個奴才,嬤嬤覺得如何?”謝嬤嬤立刻跪下道:“娘娘恕罪,奴婢再不敢疏忽!”我笑道:“嬤嬤言重了,若是老四後院安寧,本宮自然不會過問,是照看宋氏的太醫回稟,說宋氏的安胎藥裡曾被下過酸漿根,酸漿根清熱、利溼,能墮胎,青樓的風塵女子常用此物秘密打胎,你是四阿哥乳母,想抱孫子的心思和本宮一樣,自然不會是你,府邸裡還有負責採買的總管太監,也只有他能出府購得謀害孕婦的虎狼藥,就算嬤嬤不曾來告知本宮,本宮也能推測到是他,高無墉,雖然事已過去,嬤嬤還要替本宮提防纔是,若來日讓刁奴冒犯嫡福晉,也是本宮用人不善的罪過。”謝嬤嬤道:“奴婢已經對高無墉嚴加管教,料想他以後絕不敢再犯。”我莞爾:“那樣就最好,嬤嬤先回去照看宋格格吧。”謝嬤嬤向我一福道了聲告退便出去,芳若爲我的茶裡兌了熱水,道:“娘娘就該下令,把高無墉這個刁奴責打三十大棍,攆出四爺的府去,才讓四爺的後宅安寧呢。”我剝着荔枝,淺淺一笑:“就是要留着他,本宮才能抓住他的把柄,將來利用。若放出去,一時半刻沒了總管,又是件麻煩事。各佔便宜,息事寧人便好了。”芳若會意,立刻讚道:“娘娘深謀遠慮,奴婢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