灩答應在寧壽宮的廚房裡忙着,積雲幫她擇菜,菜刀和砧板咚咚作響,小太監颳着白鯽魚鱗,灩答應邊揭着燒熱的大鍋蓋,邊對小太監喊道:“白鯽的魚鱗內臟都要弄乾淨了!”小太監回道:“小主放心吧!”灩答應頂着油煙用鏟勺翻炒着絲瓜和胡蘿蔔片,又從碗中抓起一小把銀耳丁撒在上頭,接着便是將姜條香菜與白鯽清蒸,一切妥當之後領着宮女太監們到正殿裡將飯菜碗筷佈置好,阿柔攙着太后坐下,吩咐宮女太監們:“你們都下去吧。”灩答應也不作聲,只盛出一碗桑葚黑米飯給太后,阿柔介紹道:“太后,今日午膳有胡蘿蔔片炒絲瓜,清蒸白鯽,四季豆,青椒炒豬肝,山藥排骨湯,桑葚黑米飯,請太后用膳。”太后略略一聞,嘆道:“哀家一個人還用這麼豐盛,阿柔,你也坐下來一起吃吧。”阿柔邊爲太后夾菜邊推辭道:“太后,奴婢不敢。”太后道:“你我雖爲主僕,更是姐妹,一起坐下來吃。”阿柔便坐下與太后一同用午膳,灩答應與宮人們在後廚用了膳,之後便與積雲在後院漿洗衣物,阿柔扶太后回後院歇息,吩咐用樟腦香爐薰蚊蟲的小宮女退下,又爲太后添着冰,伺候太后入夢,走到院子裡,對晾曬衣被的灩答應和積雲道:“太后睡下了,你們也辛苦了,剩下的交給錦江和布紋她們還有奴婢就成。”灩答應微笑道:“臣妾爲太后盡一份綿薄孝心,不覺辛苦。太后可還滿意今日的午膳?”阿柔嘆道:“自從太后被驅逐到此,很久沒有如此豐盛的膳食了。你們先回去歇息,這兒有奴婢照顧。”灩答應微笑道:“有勞姑姑了。”便帶上積雲離了寧壽宮,走在路上,灩答應便伸伸胳膊捏捏肩膀,積雲擔憂道:“小主,咱們每日還來嗎?”灩答應道:“當然,來日能不能飛上枝頭,可全都看今日吃不吃得這苦了。”積雲道:“小主孝心是好事,奴婢只是擔心小主您的身子。”灩答應嘆道:“不折騰自己,怎麼讓人覺得你孝順?”主僕二人走着,一個皮球落在面前,十三阿哥拿着木劍與一衆小內侍“拼殺”,不小心打到灩答應的胳膊,十三阿哥與小內侍們踢着皮球,灩答應見小孩子們吵鬧,又因天熱心情煩悶,便指着十三阿哥喝道:“你!給我過來!”十三阿哥上前剛要作揖,灩答應便給了兩個耳光,十三阿哥哇哇哭着跑到我懷裡,我邊安慰道:“祥兒男子漢不哭,祥兒不哭……”邊對面前的灩答應道:“妹妹,何必與小孩子一般見識?”灩答應也不行禮,只對我道:“德妃娘娘,胤祥衝撞了嬪妾,嬪妾只是稍作訓誡。”我問十三阿哥:“祥兒,是這樣嗎?”十三阿哥搖頭,指着灩答應恨聲道:“額娘,她是個壞女人!”我斥他道:“這孩子,怎麼可以胡說呢!”又微笑對灩答應道:“妹妹,小孩子,童言無忌,妹妹不要放在心上。”灩答應冷笑道:“那是當然,以後咱們有的是機會見面,慢慢熟悉便好了。”我微笑道:“若能如此固然是好,本宮帶老十三出來玩,就不阻着妹妹去路了,妹妹,請吧。”說着我便爲她主僕讓出一條路來,灩答應和積雲氣匆匆離去,十三阿哥拿起滿是泥土的皮球朝她們的後背砸去,灩答應和積雲的衣服上被砸出許多泥點子,我牽上十三阿哥道:“額娘讓竹息姑姑給你做的小點心,這會兒應該好了,走,咱們回宮。”十三阿哥笑着點頭。
回到永和宮裡,宮人們迎我們進屋,敬嬪放下手中的刺繡,走到十三阿哥那兒俯下身子,拿帕子輕輕擦拭着十三阿哥衣服上的泥灰:“怎麼搞的,又弄得一身都是。”我道:“方纔和小侍衛們踢球。”敬嬪用沒戴護甲的右手食指輕輕戳了一下十三阿哥的額頭:“你啊,就知道亂玩,你皇阿瑪佈置給你的書法功課呢?”十三阿哥撅嘴道:“皇阿瑪又不會立刻查問,晚些再寫也一樣。”敬嬪還欲說他,我牽上十三阿哥:“老十三今天玩累了,本宮先帶他去沐浴更衣。”敬嬪心煩意亂地理着絲線,玉琴在旁勸道:“十三爺生就一副好氣力,又好武,將來定能當上大將軍,娘娘且放寬心。”敬嬪皺眉把刺繡放一邊道:“算了算了,不弄了。”又對玉琴道:“就是因爲老十三太好武,所以本宮才擔心,你看他一天到晚就知道和小侍衛們踢球、騎馬、比劍、拉弓,你是不知道本宮有多擔心,怕他磕着、碰着,最主要的是怕他將來只會逞能,做不成大事。”玉琴道:“老祖宗是馬背上得的天下,娘娘放寬心,咱們啊,要對十三爺有信心。”敬嬪嘆了一聲。十三阿哥洗浴乾淨,芳萸給十三阿哥穿戴齊整,竹息便吩咐宮人們將點心擺上,十三阿哥看見豆沙煮餅就伸手拿起一塊吃着,我在一旁邊抄寫佛經邊道:“祥兒,一會兒吃完了點心,就去書房把上回師傅教的唐詩書寫背誦出來。”十三阿哥一聽要背書,將咬過的豆沙煮餅放在盤子裡,邊嚼着邊道:“算了,我不吃了。”竹息遞了一碗溫水給他,他搶過瓷碗狼吞喝下,便不顧竹息阻攔,匆匆跑出去,竹息無奈地收拾着桌子。
次日,灩答應再去寧壽宮時,就遇上太后在責罰奴才,宮人們只低頭不敢作聲,阿柔忙勸着太后:“太后,昨兒是奴婢沒看好黑豆,讓它又溜了,您要怪就怪奴婢吧。”阿柔邊說邊向灩答應和積雲使顏色,灩答應和積雲小心翼翼地躡手躡腳到後院,太后指着面前的奴才們斥道:“是你們,弄丟了哀家的黑豆!”奴才們邊求道:“太后,奴才知錯了。奴才再也不敢了。”邊拍着手,有小宮女覷着太后威嚴的臉色,還噗嗤一聲竊笑,一旁的宮女立刻踢了她一腳,灩答應和積雲正在打掃屋子,看到一隻灰黑的老鼠吱吱竄出,嚇得丟掉掃帚尖叫,又看見黑豆追着那隻老鼠,太后聽見小貓叫聲,微笑道:“阿柔,是哀家的黑豆在叫嗎?”阿柔扶起太后道:“太后,奴婢陪您去看看。”阿柔順着鈴鐺聲和貓叫扶太后進屋,黑豆見是太后來,忙鬆開咬住老鼠脖子的小虎牙,搖着鈴鐺到太后的裙襬邊撒嬌,太后蹲下身,將黑豆抱在懷裡,哽咽道:“哀家的小寶兒,你跑哪兒去了,讓哀家好擔心。”阿柔見屋子裡有隻奄奄一息的灰老鼠,忙讓小太監進來將灰老鼠弄出去清理。灩答應邊做着午羶邊問一旁的宮女:“姐姐,問你個事兒,太后的眼睛是怎麼回事?”宮女只搖頭:“小主,奴婢不知道。”又問另一個小太監:“公公,我問你個事兒。”小太監只低頭洗盤子,灩答應叉腰道:“這兒的人怎麼都一問三不知啊。”錦江上前微笑道:“小主,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灩答應道:“喔,我自己動手就可以了。”錦江微笑道:“小主方纔在問的是太后娘娘的眼睛嗎?奴婢知道怎麼回事。”說着就附耳灩答應,另一側,阿柔正爲太后敷眼藥,灩答應聽完,疑惑道:“就算如此,太后養育皇上長大,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皇上怎可以如此不顧母子之情?”錦江面有難色道:“奴婢不知道,小主還是不要細問了。”積雲也道:“小主,不着急,以後自然會知道的,奴婢把蘿蔔都切好了裝盤,接下來要怎麼操作?”灩答應到竈臺邊,拿起一塊瘦肉,用刀子剁着。
昌貴妃聽聞灩答應問起太后眼盲一事,搖着團扇嘆道:“確實是個細心的孩子,回頭送些桑葚去那兒,給太后清心明目。”遊世淮邊應着邊堆笑道:“娘娘,過些時候就是中秋了,內務府那兒已經在整理禮單了,過節的時候再分發給各宮。”昌貴妃道:“好熱的天兒啊,這出了一身香汗,好想沐浴。”遊世淮堆笑道:“奴才去瞧瞧水熱乎了沒。”昌貴妃看着貢在殿前的一鼎寒冰,微笑道:“把那些冰塊也放進澡盆裡。”遊世淮聞言跪下道:“娘娘三思啊,這麼洗會生病的啊!”昌貴妃微笑着,目露寒光道:“你不懂,本宮就是要生病,而且不光本宮要生病,十阿哥也要跟本宮一塊兒病,待會兒在十阿哥的飯食裡下點東西,至於下什麼下多少,輕重你們拿捏。”遊世淮雖擔憂但還是隻好照辦。
我們聽聞昌貴妃風寒高熱,便一齊去承乾宮探望,宣嬪焦急地吩咐宮人們忙進忙出的,另一側乳母嬤嬤見十阿哥上吐下瀉,也不知如何是好,太醫爲昌貴妃診脈,昌貴妃虛弱地問道:“太醫,本宮會死嗎?”太醫仔細診着,起身作揖道:“娘娘且寬心,只是寒邪侵體,導致風寒,微臣給您開些藥,您再配着薑湯喝下,祛了寒氣便好了。”惠妃焦急地念着阿彌陀佛,宜妃道:“光念經有什麼用,人家母子都病着呢。”惠妃冷笑道:“人家病着好像和你沒關係似的。”宜妃道:“你…!”沒等宜妃開口,榮妃便道:“好了好了,少說幾句吧,貴妃娘娘和十阿哥病着,你們還有空說嘴?快去幫人家德妃,照看十阿哥。”榮妃帶着惠、宜二妃到十阿哥這兒來。皇上聽聞昌貴妃和十阿哥生病,便來探望,皇上用手試了一下昌貴妃的額頭:“已經用過藥了怎麼還燒得這樣燙?”昌貴妃拉住皇上的手哽咽道:“皇上,不要離開臣妾。”皇上深情地吻着昌貴妃的纖指:“朕不會舍你而去,你放心。”宣嬪端了一盆熱水進來,見是皇上來,行了一禮便退出去,卻聽宣嬪和幾個宮人在門外嘀咕,皇上示意魏珠,魏珠詢問,回來附耳給皇上,皇上詫異道:“有這樣的事?”魏珠道:“鍾粹宮離承乾宮很近,又同屬東六宮,十阿哥和貴妃娘娘同時生病,甚爲蹊蹺。”皇上吩咐道:“魏珠,去請欽天監監正白晉來。”魏珠應着便引白晉來,金髮碧眼的白晉朝皇上和榻上的昌貴妃恭謹地行了鞠躬禮,用不太標準的中文問安道:“微臣參見皇上,參見貴妃娘娘,皇上萬福,貴妃娘娘萬福。”皇上問道:“白教士免禮,朕想問問貴妃娘娘和十阿哥的病,會不會和星象有關?”白晉道:“回皇上,微臣夜觀星象,發現危月燕有衝月之勢,危月燕是北方七宿之第五宿,危字在你們大清的字典裡又可作高來解釋,高而有險,月主太陰,對應後宮之主,衝月也就是衝犯了月主,故而貴妃娘娘生病,只是微臣不知,這和貴妃娘娘生病有何關聯?”皇上道:“貴妃的閨名便是夢月,帶着‘月’字。”魏珠道:“闔宮只有灩答應的閨名有‘燕’字,許是……”他覷着龍顏沒敢再說,皇上吩咐道:“白教士先退下吧。”白晉告退出去,宣嬪進來行禮道:“臣妾參見皇上。”皇上道:“免禮。”宣嬪起身進前來道:“娘娘可好些了?”皇上道:“用了藥在睡着。”宣嬪道:“皇上,讓臣妾照顧娘娘吧,您也累了,去歇息吧。”皇上起身,對宣嬪道:“那朕就拜託你了。”
次日一早,侍衛們都守在鍾粹宮門前不讓出入,積雲和靈臺要闖出去,又被攔下,侍衛拿出令牌道:“奉皇上口諭,將鍾粹宮禁足!”灩答應聞言便在房中哭鬧:“貴妃娘娘和十阿哥生病和我有什麼關係,憑什麼賴到我頭上!”若歌勸道:“小主,放寬心,許是誤會,皇上不糊塗,會明白小主清白的。”灩答應衝出去對外面哭喊道:“皇上,臣妾實在冤枉啊!”魏珠遞了一杯茶給皇上,皇上看着摺子問道:“貴妃和十阿哥今日如何?”魏珠道:“四位娘娘在輪流照顧十阿哥,貴妃娘娘用了藥,有些起色了。”皇上從抽屜裡掏出一錠金子拍在桌上:“白教士給朕送來的,說貴妃那兒賄賂他讓他說假話。”魏珠聞言便嚇得跪在地上不敢作聲,皇上道:“星象之說確實不足爲信,等貴妃和十阿哥痊癒了,再解了鍾粹宮的禁足。好了,起來吧。”魏珠覷着龍顏只木木地立侍,他深知這樣一位帝王的心術如何地深不可測。
很快便到了中秋家宴,昌貴妃和十阿哥病癒,魏珠便傳皇上口諭解了鍾粹宮禁足,但並未邀請灩答應參加闔宮夜宴,昌貴妃病中不能料理,佈置夜宴的事都交給了惠妃,惠妃知昌貴妃有意對付灩答應,便不動聲色地忽略鍾粹宮。祥嬪和太子福晉親手做了各式各樣的月餅給衆人分享,乾清宮裡一片花團錦簇,歌舞昇平,到了深夜要歇息的時候,敬嬪讓十三阿哥洗牙漱口,十三阿哥就是不肯,敬嬪焦急道:“你看你吃那麼多甜食,再不洗牙,牙齒都蛀掉了。”十三阿哥鬧彆扭,敬嬪拗不過他,讓乳母帶下去哄睡。次日一早日食,十三阿哥哭鬧說牙疼,敬嬪忙讓太醫來看診,太醫作揖道:“回三位娘娘,十三爺的牙蛀掉了,得立刻拔掉。”十三阿哥吵囔道:“我不要拔牙!我不要拔牙!”小太監一左一右制住他,他猶自拳打腳踢掙扎,太醫見他亂踢,也不好操作,便無奈道:“娘娘,十三爺不肯配合,微臣便無法幫他拔除蛀牙。”十三阿哥吵囔道:“滾開!放開我!”我上前安撫道:“老十三聽話,拔完了牙,額娘帶你出去玩。”十三阿哥朝我踢道:“我不要我不要!”敬嬪喝道:“老十三!”我拽了拽她的衣袖:“姐姐,別對孩子這麼大聲。”敬嬪道:“都這樣了本宮能不着急嗎!”定常在見我們爲難,讓幾個太監拿繩子死死捆住十三阿哥,十三阿哥不停掙,敬嬪道:“妹妹這是做什麼?”定常在道:“不這樣如何讓太醫給他拔牙,好了,事不宜遲,趕緊着吧。”太醫聞言,便去拔牙,十三阿哥疼得哇哇大哭,完事之後宮人們給十三阿哥鬆綁,十三阿哥哭着跑回屋去,乳母朝我們告退後也緊跟上十三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