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壽花園的鞦韆上,小格格正坐在上面晃盪玩耍,身後是助推的蒙古侍女,老福晉、太后、勤貴人、玟太嬪分坐在涼亭四方青石桌的四角,桌上堆的是各色麻將牌骰,玟太嬪正要亮牌,瞄了一眼太后身旁的阿柔,阿柔對她擠眉弄眼,玟太嬪會意,太后把一列牌滑倒:“哀家又和了!”衆人一邊洗牌,老福晉一邊看向盪鞦韆的小格格,面有擔憂,勤貴人計算着時辰:“差不多該下學了。”她正說着,阿哥們的伴讀策凌和塔米爾哥倆,隨侍在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身後,在長生的帶領下,幾位阿哥和兩個略年長的蒙古少年進入院落。
八阿哥儀表堂堂,九阿哥溫文爾雅,十阿哥亦是器宇不凡,三兄弟攜蒙古哥倆一齊下跪叩首給衆人請安:“孫兒參見皇瑪嬤,參見玟瑪嬤,參見勤娘娘,參見福晉,願各位吉祥!”太后莞爾:“都起來吧。”幾個阿哥答謝起身,倆伴讀亦起身彎腰立侍,長生與蒙古侍女將鞦韆上的小格格引了過來,小格格一看有這麼多男孩子,還有兩個英俊瀟灑的大哥哥,只羞澀地把頭低着看院落裡的盆栽,老福晉見狀,讓侍女扶她起身,走到小格格身邊,慢慢蹲下身,摟着小格格的肩膀親暱道:“安塔爾拜,好孩子,他們都是紫禁城裡尚未娶福晉的阿哥,與你年歲相仿,別害羞,過去跟他們說說話,乖。”小格格看向更加成熟穩重的伴讀們,伴讀們的視線只瞄着幾個阿哥,不與她視線對上。
玟太嬪莞爾道:“太后,咱們今天玩麻將,他們幾個小輩的也給他們備上馬牌吧,正好他們哥仨和小格格四角齊全。”太后同意:“好,來人,去房中取馬牌過來,就放在那兒的空桌上讓他們幾個玩玩熟絡熟絡。”小宮女取來馬牌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衆小輩坐在一桌上玩馬牌,鄰桌的幾個長輩亦繼續玩麻將,忽聽小格格拍手歡呼道:“喔喔!太好了,我又拿了三匹馬!”八阿哥微笑奉承道:“還是格格您厲害,格格蘭質蕙心,玩什麼都老練。”小格格得意道:“那是自然,我從三歲就開始玩馬牌了呢!”九阿哥玩着牌,邊用蒙古語自我介紹:“在下是胤禟,排行老九,往後在宮裡要什麼吃的玩的,哥哥我去幫妹妹弄來。”鄰桌的老福晉聽了,心中又是喜歡又是高興,樂的碰牌道:“哥哥妹妹叫得多親熱啊。”太后也面露喜色。
小格格用漢語說:“胤禟阿哈的蒙古話說得真流利,但是我以後恐怕要隨那嘎起誒嬤各回去,多謝阿哈好意。”八阿哥道:“就別走了吧,住在宮裡多好。”太后道:“明日她們就要啓程回去了。”八阿哥道:“皇瑪嬤,就讓妹妹留下來吧。”玟太嬪道:“似乎要問問安塔爾拜格格的意思。”小格格忽然明白了什麼,跑到鄰桌老福晉那兒,撲在她懷中啜泣:“那嘎起誒嬤各,帶我一起回阿巴亥部去吧,我不要一個人留在這兒。”老福晉道:“好孩子,別哭,你能嫁給大清皇子,是咱們阿巴亥部的福分,你要爲阿巴亥部和大清的世代和平盡你相夫教子的天職。”小格格邊啜泣邊說:“我不要留在這兒,我要回家!我要見額吉!”八阿哥上前牽起小格格的小手,一邊愛撫一邊溫聲細語:“我額娘是永壽宮的惠妃,她待人最慈祥寬厚,將來她可以做你的額吉。”太后心知八阿哥目的,莞爾笑道:“胤祀你真是善解人意,但你要想清楚了,對方的出身可是蒙古親王的格格,你怎麼敢讓包衣出身的惠妃做她的額吉?啊?”被太后一問,八阿哥便不敢再言語,九阿哥心裡有幾分把握,見八阿哥被太后問住,一時也沒了自信,太后看向十阿哥:“胤䄉你怎麼不跟妹妹說句話呢?”十阿哥回道:“回皇瑪嬤,格格是貴客,孫兒用語惶恐,不敢輕言。”太后跟老福晉介紹:“這就是溫僖貴妃的兒子,排行老十,叫胤䄉的阿哥。他旁邊的是他九哥,宜妃的兒子。”老福晉仔細端詳兩個少年郎,嘖嘖稱讚。
十阿哥道:“九哥精通各種語言,往後他若奉旨出巡蒙古阿巴亥部,格格您身爲九福晉,便可隨九哥一同順路回家探望親人。”九阿哥道:“十弟出身比我好,你額娘是孝昭仁皇后的妹妹,我額娘是秀女出身,何況巴林部的大妃便是十弟的大姨,巴林部的王妃亦是咱們的二姐。”十阿哥接着謙讓道:“如若娶福晉,當是九哥先娶,做小弟的才能娶,九哥精通方言,可解九嫂來日思鄉之苦。”八阿哥環視四周,又進言道:“皇瑪嬤,就成全九弟吧。”太后見老十和老八都舉薦老九,問小格格的意思:“安塔爾拜,來,到哀家這兒來。”老福晉摟了摟她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好孩子,快去吧。”小格格到太后跟前:“太后。”太后對她道:“九阿哥和十阿哥之間,你喜歡誰,自己選一個吧。”小格格看着幾個阿哥,立刻轉過頭臉,心臟砰砰亂跳:“我,我不知道,別讓我選!”她說着便捂着羞澀的臉孔跑出了亭子,躲進房間裡撲倒在牀上啜泣。
九阿哥計算着時辰,對太后道:“時候不早了,孫兒們該回上書房了,這就拜別皇瑪嬤。”太后道:“功課要緊,趕緊去吧。”兩個伴讀陪着哥仨離去,太后看着他們方纔遊戲的桌子,吩咐道:“來人,把那兒收一下吧。”又看着桌上的麻將,心中亦是萬般亂麻:“罷了,哀家不玩了,今兒就到這兒吧。”玟太嬪和勤貴人起身一福:“臣妾告退。”老福晉道:“適才老身第一印象裡,原也是九阿哥合適,可九阿哥精通蒙古語和外語,且方纔對安塔爾拜過於親狎,太會討女孩喜歡的男孩,如果對誰都好,來日並不是好事。倒是十阿哥,懂得謙讓兄長。”太后道:“看來您老跟哀家的眼光是一樣的,不過今日哀家並不會定他們的姻親,只是讓安塔爾拜見一見她未來的夫君,彼此有個印象,需得過兩三年皇帝下旨才行,而且得讓咱們阿哥三媒六聘浩浩蕩蕩地從阿巴亥孃家把安塔爾拜接過來纔算數。”老福晉下跪叩首:“老身謝太后恩典。”太后攙她起來:“快起來快起來。”
過了幾日的午後,闔宮衆人爲蒙古祖孫女倆踐行,太后親自將老福晉攙上馬車,阿柔也幫忙把小格格抱上了馬車,隨行在儀仗裡的喇嘛吹響低沉的長號,鼓壇上的侍從開始擂鼓,大太監揮動長鞭向青花石雕刻的丹陛上撲啪鞭笞三聲,“跪——!”文武百官跪地叩首,馬車由四周騎馬的八旗統領們護送出了宮門,又到了京城大街上,兩旁侍衛鳴鑼開道,百姓們讓出道路跪列兩旁。小格格掀開車簾,高興道:“太好了,咱們回家了!”
送走了老福晉等人,阿柔吩咐人收拾她們的住處,又回到太后寢屋裡:“太后,奴婢都收拾妥當了。”太后對鏡卸着頭飾道:“琪琪格的骨灰罈也給他們順路帶回去了吧。”阿柔疑惑:“太后,奴婢不明白,好端端地皇上讓老福晉帶那陰鬼玩意,皇上莫非是想給烏珠穆沁部和葛爾丹一種震懾?”太后道:“當然,也是給哀家那兩個不爭氣的侄女一點警告,讓她們不要胡作非爲。”阿柔擔憂道:“可太后您的侄女,將來會不會遷怒於老福晉,奴婢斗膽,一個琪琪格的威懾力還遠遠不夠,必得讓我大清良將收復了烏珠穆沁部才能斷了葛爾丹的後援。”太后梳着順滑柔亮的秀髮:“你說的對,可收復之中,哀家的侄女必然會被生擒變成階下囚,哀家於國事裡,希望給她教訓,但是論親,哀家亦不希望自己的侄女淪落囹圄,就像是對宣嬪,還有那日哀家排斥八阿哥,到底是藏了私心的。”
次日,四阿哥府中正在忙碌,因爲四福晉胎動臨盆,折騰了幾個時辰,四阿哥府的大阿哥誕生了,因我得知孫兒是嫡長子,高興地合不攏嘴,忙讓芳萸去庫房取了東阿阿膠和乳片燕窩包裹包上,一一交給了謝嬤嬤和宋氏,讓她們帶去四阿哥府。我送離了謝嬤嬤,還在高興之餘,樂得連寫下的經文都寫錯字了,研墨的定常在看我這樣,對我道:“姐姐一心只高興孫兒,今兒怕是沒心情抄經了,不如就鬆快一天,讓心情平靜一下,明天再寫。”竹息過來收拾桌子,定常在道:“通姐姐吩咐針工局做了幾樣時新的秋衣,稍後咱們出去走走,順路去針工局看看如何了。”
四阿哥的府中,深夜裡各方寂靜,唯獨一處小屋裡燭燈搖曳,並不時傳來老婦人和一衆太監尋歡作樂的聒噪聲,謝嬤嬤和宋氏提燈籠推開房門,只見牌骰麻將到處都是,周圍還有一些金瓜子和福晉的珠寶首飾,幾個太監見是管家到來已經紛紛腿軟嚇癱,老婦卻面有不服:“本嬤嬤是多羅格格的貼身嬤嬤,四福晉都要敬我三分,你們是什麼貨色,敢阻撓本嬤嬤玩牌,小心本嬤嬤告訴格格把你們攆出去!”小太監朝她嘟囔道:“快閉嘴吧,她是府裡的大管家,咱們都得聽她的。”謝嬤嬤吩咐太監們:“你們幾個,把她給我押了,去見多羅格格。”老婦高叫:“反了天了!格格!有人造反啊!謀逆啊!”謝嬤嬤拿起地上一塊擦灰的抹布就往老婦嘴裡塞:“深更半夜的,大呼小叫虧你還是多羅格格的貼身嬤嬤,拿主子的東西做籌碼帶頭聚賭,做了賊還如此囂張!給我老實點!”她嗚嗚咽咽,瞪大了憤恨的雙眼,已經被幾個太監推推搡搡地帶去多羅格格的寢屋前。
已經睡下的多羅格格聽見嘶啞聒噪的哭聲,散落着一頭秀髮就出去查看,奴才們拿燈籠照亮院落前的跪地嬤嬤,她的聒噪聲把另一處睡下的李夫人引了過來,李夫人躲在一旁看熱鬧,謝嬤嬤粗暴地揭下抹布,老婦高叫道:“格格啊,奴婢冤枉啊!她們冤枉奴婢拿四福晉的東西深夜聚賭!奴婢怎麼會知法犯法啊!格格您要爲奴婢做主啊!”多羅格格爲她鬆綁:“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早上還好好的,她到底有沒有做那種事?”謝嬤嬤道:“贓物奴婢已着人盯着呢,還在她的寢屋裡呢。”老婦大哭冤枉,多羅格格見狀,對謝嬤嬤道:“林嬤嬤是本格格的侍女,若她有錯,還請交給我親自處置。可我還是不相信,你們帶我去她房中看看,我纔有幾分信。”謝嬤嬤道:“夜深風涼,請格格回屋添衣速速與奴婢同往。”多羅格格莞爾:“好,嬤嬤等我一會兒。”說罷,多羅格格已經穿上秋衣,因匆忙,髮髻便沒梳理,依舊是披肩長髮。那邊,李夫人見她們提着燈籠遠去,也返回住處。
然後,多羅格格吩咐林嬤嬤物歸原主,而我則與宋氏、太子妃一同在永和宮裡遴選我孫兒的乳孃,包衣婦人一一進前向我拜見道:“奴婢布政司檢校夫人徐武氏,叩見德妃娘娘,叩見太子妃,願德妃娘娘,太子妃鳳體康健,福綏綿洪。”“奴婢小方脈太醫夫人崔佳氏,叩見德妃娘娘,太子妃……奴婢鳴贊詩詔夫人桂車特氏,叩見德妃娘娘,太子妃……奴婢包衣王馬氏,叩見德妃娘娘,太子妃……奴婢包衣公孫氏,叩見德妃娘娘,太子妃……”隨後,我挑選了幾個滿意的,讓宋氏一同帶回四阿哥府。
是夜,李夫人邀徐武氏進屋拿賞,徐武氏剛興高采烈在路上,被繡夏截獲了一錠銀子,繡夏再三問詢,徐武氏坦言:“李夫人說讓奴婢收了銀子以後,設法讓四福晉的小阿哥夭折。”繡夏知道事情利害,讓她先不要聲張。星軒在屋裡喝着坐月子的湯藥,繪春拿蜜餞給她,多羅格格心知李夫人意圖利用乳孃對小阿哥不軌,打算親自照料小阿哥,可祖宗家法,皇室女子做完月子,母家人便要離開,若她走了以後,依然會有人對自己女兒和外孫不利,所以她進宮找到我,要將小阿哥帶入永和宮內照料。
我說:“星軒同不同意呢?”多羅格格道:“臣妾會去勸她的,娘娘無須擔心。”我搖頭道:“剛生了兒子,就與兒子分別的痛苦,本宮已經體會過了,本宮不想讓本宮的兒媳也體會這種母子分離的痛苦,倘若小阿哥來日真的在本宮這兒長大,那麼就會跟本宮親近,反而跟生母疏遠,老四他曾經也是這樣長大,本宮不希望自己的孫兒重蹈他阿瑪的覆轍。”多羅格格還要言語:“可是,娘娘……”我嘆道:“李夫人的事情,本宮也聽說了,本宮會留意的,這您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