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陽高照,烏曜替鬱姝牽了晾繩,端了堆滿衣服的盆子放在附近,觀察晾曬洗好衣服的鬱姝,左右覺得很不對勁。
前院裡一樹紅梅開得正好,背後幾叢綠竹直立,硃砂銀欄斜伸,鬱姝穿梭於花枝間,嫣紅映着一身素色,如粉蝶流連。
這兩天師父回來住,蘆呈仍去外殿忙務,留了烏曜和鬱姝在家陪着靈均。附近的鄰居來過幾趟,靈均就隨着他們出門去了,要烏曜到午後再去接他——烏曜估計師父午後也難回來,和在辛村時一樣,醫病,解疑,占卜,不到天晚進不了門。
而鬱姝呢,這兩日奔忙不停還笑靨如花,和前幾日鬱結愁眉判若兩人。這個子蘭還真厲害啊,跟她說了幾句什麼話,叫她一下撥雲見日?
“烏曜,烏曜!喊你幾聲了?別杵着,幫我把這大裳擰乾曬了。”鬱姝扯順皺着一團的溼衣,擦擦鼻尖上的汗珠,俏眼含笑。
烏曜懶洋洋接過纏成麻花式的衣服,道:“瞎叫什麼呢,我可是你師兄,烏曜烏曜的,這城裡最講究禮節了,你就只會在師父面前裝乖巧!”
“胡說!”
“哦,說錯了,是還有在子蘭面前裝賢淑!”
“你!是你硬要我叫你名字的,現在又……”鬱姝燥得臉一燙,剜他一眼,轉身曬好衣服,端着盆子進了門。
烏曜在外面晃悠晃悠,一會踱進屋子,見那鬱姝坐在窗前發呆。偷偷繞到她身後。鬱姝面前是一個錦盒。
烏曜快手一抓,鬱姝潤光劃過,趕緊去搶:“哎?你做什麼?快還我!”
烏曜避開鬱姝爭搶的手,一瞧,盒內放了一根以前沒見過的花簪,白梗紫花。原來是用羊脂白玉製的簪柄,脂膩溫潤,瑩透純淨;白玉雖珍稀,最叫烏曜注意的,是簪頂雕成的幾枝細梗,每枝以金絲纏串紫色小花,那比芝麻大不了許多的花瓣雕得甚是精細生動,粒粒玉花紫晶剔透,別緻少見。
他拿着玉簪玩賞,笑道:“我說呢,原來子蘭送了你這麼個稀罕物,做成這麼精細要費多少工夫!”
“你怎麼知道是他送的?”
“我怎會不知,這白玉嘛貴重也就罷了,難得的是這紫玉,子蘭一路上被褥也丟了,襖子也沒了,食物和水也可以捨棄,這紫玉倒一直揣在懷裡,我說這玉也不名貴,無非顏色特別,平常地裡沒有,原來是爲了送給你啊。”
鬱姝抿嘴笑,嗔道:“快點還我!”動手來奪,哪是烏曜的對手,烏曜偏要逗她,左右就是不給。兩人跑出屋來,在花樹晾衣間追逐,鬱姝不怕別的,只怕失手把玉簪給摔壞了,也不敢真搶,最後央求道:“烏曜,好師兄,快把玉簪還我,求你了還不行麼?”
“求我?那好,”烏曜眼珠子一轉,“你去同師父說,免了我唱《雲中君》和《東君》那兩章,還有,祭禮完了別逼我跟着他總是進宮。”
鬱姝聽他說的話簡直氣笑不得:“這種事情也能拿來作交換?再說先生怎麼會聽我說呢。你自稱什麼也不怕,怎麼怕起唱歌與見人了?”
“你不怕見人,怎麼也怕進宮呢?”烏曜捏着那根玉簪,毫不客氣反擊,鬱姝臉色果然一黯,欲言又止,順順晾着的衣服,這才幽幽道:“我和你有不同,那個地方,不是因爲先生和子蘭,我是進不去的,何況我也……”
鬱姝說了半句又停下,烏曜走到她身後,把簪子放回盒中,笑笑道:“得了,那你也該知道我不喜歡那種地方了吧,拘束人。”
鬱姝心有慼慼焉,捻發不語,烏曜將盒子還她,道:“說起子蘭,我原以爲城中人們不會喜歡他,沒想到來了一留意啊……都在議論他腿疾得神靈治癒的事,人們對他的印象倒還好,真出我意料。”
“是嗎?太好了!”鬱姝歡喜道,“就因爲他腿疾的事,以前總有不好的流言,子蘭吃了不少苦呢。這麼一來,大王沒有疑慮,一定會對他另眼相看。子蘭一向很沉穩,處處做得很好,大王和夫人都很滿意啊,現在更好了!”
“唉,父母因爲自己的孩子表現好纔去疼愛?他們對子蘭如此和腿疾有什麼關係,無非因爲……”
“你在說什麼?”鬱姝瞧着烏曜那一臉冷笑,有點不解。
“……沒什麼。”
烏曜沒想要瞞着鬱姝,可是也不能告訴她真情。他想,盛氣壯志的子蘭也許只不過是想證明一番自己,然而多少事情不在自己預料之內呢?他若知道大家瞞着他一些重要的事實,一切會不會變得不可收拾?也許,至少有一個人可以阻止他也是好的,這個人是鬱姝最好不過,所以她必須不知道。
“你是想說,大王更疼愛長子麼?”二人進了屋,鬱姝忍不住小聲問,繼而臉色黯然,“子蘭那麼努力,至少大王會改變成見吧,何況現在沒有腿疾了。”
烏曜聽了暗歎。鬱姝雖然從小在師父身邊長大,師父待她如親子女,可是她一定還是顧忌自己不同常人的身份,小心謹慎。也許真的只有鬱姝更理解子蘭的心境,雖然他們倆不知情,而同樣敏感於周圍的排斥或疑忌。
“你不用擔心子蘭,前幾日我去令尹、左尹還有司馬那裡,似乎這幾位大人對子蘭也頗爲讚賞,說他行事謹慎穩妥,很有才幹!”烏曜道。
鬱姝點點頭:“只要他不被爲難就好。”從爐上提起壺倒了兩杯茶,坐下又說:“你怕進宮我懂,怎麼連唱祭歌也不肯?”
“哼!提起來又是子蘭害的,師父本來要他擔着兩場,他要願意,至少可以把《東君》接了,誰知他死活不肯。唱歌沒什麼,每天排練時一羣伴舞的小孩會把我吵死,你瞧排《少司命》時可不是?”
“就爲這個?”鬱姝覺得好笑。
“當然還有就是少不得每天沒有多的時間睡懶覺了……”烏曜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歪頭可憐兮兮看着鬱姝,“鬱姝,念在師兄我總護着你的份上,你不肯求師父就去勸勸子蘭嘛,他多少會聽你的,再不行你就使使美人計……”
“咳咳……”鬱姝差點被嗆着, “烏曜!虧我認真替你在想,你就會捉弄人!”
“我可是說真的,子蘭那傢伙固執起來軟硬不吃,這不比什麼都管用?再說,你們不也可以多在一起了嘛……”
“我不和你說了,去看看給先生燉的湯好了沒。”鬱姝起身就走,到了門口忽轉身,笑眉笑眼道:“我想起來了,烏曜,這幾日你沒去我們練舞場瞧瞧,新近選了好幾個十來歲的小妹妹來,生得很是俊俏,你不妨去看看呢,說不定啊,巴不得多唱幾章!”
“就會騙我,上回你說有美女,結果全是小豆芽小蘿蔔,臉還沒長開呢,差點把鼻涕往我身上抹,我不去!”
“撲哧”鬱姝笑起來:“那回是逗你,那些小孩專爲《少司命》準備舞蹈呢,這次是真的,你不來可後悔!”說了笑着出去了。
第二天天氣依舊好,巳時,太陽升得正高,鬱姝正在臺上觀舞,便見烏曜帶了一個少年晃悠悠來到了西北外殿。心裡暗笑,烏曜說是不信,還是忍不住來了。
那身後跟着的是宋玉,他見了鬱姝,高興地大叫:“鬱姝姐姐!”鬱姝瞅了中間一章的空歇下臺來,問道:“宋玉怎麼今日過來了?又要遞話?”宋玉先拉了她的手道:“話已帶到了,再沒別的事。姐姐,我這幾日跑得口乾火重,想喝你做的湯,上次帶回庠裡的甜豆羹,連先生也說好喝。”
他替靈均大人傳了幾次信,就和他們幾人熟絡了,尤其喜歡和鬱姝說話。
“你有空時便過來好了,近日靈均大人都在家,我多準備了好吃的。你還在長個子,是該多吃一些。”
烏曜道:“鬱姝,實在呢宋玉比我們小不了幾歲,你倒真像多了個弟弟,不知道子蘭見着你們這麼親近會是什麼反應?”
鬱姝橫他一眼,怕宋玉多問,又惦記着臺上的練習,匆匆講了幾句話,對樂師點點頭,樂聲又起。鬱姝悄悄對烏曜笑道:“你來得正好,這一場你自己可仔細看,是不是有美女。”
一羣約在金釵之年的女孩子魚貫入場,齊聲悠吟,唱如鈴音悅耳,雀身輕盈。
又上來了一羣總角少年,在臺上躍動環舞,烏曜往中間看去,只覺眼花繚亂。身旁宋玉多嘴道:“大人,那邊,那邊那一個穿紅衣的小姑娘最漂亮,五日前纔來,我上次見過,可惜脾氣壞得很。”
烏曜順着他手指處看去,發現一個嬌小個子的紅衣小姑娘,她舞得總有些不一樣,動作不是快了就是跳起比別人高一截,這樣還上了臺,興許是覺得她長得很漂亮。鬱姝在一旁正對她做手勢,那小姑娘倒也伶俐,吐吐舌頭,大概記起了鬱姝的提醒,動作慢下來,手一搖差點打着身旁的同伴。
“大人,我說的對吧?還有她旁邊那一個,長得也不錯吧?她看着就很乖巧……”
“嗯,是挺漂亮的……”烏曜若有所思,“怎麼長得漂亮的都笨一點?她怎麼還選上了?”
“大人喜歡哪一個啊?凡是美女,我們能打探到一切信息,上巳節快到了,你想知道什麼?我替你去查,不要你出一枚錢!”
烏曜“啪“打他頭一下,笑罵道:“你們庠校都在學什麼?”宋玉摸摸腦袋,委屈道:“我是想讓你高興嘛,你剛纔還問我有沒有看到美女,現在又……”
頭又被打一下,“我說你什麼?我烏曜大人,都是等美女投懷送抱,那種小丫頭,還用得着我去打聽什麼情況?哼!”
宋玉討好不成,住了嘴。烏曜聲音略大,臺上有人看過來,那個紅衣少女也不專心,偏頭向這邊左望右瞧。烏曜得意了,衝宋玉擠擠眼睛,朝小姑娘揮揮手。那小姑娘眼睛一亮,扭身跑出隊伍跳下臺往烏曜撲來!
“啊!”鬱姝驚呼一聲,欲阻止已來不及,烏曜還在得意呢,見那小姑娘衝下來往他身上撲,也嚇一跳,躲開又怕她摔着,猶豫之間已被小姑娘緊緊抱住,滿懷淡菊的清香。烏曜料不到她竟如此大膽,又聽她在懷裡叫道:“烏曜!”聲音清細,語調帶着嬌喜。他一時疑惑,自己何時認識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妹子?
鬱姝喝止她,道:“珞珞!”
這麼個名字有點熟?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沒有什麼要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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