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蘭一離開,靈均身子一軟,幾近昏厥。
“師父!”烏曜大叫。
那蓬嵐、附滿、疊塗、繼戢和速風立刻出現,叫嚷喧騰。尤其附滿與疊塗狂躁不已。
靈界怪獸不是人間守護可以抗衡的,是以靈均根本沒有讓守護出來助陣。然而靈均靈力受損,守護最先有感應。
烏曜急中生智,以自己靈力安頓住靈均神志,加上蓬嵐作爲靈獸,氣息祥和,穩住了衆位守護的情緒。
他依着靈均吩咐,命白夜、沓舉和捷岸與師父的守護一道,察看方圓幾十裡城邑狀況。都說沒有了靈怪氣息,這才放心。
幽冥之氣雖已散盡,寒風依舊猛烈,烏曜脫下大袍,蓋在師父身上,愧疚道:“師父,是我粗心,忘了你的囑咐,子蘭沒來就好了!”
師父沒有派速風通知,而是叫他們去稟告楚王,就是不希望子蘭參與進來。烏曜一心急着來幫忙,忘了這可能與靈界有關。而那些靈怪感覺到了子蘭的氣息,瘋了似地撲來,他再怎麼拼命阻擋也無濟於事。
靈均面色慘淡,虛弱笑了笑,安慰他道:“其實,你怎麼攔得住他,以他的性子,你讓他不來,他必會懷疑……只怪我,沒有及早把它們逼回靈界,咳咳!”
烏曜鼻子一酸。
師父就是太過急切,才使靈力大損。
他們來時幾座城邑本來已沒了靈怪,想來是師父控制住了局勢。沒想到此時他們又闖進來,靈怪因而變得更爲猖狂,靈均前番努力化爲烏有。
烏曜擡眼看看,空城蕭瑟,一片荒涼。靈怪吸食世間人獸的生血生氣,釋放毒液化肉化骨。風裡殘留着毒液的腥氣,那些未溶盡的殘骸觸目驚心。
“是秦王?他怎麼做得到?”烏曜不可置信望着眼前一切。
“靈彭大人的魂魄被他們搶走了。那枚女瑤的指環,藉着那一腔戾魂,會吸取更多靈魂。有了這股力量,那小幽冥就有了與幽冥一樣的能力,連通靈界。靈彭大人就是預感如此纔要我快去……”靈均費勁解釋着,毫不掩飾心中深深的憂慮。
烏曜卻覺得奇怪:“這些靈怪被他放出來,難道他還有辦法控制嗎?”
靈均未語,閉了閉眼,帶着無奈與悲憤。
烏曜抓着師父冰涼的手,想明白了,心中不由一沉。
那秦王稷是故意的,他賭的就是靈巫必定會盡力控制這場災難,要麼,就此奪取無數城池;要麼,削減靈巫的靈力。
更有可能,他會藉此害死子蘭。
只要那枚指環在他手中,子蘭就是死,也會受他控制。
只是這樣太冒險了,他怎麼有這樣的膽量,以爲自己控制得當?烏曜百思不得其解。
靈均抓緊烏曜的手,輕聲裡透着焦急““烏曜……送我回去。”
想是師父撐不住了,烏曜忙扶着靈均乘上守護,蓬嵐待二人坐穩,緩緩飛起,向郢都而去。
漫漫風沙怒吼,也掩不住戰場金戈鐵馬之聲,殺氣沖天。
“吩咐下去,繼續進攻,不能鬆懈。”
“是!”傳令兵下去。左庶長白起不乘戰車,騎馬鎮守在後方,黑甲鐵盔,手持利鉞,濃眉沉着,眼底是氣滿志得,彷彿一切盡在掌握。
那天上異象之後,析邑已被他捷足先登,周圍十幾座城鎮盡落手中。
那楚將召滑趕到章邑抵擋,也不是對手,沒有僵持許久,便放棄了章邑,轉而退守倉邑。想來是那上官邑君子蘭與他做的商量,比起析邑章邑,倉邑則易守難攻,他們無非想多支持上幾日,等來救兵。
只是經了前一番靈怪浩劫,楚兵折損大半,他們勉強抵擋,又怎麼抵得住士氣旺盛的秦軍連番進攻?
看看不過三日,倉邑左面城上,漸漸已支撐不住了。白起正欲發令增派人手,一名士兵急馬過來,慌忙報道:“大人,北面有敵兵襲擊!”
白起眉一皺:“多少人?”
“先鋒人馬兩千,有消息說另有大軍二萬在後。”
白起冷冷一笑,上官子蘭敢小看他,一千人也來援救?迅速傳令道:“吩咐上造等人,依照先前安排,只等信號一來,將落入陷阱中的楚兵全部殲滅,一個不留!再等他大軍來,依計而行!”
“是!”
白起看看這邊攻城不足慮,親自領兵登上高處觀看伏擊之戰。
原來析邑毗連秦境,一片平闊;章邑較小,連接析邑和倉邑,使三邑成三角之勢。而倉邑三面環山,楚兵從小道繞過倉邑進攻秦軍後背,而召滑也可開城做兩面夾擊之勢,這可說是妙計。
然而白起何等人,他一佔領析邑就知最要緊的是得到倉邑,這裡可攻可守,勢在必得。因而當召滑輕易放棄了章邑,白起便知他們要搬救兵,早早在山道兩邊埋下了伏兵。
如今果不出所料。
那些楚兵幾百裡趕來,疲憊不堪,走入山坳,只聽一聲吶喊,鼓聲陣陣,萬箭齊發,山上積雪大石也紛紛滾落,那些楚兵猝不及防,頓時馬嘶不斷,驚呼迭起。
白起御馬臨崖向下俯瞰,只見坳內楚兵毫無還手之力,人仰馬翻,雪霧煙塵囂然。
等到弓弩手停止射擊,才見有些戰馬從一片屍骸狼籍中掙扎出來,踉踉蹌蹌出了拗口。坳內再無動靜,看來餘者都埋沒其中了。
白起略有點失望,搬救兵的人是子蘭,他只有這點能耐嗎?或者是那楚國再無兵力了。
思忖之間,白起緩緩將抽出的劍放入劍鞘,正欲令秦兵下去勘查,一名探卒飛馬趕來,到面前慌道:“大人,章邑求救!”
“什麼?”白起一愣。
子蘭的兵馬只能從這一條山道進來,他怎麼趕到前面去攻打章邑的?然而此時也來不及細想這個問題。如果章邑被他們攻佔,極可能來去之路都被阻斷,自己就算兵力雄厚,圍困之下也難有生機。
“大人,要撤兵嗎?”身旁一名副將焦急不已,忍不住小聲詢問。
白起深沉看向那倉邑方向。眼看就能攻下倉邑,他不肯放棄;何況若是有時間,趕在章邑被攻下之前拿下倉邑,真正受夾擊的就是子蘭了。
“繼續進攻,不得撤退!”白起忽道。
副將急道:“大人,若是章邑有事,大上造大人必然責怪,至少應該派去救兵!“
白起皺了皺眉,此次出兵,他雖是大將,仍受大上造調遣,他也知道副將說得有理,便道:“那好,你領一支人馬趕去救援。少時攻下這倉邑我就趕來。”
副將得令,急忙帶兵前去。
然而召滑似乎也得到了援兵來到的訊息,頑強堅守,白起被分走了兵力,兩方一時僵持不下。
白起不禁有些急躁,正在思慮辦法,又有公士慌忙跑來:“大人,那,那些楚人……”
白起心知有異,還沒問他,一陣箭雨襲來,有楚兵自背後向他們攻來。
白起策馬冒着箭矢來到後方一看,源源不斷有騎兵自遠衝殺而來。
也不知他們從何地出現,行動恍忽不可捉摸,眨眼間悠現暗沒,輕利僄速,驟如疾風。最不尋常的是那些騎兵飛奔之中個個手持大弩,連連放箭,速度絲毫不減,如烏雲壓陣,轉眼已到眼前。那些箭犀利精準,俱是瞄準咽喉與四肢,,秦兵重者喪命,輕者無力作戰。
他在方城時知道子蘭手下厲害,然而那時人少,也不是這樣手段。現今眼前氣勢磅礴,排山倒海而來,如果是尋常之輩,早已見之喪膽。
白起震驚之餘不禁大怒,搶過一把弓來對着那爲首一人就是一箭。那人看箭破空而到,身子忽然一歪,從馬上翻落下去,正以爲他這一跌落必葬身鐵蹄之下,那人卻緊貼着馬腹停下了,忽的兩臂一擡,藉着腳勾着馬蹬之力,回射就是雙箭連發。
白起慌地閃避,一箭擦着他左眉過去,另一箭刺在了大臂上。痛還不覺得,血先模糊了他的眼。
就聽那邊有人大喊:“秦將中箭了!章邑也已被攻下,降者不殺!”
倉邑中更有人應和鼓譟,隆隆不絕。
秦兵頓起譁然聲,白起一抹額上的血,奮力拔出左臂的箭來,怒吼道:“我白起無事,動搖軍心者斬!”
他眼前血紅一片,卻看得分明,那坐回馬上的楚兵,是被他抓回秦國的那個女人的保護者。
此時那人換了軟甲革鎧,佩劍背弓,嘴角似帶着冷笑,前仇舊恥盡在這一箭中得雪。
白起惱恨萬分,也無可奈何。如今大勢已去,秦兵鬥志大減。他當機立斷,下令向析邑方向撤去。
此時章邑未必已被攻下,但他看出這支人馬不同一般楚兵,似乎專爲對付他們,使的竟是他們秦人最忌憚的戎狄之御術。若那子蘭能將南人訓成這樣的騎兵,章邑自然是救不得了,在來路被截之前撤退爲上。
他帶着秦兵艱難破出重圍,臂上包紮,眼上的傷已凝結,在山頭遠遠往那章邑處看去,可見赤色楚旗高懸,迎風招展。
幽恨在眼中不斷鬱積,白起強按住心頭憤怒,想起秦王之叮囑,最後冷冷一笑。
上官子蘭……
暮色深重,篝火烈烈,天邊暗雲涌集變幻。
子蘭回到營內,接過傳令兵的訊報,面色平常。烏曜就着火光看完了,便道:“白起倒撤得果斷,還是讓他逃了。不過失了章邑,不知秦王會怎麼責罰他,若是能替我們除了這麻煩倒好。”
“所以秦王不會這麼做。他佔得了析邑十幾座城鎮,也不算無功。”子蘭淡淡道,夜色掩飾了他眼底的一點不甘。
烏曜笑了笑,道:“如今算是化險爲夷,雖說丟了析邑,萬幸倉邑在手中。只是你那些兵馬全都用上了,不怕那大王疑忌?”
“我自有安排,也許他根本沒有這等精神來分辨。”子蘭嘴角帶着笑,眼裡卻是冰冷,微帶恨意,“這一次再不動用這些人馬,令秦人進入了楚之腹地,我何必苦心多年訓練!”
“說的也是。”烏曜也知這一次凶多吉少,忽想起方纔來複命的隊伍,道,“那個巽真的也來了?你不是要他保護鬱姝嗎?”
他送師父回到家,那巽一聽說子蘭在調遣兵馬,立即走了。再等他來找子蘭,見他果然在騎兵之中。
子蘭輕嘆了一聲,道:“他堅持要找白起報仇,我便允了他來。也算委屈他這麼多年的報償。何況他騎術箭術更是最好,對這些山勢地形極爲熟悉,虧了他這次兵行險招才能順利。”
“哦……”烏曜點點頭,這個巽忠心,性子卻硬,他是一眼就看出來了。聽子蘭說了起初巽是不肯擔負護衛鬱姝之事的。他兄弟二人與那些賣命之卒不同,想不到子蘭也會用安撫手段。
子蘭遲疑了片刻,終於問道:“先生回去後怎樣了?”
烏曜笑笑,道:“還須休養就是了。他還是擔心你,定要我來幫忙。”
將養了一天,師父就說有鬱姝照顧,催他來找子蘭。
那一刻師父帶着掩不住的疲憊,雙目悽炯,叮囑他道,“記住,你一定要跟緊子蘭。奪回城池後要他立刻回都城,我會親自告訴他真相。”
烏曜忙應着,要師父放心。
到了不得不說出實情的時候了,烏曜不知自己該感到輕鬆還是沉重。
轉頭看子蘭,子蘭也在沉思,烏曜便道:“若是這裡都平安了,便交給守將吧。師父說,你私調兵馬,雖有功,也還是儘早回去請罪爲好。而且……他有話要對你說。”
“嗯。”子蘭淡淡點了點頭,有些心不在焉。
烏曜看看再無事,便去休息,他這幾日也是照顧師父,又來回奔波,沒得安寧。
子蘭看烏曜出了帳營,從袖中拿出了另一竹簡。
燭火微曳,銼刀淡淡刻下的字跡令子蘭微微鎖起了眉,眼神陰沉。
“上官邑君果然膽識過人,隻身赴宴,寡人由衷欽佩。”秦王稷坐於臨濮邑離宮大殿,手握金卮,對着躍下闔亂,徐徐進來的子蘭笑言道。
殿內除了秦王稷,再無他人,兩側炭盆火光熊熊,照得四下裡分外亮堂。
子蘭並不四處掃視,凝眸直盯着秦王,平淡道:“我是靈巫,不說出入你這宮殿,就算是取大王性命也易如反掌,大王竟敢一人面對在下,更令在下佩服。”
秦王稷微微一笑,抿了一口酒,悠悠道:“難道邑君看了信,不會有所擔憂?寡人有那女瑤指環,能令天地動盪,幽冥再現,怎會制不了靈巫呢?”
子蘭眼神一冷,不與他多說,直接問道:“你說烏曜不是女瑤之子?若他不是,那女瑤之子又在何處?”
他問時,手已不由握緊了玉指環。
一陣大風直竄入這殿內,火光搖盪碎亂,殿內忽明忽暗,晃得那子蘭眼神越發莫測,而秦王稷嘴角顯出一絲詭笑。
“噼啪!”
烏曜打了個冷戰,忽的醒來。他平時睡得就算打雷也聽不到,這帳裡太冷,把他凍得連落葉的聲音都能驚醒他。
自己沒帶厚褥子,這裡將就得難受。不如還是跑到子蘭的營帳裡去,管他怎麼瞪眼,總比受凍強。這麼一想着人已跳了起來,裹了被子出了營房。
一擡臉,外面赫然站着一個人!
束髮皮牟,玄衣輕甲,聽到動靜轉過身來,正是子蘭。
烏曜嘿嘿笑道:“莫非你也是冷得厲害,過來找我……”他話說到一半便停了。
那子蘭陰鷙般盯着烏曜的眼睛,語調卻平靜:“你不是女瑤之子,對不對?”
烏曜鬆了被子,直起身來向前走了一步,想了一想,道:“對,我不是女瑤之子。”
“你也早知道女瑤之子是誰,對不對?”子蘭又問,語氣依舊平淡,身姿挺立。
“是,我知道。”烏曜這次停也沒停,照實答道。
而子蘭始終佇立不動,面色平靜得可怕,有碎葉枝末粘在了他的發上,他也不曾察覺。不知他在這風裡站了多久,是在等着烏曜出來,還是自己猶豫不定不敢面對?
烏曜一時不能判斷他心思,但他知道事情出現了變化,在師父預測之外。若不能挽回的話,也許很糟糕。
“子蘭,師父要你回去,就是要告訴你真相,他迫不得已瞞着你,都是爲了保護你,並不是……”
子蘭眼中戾光陡亮,腰上的劍已被抽了出來。
這一瞬間,比烏曜所見過的任何一次出手都快,劍疾如閃電,雪亮只在眼前一閃而過,接着烏曜心口一涼。他緩緩低頭,剛纔還在子蘭腰上的劍已沒入他胸中,幾乎穿透。他的話還是沒能說完,很多事也就此無法挽回。
“你該記得,我最恨別人騙我。我說過。”子蘭漠然說道,猛地一抽劍。
烏曜被帶得趴倒在地,他感到所有熱量從胸口流出,而刺骨的冰冷從下而上漫過他全身。他想撐起來,而手臂無力,身子越來越軟。
他看不到子蘭的臉,只聽到他的聲音,語氣如常,卻也無比冰冷:“你練劍一點用處也沒有,也好,這樣死得也痛快一點。”
“子蘭……別傷害師父……”烏曜掙扎着開口,聲音微弱得有如吐氣。
子蘭走近一點,站在他面前,冷冷道:“師父?哼,是了,也許你不該死,最該死的是他。我子蘭要誰死,他一定活不了!”
“鏘!”那把劍在他的頭邊落下,一絲血跡蜿蜒而下,冷豔刺目。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