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問道:“鎮北武館?館主可是任鎮爻?”
任怡一臉驚訝:“王爺知道家父?”
朱棣未回答,回望眼投來好奇目光的徐長吟,又對任怡道:“任姑娘此番相救王妃,本王必要好好答謝,請往營中歇坐!”
任怡落落大方的道:“王爺客氣了!”
徐長吟牽起任怡的手,笑盈盈的打量:“難怪得姑娘武藝不俗,原是師出名門!”
任怡連着擺手:“娘娘見笑了!鎮北武館不過是在北邊有些名氣,可算不得名門!”說着,她滴溜溜轉了轉黑眼珠子,“還不知王爺與娘娘是幾時曉得小女子跟在後頭的?”
“離開揚州城不久,我與王爺見到姑娘孤身趕路,便多有留意,想不到今日能蒙姑娘相救!”原是有衛兵來報,稱此姝跟在隊列後頭忽隱忽出,行跡可疑。朱棣本欲拿她來問,徐長吟偶見其,覺之並無惡意,便讓衛兵們睜隻眼閉隻眼。
任怡倒有些赧然了,嘿嘿笑道:“小女子本是想着蹭蹭光,跟着您們的衛隊回北平府,就不必擔心途中遭到甚麼麻煩了!”
“娘娘,這便就是因緣有數吧!”賞汝嫣輕言笑語。
徐長吟也笑了。言語間,衆人已回到營地。朱棣命酒款宴,徐長吟與任怡言笑甚歡,任怡不僅得以在營中住下,更受徐長吟之邀,一同返往北平府。
暮潛月升,星辰熒熒。朱棣與徐長吟沿林間小徑漫步,無人在側,得享清寧。
“王爺怎識得任姑娘的父親?”徐長吟問出哽在胸中的疑問,如無緣由,朱棣豈會留心一介武館館主?
朱棣扶她走上清溪木橋,“北平府留有不少北元之後,而這任怡的祖上曾爲元世祖麾下將士,堪爲大族,不過後來與漢女通婚,又未再出過甚麼戰將,也就很快沒落了。”
“既是沒落族第,王爺何以上心?”徐長吟偏首又問。
“據聞這任鎮爻擅馴馬術,尤深知蒙古戰馬的調訓。”
此話一出,徐長吟即是恍然,看來朱棣九成是想將任鎮爻收歸麾下。她抿脣輕笑,“莫怪乎王爺待任姑娘如此客氣,原是醉翁有他意呀!”
朱棣執她玉手不放,“此姝身手頗健,我有意留她在你身邊,司個女護衛之職,往後你外出我也放心。”依她性情,並不喜前呼後擁,否則先前也不會發生那事。若換作個合她脾性的女子,當就不會有此顧慮了。
徐長吟略怔,心下知是他的體貼。她頓了頓,“雖說我甚喜任姑娘,也佩服她的好身手,可平白讓她去府裡受拘束,似乎有欠公允!”
朱棣一笑。她喜愛自在,便也不願因己困束旁人,卻未去想,平民百姓如能進得王府司職,可是件榮耀之事。“此事我會以她意願爲準,不會叫她爲難!”
徐長吟臻首,她掀眸遙望向北方,“還有十餘日便抵北平府,不知那兒會是怎樣的光景!”書閱千卷,也抵不得親眼目睹。先前她問賞汝嫣可覺彷徨,其實她心裡也有幾許不安。
朱棣低頭看她:“擔心會不適應?”
徐長吟歎息:“你知我倦於繁蕪府務。當初未入王府前,府務皆已是井井有條,無需我多慮。而今無論是汝嫣或是明管家,都與我一樣不知新府事宜。更何況,往後面對的不再只是燕王府,而是整座北平府。這般思及,總覺忐忑。若是在京師,便也不需擔憂這些了吧!”
她吁嘆着,良久未聞朱棣言語,不由擡首,卻見他凝蹙眉頭,目光沉覺地看着自己。她怔了怔,終聽他出了聲,“有些事與責任,你逃避不了,也不能逃避!”
徐長吟挑起秀眉,“你是指我不願擔責?”
朱棣張嘴欲語,卻被她以指撫住。她搖首道:“王爺身負慎固邊防、羽翼皇室的重任,我才淺志疏,卻也想爲你分憂,想與你一同使百姓過得更好。雖說我怠理蕪務,也不知能否做好,然我會努力做好王妃之責……”她確不願理會那些管繁瑣的事情,但更知不想歸不想,以她所處之位,又豈能真的撇之不管?她捧住他的手掌放在頰邊,昂首凝望住他,煙眸淺彎,“當年的話,與今日的話,都是我的實話。不過,如今你便只需記着,我不會逃避,也不會怠懶司責……”
朱棣眉目漸自舒展,眼底更逸出深深的柔情。他舒臂攬她入懷,在她耳畔低低喃語:“謝謝你!”
徐長吟埋首他懷中,閉上眼眸,緩緩劃開了脣瓣。
翌日,衛隊便又已啓程。從白河抵通州,船隊稍做停泊,便又沿通惠河航行。當他們抵達故元大都今之北平府時,已是桐花馥郁時節。
今日煦風淡蕩,明麗非常。城外是一片黑壓壓的人潮,文武官員早已迎候多時,更有許多百姓在翹首眺望。
忽地,人羣中傳出高喊聲:“來了!燕王殿下來了!”
這聲大嚷霎時喚起千層浪,圍觀的百姓無不爭相張望,果見迭嶺層巒之間,緩緩出現浩蕩的儀仗馬隊,就在滾滾車輪,踏踏馬蹄聲中,但見數千衛環分前後,旌旗凜列兩旁,當中是衣甲鮮明,威武雄健的騎隊,氣勢如虹,憾人心神。
在夾道的迎候人羣裡,燕王的儀仗秩序井然的進入了這座曾經的元朝大都。徐長吟懷抱淮嫤,透過簾帷,新奇而又仔細的觀視着沿途的一切。隊列進得街市,能見市井房屋齊整,糧油鹽鋪,酒肆茶房各類鋪面明亮軒昂,無處不是生機勃勃,已難見戰火荼毒後的蕭條清冷。也是了,在徐達親自督建數載後,經濟衰退的北平府已漸漸脫離凋敝的景象,慢慢恢復着生氣。
一路幢幡飄舞,寶蓋飛輝,朱棣率領着親眷,在一座鴻圖華構的宮殿前停佇。萬頃琉璃在艷陽下,宛如浩淼碧波,熠耀眼目。
朱棣躍馬穩立,轉身將徐長吟扶出。徐長吟擡首高望眼前宏偉的藩邸,心頭涌上些許讚歎,更多的卻是陌生之感。她偏首對朱棣笑道:“看來除了燕王府三字是認得的,其餘事物皆需重頭熟悉了。”
朱棣淡笑,執住她的手,往高闊的殿門裡走去。賞汝嫣遠隨他們身後,安靜地遙望着這座依然能睹舊貌的故元皇宮,煙眸漸漸浮起幾許悵惘與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