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光映輝,靜默的氛圍中,兩名傅姆捧着合巹酒恭敬上前,喜氣盈盈的笑道:“王爺,娘娘,佳辰吉日共合巹,良緣締合是同心,奴婢恭祝王爺與娘娘永壽偕老!”
朱棣從徐長吟柔麗婉約的臉容上收回目光,接過雕有雙螭紋理的青玉合巹杯,執起一端。
徐長吟眸如幽潭,細細如絲的在他淡然含笑的臉上掠過,方低眉信手的執起另一端。
二人眸光相顧,眸中浮露一絲只二人方明的意味。
共飲合巹酒,當是夙締良緣之人,然而他們從最初已註定不能鶼鶼比肩。
緩緩輕飲盡杯中酒,傅姆便即接過,娉望與羅拂又將精膳捧至,二人依禮無聲共食。
待一切禮成,娉望等人喜樂不已的連聲恭祝,繼而笑容滿面的魚貫退出新房。
花燭夜明,將百子帳、百子被映照得格外喜慶,安靜之中透着一股讓人逐漸臉紅心熱的氣息。
終是徐長吟先打破了愈形尷尬的寧謐,卻是有些難爲情的說道:“王爺,能否替我取下鳳冠?”
朱棣略怔,眸光掠過她頭上華貴的鳳冠,淡淡一笑,伸臂替她將之取了下來。鳳冠甚是沉重,難怪她方纔的表情看似有些僵硬。
方取下鳳冠,徐長吟頓覺頭頸一輕,不禁長吁出口氣,“當新娘子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呀!”說着,她向朱棣伸出手,“王爺,那枚白玉童子可給我一下?”
朱棣放下鳳冠,也未多問,從身上取出白玉童子,遞還給她。
徐長吟倒不知他會放在身上,眨了下眼,接過白玉童子,放在了枕下。
“爲何放在枕下?”
徐長吟笑語吟吟:“母親曾告訴我,若嫁了人,頭一夜需得將這白玉童子放在枕下,可趨災減禍。雖然咱們這嫁娶算不得真,但好歹我也做了回新娘子!”
朱棣皺眉,什麼叫算不得真?
徐長吟並未察覺,又信口問道:“說來,我還未向王爺請教,王爺爲何覬覦我這枚白玉童子?”
朱棣睨她一眼,口吻是雲也淡風也清:“好奇。”他從不做無把握的事,劉基之讖言,意味太深,他自是要仔細瞭解她。
“爲何?”徐長吟撇首看向他,忽然覺着自己似乎早就踏入了他設下的陷阱裡。他用難得一見的孤本引她前往,那時的他,是否一直隱在幕後觀察着她?
朱棣淡淡而笑:“誠意伯讖言所預,你將是我的妻子,自會引我好奇。”
徐長吟終是忍不住道:“王爺真的如此相信讖言之事?”並非她不信劉基的能耐,而是隻因一句讖言而娶她,實在有些荒謬。
朱棣眼眸驟然深如濃墨,讓她全然看不見底,“誠意伯允我三卦,第一卦,是我十歲之時,那一卦救了我一命。第二卦,則是姻緣卦……而你,必將爲我妻。”
徐長吟一愣,劉基的占卦竟然救過他,難怪他深信不疑。可這也不能解釋他一早就存心引她入圈的用心!
不待徐長吟開口,朱棣已道:“我的所爲,必會惹你不鬱,我向你致以歉意。”
他直言了當的道了歉,反讓徐長吟的不滿沒處兒撒了。她坐回喜榻,滿是無可奈何的道:“木已成舟,我再惱也無用。不過,還請王爺要記得與我所約之契。”
朱棣神色間掠過一抹不置可否,卻未多語。
徐長吟指着桌上的酒膳,建議道:“不若將這些膳食端到園子裡,吃酒賞月?”
朱棣又皺起眉。這天寒地凍,哪來的月賞?
“不行!”他直言駁回她的建議。
徐長吟的眼神在酒壺上流連,滿臉惋惜的嘆道:“月華如水浸宮殿,有酒不醉真癡人。①”
朱棣淡睨她,“數斟已復醉,觴酌失行次。②明日還需入宮朝見,喝醉了誤事。”
徐長吟聽及朝見,忽而想起朱檸帶來的話,遂道:“王爺,我有一事想請教。”
見她不再糾於此,朱棣自也樂意與她解惑:“何事?”
徐長吟從袖中取出錦囊,正是朱檸先前冒失闖入新房交給她的。她將囊中的麻線取出,放在朱棣面前,臉上盛滿了虔誠之色:“王爺,此物有何解?”
朱棣拿起平平無奇的麻線,皺眉反問:“此物何來?”
“寧國公主奉皇后娘娘之命送來給我,說是明日還會考問。”徐長吟不禁嘆息,她先前想了許久,也不知這縷麻線是何用意。
朱棣攢起眉,細細思量片刻,卻也不知其中意味。
各自猜度了良久,仍不得法。徐長吟頗是無奈的道:“長夜漫漫,做些甚麼爲好?”
“就寢!”朱棣言簡意賅的給了她答案。
徐長吟臉蛋倏地發熱,不自在的乾咳一聲:“就、就寢,太早了些吧!”這裡裡外外就一張牀榻,難不成真要與他同牀共枕?
“怎麼,你打算與本王對坐一宿?”朱棣似也猜出她的心思,好整以暇的盯着她。
徐長吟被識破小心思,頗是尷尬的又咳幾聲,眼神遊移,嘴裡說着:“王爺,咱們不過因約契而成親,這同寢似乎不大妥當吧!”
“那麼依你之見,是讓本王去客廂歇息?”朱棣的口氣也聽不出是否高興,表情更是難以猜透。
徐長吟飛快的瞟他一眼,也知自個是癡心妄想。新婚大喜之夜,燕王夫婦分房而眠,傳出去可不大好聽。她咬着脣瓣,眼眸東溜西顧,忽而眸光一亮,瞬即起身朝堆放嫁奩之處走去。她在一堆箱子中翻找了片刻,拿出一件物事來。
回到喜榻前,朱棣目光一瞥,也瞧清了她拿的是甚麼,竟然是一隻線咕嚕。他不覺攏起了眉頭。
徐長吟看了他一眼,又朝一旁的軟墩呶了呶脣,自是示意他坐到那邊去。
朱棣有些無言,倒也起身坐了過去。繼而,徐長吟拿起線咕嚕,扯出細細的銀絲,將寬敞的喜榻從中間部分用線隔了開來。她脫了繡履,站在榻上,將線系在錦帳頂,然後又下榻至箱子前,翻找出一件茜色的披風。隨後,她將披風“晾”在了銀線上,竟然是將喜榻一分爲了二,隔出了兩張榻來。
坐在一旁的朱棣,除了無言,也只剩下了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