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斗稀,月朧明。
一路沉寂,朱橚終於忍不住出了聲:“四哥,世上當真有如此相似之人?”
朱棣平緩的道:“世生百相,偶有面貌相似者,也不足爲奇。”
朱橚緊起眉頭,頗是不置可否,方纔可沒見他這麼平靜。
夜風輕起。朱橚昂首望着深邃依舊的星空,悵然低語:“四哥,她……走了十二年了!”
朱棣未語,握着馬繮的手卻是一緊。
兄弟二人又相繼默然,寂靜的街道微微迴響着駿馬蹄踏前行的聲音。
徐長吟眉頭微鎖的放下信,若有所思。賞汝嫣關切的問道:“可是王爺有何事?”
徐長吟回神,笑了一笑,寬慰她道:“無事,王爺一切都好。”信中確然與往日無異,只是言辭間卻又透着絲許異樣。她拿起信又瞧了遍,卻又瞧不出甚麼來,便也釋然,許是她過於敏感了吧!
賞汝嫣也未再多問,拿起件小娃娃的衣裳,“也不知小郡主穿着合不合身。”
徐長吟接過繡工精巧的衣衫,笑道:“你親手縫製的,定然合身。”說着,她又打趣道,“淮真的衣裳全給你攬了,沈公子可少了不少生意。”
賞汝嫣輕笑,“如今倒也成了習慣,見着布匹料子便想着小郡主穿上定是好看,就情不自禁的縫製起來了。”
徐長吟聞言是感慨萬端,“也莫怪得淮真那麼喜歡你了。”賞汝嫣對淮真的疼愛,比起她這個孃親着實並無不及。不管賞汝嫣的身世如何,她對朱棣、對燕王府都是盡心盡責。初次相見,賞汝嫣如嫡仙般的儀態便讓她無比驚艷。在嫁入燕王府後,賞汝嫣從未倚仗朱棣對她的疼寵而仗勢欺人,在朱棣鮮去見她後也未曾爭寵生醋,依然一如繼往的服侍着他們。遇見這樣的女子,是朱棣和她之幸,也是燕王府之幸。
“能讓小郡主歡喜,是妾身的福氣。”賞汝嫣笑得溫煦。
徐長吟輕撫着舒適的面料,驀然輕聲問道:“當初王爺娶我時,你心中可是很傷心?”而迎娶之日,還恰巧是她的生辰。
賞汝嫣微微一愣,繼而有些悵惘一笑:“若說不傷心,必是假話。但自從入了燕王府,便知總會有那一日。”她的眸光漸覆幽茫,“曾幾何時,我也會想,若還擁有那等身份,能夠站在王爺身邊的會不會是我?”
“那你……恨我嗎?”
賞汝嫣輕笑:“娘娘認爲汝嫣該恨您嗎?”未等徐長吟言語,她已和婉的說道,“娘娘初次來燕王府時,妾身便猜出王爺對您有了心思,那之後便開始留意您的事,漸漸覺得您與旁的名門閨秀極爲不同。後來再相見便愈發肯定,您若成爲燕王妃,將是妾身之福,是王爺之福。”
徐長吟頗爲汗顏,她苦笑道:“我初見你,便覺你與王爺是天生一對,而我橫生進來,實是最對不住你。王爺心裡一直有你,儘管後來少往西園,卻也是顧慮我。前幾回我雖故作大方的讓他留在西園,心裡卻一直不大舒坦。比起你來,我實是自私許多!”
賞汝嫣搖首道:“娘娘心裡有着王爺,自不想讓王爺陪着別人,這並非自私,而是人之常情。其實,王爺對我多爲憐憫,也因我與那位一樣都是蒙古人。”
“那位?”徐長吟生出疑惑。
賞汝嫣悵然嘆道:“娘娘可曾聽過事關王爺身世的謠言?”
徐長吟心尖一緊,倏地回想起當年太子妃將一管玉笛交給她時,言辭間也透露出絲許有關朱棣身世之事。她的神情現出抹迷離,她從未問過朱棣,他也未曾對她吐露。她對他,仍有許多的不瞭解,許多的不確定。半晌,她才啞聲道:“你是說,那一位……真的是王爺的生母?”
賞汝嫣笑了笑,帶着苦澀:“那時天下還未大定,正值兵荒馬亂,那位在亂軍之中失了蹤,王爺與周王便被皇后娘娘接到膝下撫養,算來業已有十二年了。王爺幼時也因此受到了諸多的刁難與排擠,皇上也並不多麼關心,幸而皇后娘娘對王爺視如己出……”
“這些,都是王爺告訴你的?”徐長吟深吸了口氣,心緒起伏不定。這些事,她其實有所耳聞,但當初只覺聽來的皆屬謠言,並未往心裡去。可如今聽賞汝嫣道來,便知應爲事實了。
賞汝嫣搖首,“王爺從未對我提過,這些皆是秦王妃告訴我的。”
徐長吟張了張嘴,卻是深嘆了一記。
寧謐的書房裡,金爐珠帷之後,朱棣正肅顏提筆擬着奏章。
在旁侍候的明祿挑亮了火燭,明福捧着茶盞進來,小心翼翼的換過茗茶。朱棣放下筆,有些疲累的揉了揉額心,對垂首默立一側的明祿吩咐:“請周王過來!”
明祿銜命退下。就在他離開未幾,書房外傳來侍衛的稟告聲:“王爺,吳小姐求見!”
朱棣睜開雙目,“進來!”
門扉推開,吳蓁兒笑容明媚地款款而進,手中捧着一隻紅木長盒。
朱棣從案犢後走出,淡淡笑道:“吳小姐今日又送來什麼謎題?”這逾半月,吳蓁兒時常來訪。她性情外朗,談吐機智,還時不時留下謎題考他,也便順理成章的時常前來了。
吳蓁兒俏皮一笑,將手中長盒捧到他面前:“王爺何不親自查看?”
朱棣挑眉,接過長盒放在案上,掀開盒蓋,赫見盒中竟是一管隱泛白茫的玉笛,笛身刻着繁麗複雜的圖紋,甚爲奇異。朱棣神色驟變,倏地沉下臉,冷視吳蓁兒:“此物你從何處得來?”
吳蓁兒並無慌張,從容道:“是一位故人相贈,怎麼,王爺見過這玉屏笛?”
朱棣的聲色仍未見緩,冷盯住她,又問:“是何故人?”
吳蓁兒渾無懼意,眨巴着眼,嘻嘻笑道:“王爺,是何故人不打緊,您且猜猜這笛中有何謎題吧!”
朱棣無閒情與她浪費,冷聲道:“此物不該在你手中,是何人給你?”
吳蓁兒蹙起秀眉,偏首瞅着他冷厲的面龐,垮下肩沮喪的道:“好吧,我說便是了。三年前,我去應天府探望伯父,在途中遇見位獨身夫人。乍見那夫人,周圍的人,也包括我們皆大吃一驚,因爲我們的相貌竟有八分相似!”
但聽至此,朱棣眼瞳一縮,呼息有些急促起來:“你在何處遇見她的?”
“是在鷹潭!”吳蓁兒摸着臉蛋,似還在驚訝於竟與那位夫人如此相似。“適巧那位夫人也要上京,我便請她一同前往。畢竟,她孤身一人並不安全。後來到了應天城外,她便下了馬車,並將此笛贈給了我,說笛中有道謎,若猜出謎面和答案,能給我帶來百般富貴。我琢磨了三年,也未猜出來,今日便想拿來請王爺幫忙參詳一二。”
朱棣握緊玉笛,神情凝重,並未理會吳蓁兒餘後所言。良久,朱橚的聲音打院外傳來。朱棣將玉笛放入盒中,平復了神色,對吳蓁兒淡聲道:“此物暫且留在本王這裡,待猜出謎題,再告之吳小姐。本王尚有要事處置,吳小姐請回吧!”
吳蓁兒滿臉無奈,只得道:“那小女子先告辭了!”她施罷一禮,往屋外走去,在屋外與朱橚撞見便即欠身爲禮,施施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