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棡在旁不冷不熱的道:“四弟豈會擔心,否則怎麼不尋自個的王妃,而是去抓一羣山賊?”
“山賊爲寇,擾一方安寧,四弟自是不想讓這羣賊子再爲禍百姓。”朱標替朱棣說話。
“喔?我倒不知區區一幫山賊,還需堂堂燕王親自出馬了。”在朱棡看來,朱棣必然只是想在父皇面前立功而已。
朱棣從始至終未辯解,他朝朱標與朱棡拱了拱手,徑自離開了皇宮。
朱棡在他身後冷哼一聲,朱標則是無聲嘆了口氣。
方一出宮,明峰已趨前低聲向朱棣稟告:“王爺,派去搜尋的人並未找到娘娘的行蹤。”
朱棣一直平靜的神情終於變了一變,他握緊手掌,沉聲道:“加派人手去找,王妃性子甚細,當會留下線索。”
“是!”明峰拱手迅速退下。
朱棣回到燕王府已過深夜,燕王府上下尚不知徐長吟出了事。而賞汝嫣因着先前一直陪伴朱棣,方知此事。
她憂心地在東園等着朱棣回來,待見着朱棣沉眉不語而還,便也不再增他煩惱,善解人意地接過婢女奉上的巾帕,細膩溫柔地侍候他淨手。
朱棣看向她,她白璧無暇的容顏在燭火下依然那般的端麗冠絕,柳眉煙眸間浮露着對他的關懷,這些他並不曾在徐長吟臉上看到。
賞汝嫣似有所覺,掀眸望向他,卻見他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不覺嫣然含羞淺笑。朱棣默然地凝視她嬌羞的側顏,腦海中卻又浮現出徐長吟睡臥梨花樹下的模樣、浮現她玉手執琴花下的模樣、浮現她醉酒後似嗔非嗔的模樣,浮現她與他同乘一騎、與他凝神執棋對弈的模樣……此時,她可安好?
他一直將她掌控在手中,無論是她的行蹤,亦或她的絲釐心境,故而她每每都無法抗拒他,只能任由他壓制。可到頭來,又是從何時開始,他心裡已經落下了她這許多模樣?從他最初的有心預謀,到如今習慣她的陪伴,習慣每日能見到她,期待她能夠親近他,期待她見到他與別的女子相處時流露的不滿,厭惡她每每滿臉冀望的提及離開燕王府,厭惡她時不時提醒他記得那一紙約契……早前得知她出事,他險些無法抑制自己的擔心與狂怒。擔心她可曾出事,可曾受到傷害,狂怒他爲何未親自送她去,爲何未多派一些人護送?
“……王爺,您怎麼了?”賞汝嫣清幽雅緻的聲音喚回了朱棣的神智。
朱棣倏地回過神來,看見她臉上的擔憂,淡聲道:“夜深了,你且去歇息吧。”
賞汝嫣溫柔的搖首,素手輕輕放在他的手中,輕言:“妾身不累,想多陪一陪您。”
朱棣略略推開了她的手,“不必,我想靜一會。”
賞汝嫣一愣,烏睫輕顫,對他的疏離浮出一絲受傷與落寞,但她旋即輕輕臻首,婉婉施了一禮,往外走去。走至門扉旁,她略略頓足,回眸望向神情沉凝的朱棣,輕斂秋眸,緩緩離去。
已是芙蓉正上妝的時節,縱然尤存暖意,然入了深夜仍是寒氣四起。
破廟中的供桌前,徐長吟靠着牆壁,朱檸與懷慶一左一右的偎在她身邊,身上蓋着尚能看出顏色的供桌布,竟也睡得甚香。徐長吟略覺莞爾的看了看她們的睡顏,她並不比她們歲長多少,可眼下卻成了她們的依靠。這種依靠未讓她覺得是一種累贅或是不耐煩,反而有種溫暖之感。這種溫暖每每只在徐允恭依賴她時出現。
她昂首透過瓦片殘缺的屋頂出神地望向夜空,不知娉望她們可無恙了,不知朱棣是否已知她們出了事,不知他可會……擔心她?
她倏地使勁搖了搖首。他若知道她們出事,必也是擔心的,只是那擔心不會是她所欺許的那種擔心。
她愣住了。她所期許的?她在期許什麼?
天光質明,徐長吟喚醒了朱檸與懷慶,打了井水給她們梳洗,又入林拾了些果子,洗淨後給她們吃罷。
朱檸邊吃着果子邊道:“四皇嫂,咱們是繼續在此處等,還是去前面看有沒有村子?”
懷慶將一粒果子小心的擦乾了,卻是遞給了徐長吟,靦腆的道:“四皇嫂,你也吃。”
徐長吟一笑,接過果子,回道:“等到了午後,若未有人尋來,咱們便往前走。沿途我已留了記號,若有人尋來,當會尋着記號追上咱們。”
朱檸點頭,陡然古靈精怪地一轉大眼珠子。
徐長吟見狀,不等她開口,已一口回絕:“今次不比之前,眼下尚不知蕭宮正他們的境況如何,且京中亦無人知我們行蹤,不能再胡來。”
朱檸頓時垮下雙肩,噘着小嘴道:“四皇嫂,你怎麼知道我想說甚麼?”
徐長吟塞了她一粒果子,笑道:“你一轉眼珠子,我便曉得你想做甚麼。”
朱檸衝她扮個鬼臉:“你比母后還了解我哩!那四皇兄一轉眼珠子,你也知他想做甚麼了?”
徐長吟敲她一記,“他想做甚麼豈是我能管着的。”
“你是他的王妃,你管不着還有誰能管着?嫣姐姐她們纔不敢呢!”朱檸咬了一口果子,不以爲意的聳聳肩。
懷慶秀氣的啖了一小口,方細聲道:“二皇姐,嫣姐姐就是那位嫣夫人麼?”
“你也見過嫣姐姐?”朱檸挑眉。
“四皇兄曾帶她來見過母妃。”懷慶點了點頭,臉蛋倏然暗淡了幾分,“母妃說這位嫣姐姐也同她一樣,是個苦命的人。”
徐長吟見她神情又自哀傷起來,忙對朱檸使記眼色,朱檸會意,忙拉住懷慶,隨意往一棵樹上指去,嘴裡嚷嚷道:“懷慶,你快瞧、你快瞧,有隻魚在天上飛!”
懷慶“噗嗤”一聲笑了起來,“二皇姐,你瞎說,魚怎麼會在天上飛?”
徐長吟也嗔笑不已,可下一瞬,朱檸驟然怪叫一聲,指住那棵樹的手更是抖了起來,大眼更是瞪得賊圓,嘴裡含糊不清的驚嚷着:“魚、魚、魚在飛!”
徐長吟與懷慶對望一眼,不約而同的順着她的手指望過去,猛地也瞪圓了眼。
就見離她們十餘丈開外的一棵杏花樹上,一條肥美的鱖魚正飄在空中“撲騰”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