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望有些不大相信:“應天府數一數二?雖說你們這的布料是好,可那外相一分也瞧不出來。”
“懼名實之不副,浮僞與符實,姑娘以爲哪一樣好?”一記清潤悅耳的男子嗓音驀然傳來。
徐長吟側目望去,立時便見長長的帳案之後,一名面如冠玉、嘴角含笑的年輕男子正撂簾而出。穿一身白色長衫,頭戴氈巾,左手執着一本帳冊,瞧其裝束像是位帳房先生,可身上又無錢銀俗氣,更像是位溫文爾雅的教習先生。
夥計向男子躬身行了一禮,男子點頭示意,夥計走了開去。隨即,男子走將上前,笑意不減的朝徐長吟拱手而道:“徐姑娘!”
徐長吟頗有些意外,然她已然知道此人是誰,微微欠首:“沈公子!”他們素未謀面,此人怎能斷定她會是朱棣指來之人?
沈度爾雅一笑,手一引,顯是請徐長吟入內堂。
娉望趕緊輕扯住她衣袖,壓低聲道:“小姐,這人要做什麼?”她家小姐不說來挑些面料麼,怎地隨人家到後頭去了?
徐長吟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攜着她隨沈度往內堂走去。
內堂較之前堂舒麗雅緻許多,壁上掛着兩幅清雋秀逸的字畫。
徐長吟溜目一瞧,已瞧出這兩幅字畫與門額題字當出自同一人手筆。她心下不禁愈發好奇,正待詢問沈度,卻見沈度從長案上拿起一幅畫,緩緩展了開來。
徐長吟主僕定睛望去,頓時便愣了。
赫然就見一名低眸淺笑的女子躍於紙上,裙裾飄飄間,風華清雅無度。不是徐長吟又是誰?
娉望登時呼道:“你何時畫了我家小姐?”
沈度圈手一笑,卻是道:“在下但依主上言語所繪,今日一見徐小姐,方知畫不如人,形不如神,慚愧慚愧。”
徐長吟的神情亦是見驚疑,她將畫仔細端詳片刻,陡地欣喜的望向沈度:“原來門額上的題字是出自沈公子之手!”
沈度微愣,似是奇怪她在意的竟是此事,隨之道:“正是在下。”
徐長吟也無被偷繪後的不悅,霽顏道:“沈公子不只書道精純,畫技亦是深厚,小女子幸會。”
沈度亦是知音雅人,當下也客氣的一揖禮道:“在下亦久聞徐小姐才名,今日得見,實是有幸。”
“不敢,沈公子客氣了。”徐長吟又自頷首爲禮。
娉望在旁瞧着二人“禮尚我來”模樣,直想翻個白眼。她趕緊收起畫緊緊抱住,瞪了眼沈度,對徐長吟說道:“小姐,您的畫像可不能流於市井了。”
徐長吟皺眉道:“娉望,不得無禮。”
沈度不以爲意的笑了笑,“在下雖說是奉命而爲,卻也是冒犯了,還請小姐見諒!”
徐長吟只道他所說的奉命乃是奉朱棣之命,雖對朱棣命人繪她模樣之事不解,對沈度卻無責備之意。她笑道:“沈公子不必介懷。今日小女子前來,是想請沈公子準備一些物什。”
沈度也不遲疑,點頭道:“小姐但請吩咐。”
徐長吟豎起二指:“請備一套女道袍,另備一面幡旗,旗上書‘佔佑福宅’四字。”
沈度一愣,陡然像是明白了甚麼,也不多話,只點頭道:“在下明白了。”
徐長吟輕輕一笑,“有勞。”
眼下,除卻人人皆知的原由,她瞭解的實情並不多,自當先去高府探探事發之處。以她魏國公大小姐的身份前去,雖說不會受攔,但她與高府素無交情,平白去了,自是惹人猜疑。
待出了金滿繡莊,娉望滿頭霧水的問道:“小姐,您做女道袍做甚麼?”
徐長吟看她一眼,煞有介事的道:“自當是去做道姑了。”
娉望差點沒跳起來,脫口驚嚷:“小姐,您是讀書讀糊塗了?”幸而這會她們走的是小巷,人跡不多,否則她這一聲咋呼定會招來不少白眼。
徐長吟輕嘆一聲:“世事不堪擾,做道姑有何不好的?圖得清靜!”
“小姐,您可別想不開呀!”娉望只差沒哭出來了。好端端的,她家小姐怎麼看破紅塵了?
徐長吟見她着急,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這丫頭真不經逗。”
一聽她這麼說,娉望頓時明白過來自己被戲弄了,扁起小嘴,委屈的道:“小姐,奴婢可經不得您這麼嚇唬!”
徐長吟笑道:“你自安心,我縱是要做道姑,也不會拉着你,免得你捨不得你那行五哥。”
她的取笑讓娉望登時又燥紅了小臉,也忘了追問徐長吟究竟爲何要做女道袍。
離金滿繡莊相隔數條街遠,有間翠柳遮蔭的清幽宅邸。
沈度輕車簡騎而來,在宅前停下了馬車。
他下馬上前叩響門扉,不多時,木門吱呀一聲打了開來。開門的是位滿面皺紋的老人家,身軀佝僂,眼神渾濁。
“沈公子來了!”老人家見着沈度,忙顫巍巍地退開一步。
“忠伯,近來身子可好?”沈度笑得溫煦。
“託福託福,公子快裡頭請!”老人家笑眯起眼,一邊將他往裡引。
沈度應聲踏入宅中,老人家慢慢將門扉闔上。方一闔上門,老人家皺紋滿面的臉上漸自煥發出健朗之氣。
“沈公子,王爺已等候多時了。”老人家的微躬了躬身。
沈度點頭,健步往前廳走去。
前廳之中佈置得甚爲簡雅,八仙桌兩側擺置四把梨花椅,堂中一名身形修偉的男子負手而立,似在欣賞堂中的山水畫。
“參見王爺!”沈度揖身問禮。
男子徐徐旋身,那修眉凌目的面容,正是朱棣。他上前親自扶起沈度,淡淡笑道:“沈兄請起。”
沈度起身,直言道:“徐小姐甫離開繡莊。”
朱棣無訝,道:“她有何請?”
“徐小姐吩咐備一件女道袍並一面幡旗。”沈度微微抑下哂笑。
朱棣聽他所言,立即明白徐長吟意欲何爲,他微攏墨眉:“你做一做準備,明日隨她同去。”
“沈度明白。”沈度不加猶豫的道。
朱棣漆目微斂,緩緩又道:“另外,母后那裡,無需再隱瞞她的身份。”
沈度又自拱手,應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