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目睽睽之下,她倒是心不在焉!
朱棣微自觀察,耳邊突聽霍琳煙的聲音傳來:“不知燕王殿下的傷勢可好些了?”
此話一出,廊下驟然靜了下來。朱橚臉上的笑略收,輕輕搖着摺扇不說話。
一旁的徐達亦面露意外之色,銳目嗖地盯向了霍琳煙。
徐長吟則是無聲一嘆,二表姐還讓她不要亂說話,自個卻是胡亂說了起來。
一時間,衆人的視線皆定在霍琳煙身上,卻沒讓她有衆星捧月之感,只覺得渾身不自在,她有些困惑的看向衆人:“怎麼了?”
朱棣神態無異,淡淡一笑,“霍小姐曾見過本王?”
霍琳煙一愣,瞬即想到那日他一直昏迷着,必然不知道救他的是誰。她趕緊道:“殿下三日前在天闕山受了傷,是我與長吟替您治的傷。”
朱棣面露一絲不解:“三日前本王倒是出了京,不過卻是去了棲霞山,也未曾受傷,霍小姐可是認錯了人?”
徐長吟多看了眼朱棣。他果然不想讓人知道那日遇刺之事,就連受傷的事也不想讓人知道。
霍琳煙有些急了,連聲道:“殿下,難道您忘了?後來可是幾嬰先生將您接回京的!”
朱棣與朱橚對視一眼,朱橚笑道:“霍小姐怕真認錯了人。三日前,幾嬰先生隨我在秦王府做客,未曾離開一步。”
徐長吟掀眸睇向朱棣,他棱角分明的冷峻面龐讓人看不清情緒,雙眸深邃沉靜,彷彿暗夜中的湖水,看不清一絲波瀾,也看不清那潭湖水之下掩埋的是什麼。
霍琳煙被他們接連否認,神色間也泛出了疑惑。她拉住徐長吟的手,試圖尋得她的肯定:“難道那日真是我認錯了人?”可天底下有那般相似之人嗎?
徐長吟淺一蹙秀眉,神情亦自困惑且猶疑而道:“二表姐,前些日子我聽娉望提及過,京畿近來有一羣專冒充京中權貴的盜匪出沒,以顯貴身份來訛遍百姓……”她倏地神情驚惶的低呼一記,“難道咱們那天是遇見了盜匪?”
她此話一出,朱棣冷薄的脣角頓時微微一抽。她好大的膽子,竟將他指做盜匪!
庭廊外的春雨細細綿綿地未見停歇,忽起輕風,拂動徐長吟頰畔的一縷青絲。她輕擡眼角,對上朱棣深不見底的雙眼,眸中露出一絲訕笑。
前些日子她確有聽說有羣不知死活的盜匪在京郊流竄,但未出幾日便沒了動靜,想來是已被官府拿下了。只不過,以他堂堂皇子之尊,被她比做盜匪,確有些拂了臉面。然他既不願被人知曉遇襲受傷之事,她也不得不如此應對。算來,他當要感激她纔是。
朱橚略怔,旋即配合的接口道:“應天府尹前日呈議盜匪爲禍之事,亦如徐小姐所言。料來二位小姐遇見的正是那一羣盜匪不假。”說及盜匪二字時,他忍不住輕咳一聲,以免笑出了聲。
霍琳煙仍欲辯解,徐達卻出聲打斷了:“既是認錯了人,也無需多加猜疑。殿下,這雨勢一時半刻不會停,不知殿下是否賞臉對弈一局?”
“卻之不恭!”朱棣淡笑。
徐達當即往前一引,笑道:“請!”
朱棣頷首,提步在前,在走過徐長吟身側前時,微翕嘴角,丟下只她一人聽見的話語:“或欲顯而不得,或欲隱而名彰①。小姐與本王,倒是甚爲投契!”說話間,他的袖間不爲所察的露出一抹白光,徐長吟餘光一掃,猝然發現他手中的竟是她的白玉童子。
她神情微變,失聲低呼:“這枚……”
然未等她多言,朱棣已揚長而去。
霍琳煙一見他們離開,立即拉住怔忡的徐長吟,滿臉慍色:“長吟,豈是我認錯了人?那日咱們救下的分明就是燕王殿下。什麼盜匪冒充?那盜匪能與燕王長得一模一樣?”
徐長吟心頭混亂,漫不經心的虛應道:“許是真的認錯了人吧!”
她這位表姐平素也不是魯鈍之人,今日怎地就不開竅了呢?朱棣有意將此事掩下,自是不想生出風波。可那枚白玉童子怎地到了他手中?而他方纔分明是刻意讓她見着的,又是有何意圖?
馬車緩緩離開了魏國公府,車廂之中,朱橚面含疑慮:“四哥,看來你受傷之事,魏國公已瞧出了端倪,父皇那兒怕是瞞不住了。”
“魏國公不會多言。”朱棣倒是篤定。
朱橚疑道:“何以見得?”
“未經證實之事,他不會亂言。”
朱橚挑眉,“幾嬰先生說當日是徐長吟救了你,他只需向她證實不就成了?不過,她看似柔弱,心思倒甚爲玲瓏,竟會替你瞞下。那霍小姐一臉伶俐,卻渾不知變通。”說着,他突地笑了起來,“我可是頭一次聽人將四哥你比成盜匪,實在是有趣!”
朱棣睨他一眼,眸光深銳,不怒自威。
朱橚識趣住嘴,正欲轉開話題。馬車突地停下,車廂外傳來明峰恭敬的聲音:“王爺,徐小姐來了!”
朱棣神情平靜,似是早已猜到徐長吟會來。朱橚卻是一愣,掀開了簾帷。
人煙少至的官巷旁,一襲青裳的徐長吟靜靜地站於槐樹之下,戴着席帽,陽光傾灑在她身上,輝光交織,愈發瞧不清面容,卻能感覺得到她眼眸所望的方向是朝着他們的。她似真的在等着他們。
朱棣淡然的望着她纖嫋的身影,吩咐道:“請徐小姐上前。”
明峰應聲,躍將下馬,行至徐長吟跟前。隨即便見她輕步上前至馬車之前,垂眸斂裾施了一禮:“參見燕王、吳王殿下!”
她不能視而不見,那枚白玉童子失而復見,又在他手中出現,她一則需要回,二則需弄清原由。
朱棣未作聲,朱橚倒是興致勃勃的問道:“徐小姐有事找我四哥?”
徐長吟掀起席帽,露出白膩溫秀的臉容,眸光坦然的望向朱棣。找的自然是他!
“請王爺賜還!”她也不多廢話,直接將《本草》奉了過去。
哪知,朱橚一見那書,立即驚訝的呼道:“四哥,此書不是我給你的麼,怎到她手裡?”
徐長吟聽言一愣,這書難道是朱橚的?那郝老闆在騙她不成?
朱棣緩緩開了尊口,卻是對神情狐疑的徐長吟說道:“玉,本王自會奉還徐小姐,卻非現在。”
徐長吟擰起秀眉,他這是何意?她心頭生出不悅,但仍只能耐着性子繼續請求:“王爺,此物乃是小女子家傳之物,雖不值錢,卻對小女子十分重要,還請王爺能夠賜還。”他堂堂一介皇子,霸着她的東西做甚麼?
朱棣嘴角諱莫一勾,徐長吟未看出笑中意味,朱橚卻讀出了幾分算計的味道。
“三日之後,本王在東郊十二律樓迎候徐小姐。屆時,白玉童子自當奉還!”話畢,他又淡淡掃過她的臉,“魏國公面前,那日之事,你當知如何說話。”
徐長吟一怔,他這是在警告她?
旋即,朱棣又淡聲一揚,“回府!”
話聲一落,明峰立即揚起馬鞭揚長而去,只留下了眉頭愈攏愈緊的徐長吟。
“四哥,白玉童子是怎麼回事?”朱橚滿是不解,又狐疑問道,“你與徐小姐早就認識了?你在我那兒拿走的《本草》,怎麼又給了她?”
朱棣對他一連串的問道不答反問:“你對此女知道幾分?”
朱橚略怔,“要說知道,也只知魏國公府有位女諸生,藏於深閨,旁的便不知了。”
朱棣神情高深,“你可知她小字是什麼?”
朱橚又是一愣,“我如何知她小字?”
朱棣手中摩挲着白玉童子,緩緩低吟:“荑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