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熒煌,匣鏡凝光,映出兩兩凝望的身影。
“王爺對她,究竟是怎樣的感情?”徐長吟緊鎖着他的深目,緩緩再問一遍。
朱棣並未避開她銳利的眼神,淡定的反問:“你想要怎樣的回答?”
徐長吟無言。須臾,她又繼續問道,“非我所要,而是在王爺心裡,對她究竟只是喜愛,還是隻有她?”
其實,這個疑問梗在她心裡已有許久。以前她不便問,之前也無準備,可在見到他離開賞汝嫣回來陪伴她,若無其事的調笑她之時,她不知不覺的問了出來。
她想確定,在他心裡究竟有多少真。對賞汝嫣的感情,以及……對她的感情!她想明白,一直以來,他是否只是想哄她開心,她又是否是他們之間的障礙!
朱棣沉默許久,目光一直與她相望着。而她的心則怦怦跳動,似乎隱有期待……
燭火“噼啪”作響,輕輕跳動了幾下。
良久,徐長吟終於看見他掀了掀嘴皮,平靜的說着:“你問我待她是怎樣的感情,我無法回答你。但是你與她不同,永遠都不同!”
徐長吟心尖一抽,臉上的血色微褪幾分,但她仍揚着脣角,若無其事的笑道:“不必王爺明說我也知道,又何必拿我作比較?”
他的話直白得讓她連難堪也忘了。她明知他的心意,明知他會那麼回答,明知在他心裡,她與賞汝嫣絕對無法相提並論,爲何她的心仍疼的難受,疼的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朱棣凝視着她脣邊的笑,眼神沉黯,指尖穿過她的青絲,扣住她的後腦,緩緩吐聲:“你要學着信任我。”
這事與信任又有何干系?徐長吟暗自深吸口氣,瞥開目光,佯堆笑意:“那也得王爺能毫無保留的信任我、不隱瞞我吧!”
對她,他從不願坦露太多。從她進府時起,他與人議事,賞汝嫣可留在身邊,而她不能。賞汝嫣知曉他的過去、能聽他傾聽,而她連問也不得問……
他帶她去鳳陽,帶她去母親的墳冢,帶她去東嶽,帶她遊歷山川,他對她也曾溫柔,也曾細膩關懷,也曾展現在乎……以致於她以爲,他或許對她有些許情意,讓她漸自將心落在了他身上,讓她開始猶豫是否要堅持離去。可是,一句“你和她不同,永遠都不同”,讓她又情何以堪?
或許,若不是那旨姻契,若不是他需要她坐在燕王妃的位置之上,他斷不會施捨她那些吧!
“若我無時無刻的對你說實話,何需要你信任我?”朱棣不滿她挪開視線,扣住她的下顎,讓她看着自己。
“王爺怎能強詞奪理呢?”徐長吟似對他先前的言語毫不在意,輕輕拿下他的手,鎮定自若的起身,依然盈盈笑着,“夜深了,歇息吧!王爺可別忘了,明日讓蘇月樓來處置十二律樓之事。”
朱棣指尖落空,只留了滿脂幽香。他收回手,看着施施然朝牀榻走去的她,神情複雜。
朱棣與徐長吟一早便抱上淮真入宮請安,向馬皇后稟告了途中諸事,不出所料,朱棣未坐多久,便被朱元璋召去。
徐長吟細細將荊州府之事說了,馬皇后聽罷神色沉凝,“荊州府衙沒有那麼大的膽子敢將官糧空置,其身後必有靠山。”
徐長吟未吱聲,並不發表意見。馬皇后琢磨片刻,也未再對此事多言。徐長吟遂揀着途中趣事說與馬皇后聽,又將淮真長乳牙的事兒說了。馬皇后既驚訝又歡喜,抱着淮真好一陣親熱。
午膳時分,朱元璋與朱棣到坤寧宮一同用了膳。膳後,徐長吟有些倦乏,便欲出宮。
馬皇后讓她將淮真留在宮裡一宿,又着人送了她回府。朱棣因隨朱元璋去議事,故而便只有她一人出宮。
回到燕王府,她去探望賞汝嫣。到了西園,園裡人說賞汝嫣方服藥歇下。她不想打擾,將送給賞汝嫣的禮物交給了西園裡的人,便又折轉回了東園。
稍事歇息後,她方起身,羅拂就來告,蘇月樓求見。她怔了怔,旋即想起昨晚之事她對朱棣的要求,朱棣倒是言而有信。
她拈帕揉了揉鼻頭,也不知是否是着了涼,有些不大順氣兒。她讓羅拂引蘇月樓到前廳稍坐,梳洗一番,由娉望攙着去了前廳。
蘇月樓果帶來了十二律樓的地契,地契上端正書着徐長吟的名字。竟是一份已更校過來的地契。
徐長吟訝然,“如此快便辦好了麼?”
蘇月樓拱手一笑,“王爺一早即派人吩咐了屬下,幸而更校也不算十分費事。”
徐長吟接過薄薄的地契,只這薄紙一張,便將那享有盛名的十二律樓歸於了她的名下。朱棣說,她的自也是他的。她倒要讓他瞧瞧,他的可以是她的,她的卻絕不會是他的!
她將地契往蘇月樓遞去:“勞煩蘇公子將這地契拿上,與我將十二律樓賣了,折成銀兩,存到錢莊裡去。”
蘇月樓一怔,“這……”
“此樓即歸我所有,我如何處置自隨我意。蘇公子若是有疑慮,不防去請示王爺。”徐長吟淡然的拂着茶沫。
“不敢!”蘇月樓起身一揖,“既然娘娘如此吩咐,屬下自當遵行。只是一時半刻,怕也難能易手。”
“無妨,你仔細挑着人賣。畢竟此樓不比尋常,可不能讓心存異術之人得去。”朱棣建此樓就是心存異術。
蘇月樓頓了頓,欲言又止,但終究未多說,躬身一禮,便告辭退下。
待他離開後,徐長吟撐頰出了會神。打昨晚起,她心裡就煩悶的厲害。今日去宮裡面見,也只是勉強提起精神。不成,總需找些事兒做,否則滿腦子都是朱棣的那些話,可得折磨死她了。
她拂袖起身,對娉望道:“叫上明福明祿他們,我們去北園看看。”眼見是秋收季節,不知北園那片菜地如何了。出府這些日子,每見着田野的良田,她都會想起那片親手伺候的菜園子來。
一到北園,就見四名婢女正勤快在田間收着芥菜。四名婢女中有兩個是東園的,一個是西園的,還有個徐長吟也甚是眼熟,正是曾被蘇繡茵故意踩傷手指的清蓉。
四婢眼兒利,老遠已望見徐長吟,趕緊擦淨手臉,急步上前向她行禮。
徐長吟抿嘴一笑,示意衆婢起身,“讓我瞧瞧收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