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泰男子一聽,神情頓時放鬆了七八分。他昂首挺背,用下巴指住年輕漢子身旁的寶駒,道:“此馬六歲。”說着,他朝仍被繫於樹下的另一匹寶駒指去,“那匹七歲。”
話落,他得意洋洋的望向那年輕漢子。
徐長吟搖首輕嘆:“這辨識馬齡的方法甚爲簡單,方纔此人細察良久,不難知曉。”
朱棣仍舊未出聲,只是靜靜觀望着。
就見那年輕漢子點了點頭:“不錯。”緊接着,他又問道:“是何馬種?”
“乃是黃門四駿中的蒲稍馬。”看來,那富泰男子對馬知之甚詳。
年輕漢子又是點頭,“正是蒲稍馬。”
人羣之中傳來一片譁然。
“最後一個問題,快快問來!”富泰男子臉上已無不安,反而堆滿自得。
年輕漢子道:“這最後一個問題,不在答,而在做!”
富泰男子面露狐疑,“什麼意思?”
年輕漢子拍了拍馬背,道:“若你能駕馭此馬,我便再無疑慮。”
富泰男子神情微動,“這……”
“你既是馬主,駕馭此馬必是不難。”年輕漢子口吻輕鬆。
富泰男子瞧眼溫馴已極的寶駒,單隻這匹寶駒,其價值已超過五百兩。再瞅眼那具精緻的馬鞍,同樣的價值不菲。又瞄眼寶駒,它烏亮的大眼裡透出安分的氣息。他心中一動,駕馭此馬應是不難。
“如果證實此馬是本老爺的,你要如何向本老爺賠罪?”富泰男子彷彿已證明了自己正是馬主,極不客氣的道。
年輕漢子氣定神閒的反問:“你想讓我怎麼賠罪?”
富泰男子擡高下巴,倨傲的說道:“本老爺要你當衆下跪,向本老爺瞌三個響頭!”
年輕漢子朗聲而笑,爽快應下:“好,若是我誣陷於你,當衆瞌三個響頭又何妨?如果是你顛倒黑白,你即乖乖的隨我去官衙!”
“哼,本老爺怕了你不成!”富泰男子一派成竹在胸。
茶肆中,朱棣微一勾嘴角,徐長吟亦無聲一笑。
再瞧向已被圍得水泄不通的空地,年輕漢子放開馬繮,退了開去。富泰男子刷起袍袖,大搖大擺的跨前幾步,拍了拍低頭噴着鼻氣的寶駒,又拍了拍馬鞍,緊接着,他拉起馬繮,撩袍踩上馬蹬,可就在他踩住蹬子之際,一直表現溫順的寶駒驟然長嘶揚蹄,一下子就將富泰男子掀翻在了地。
周遭頓時響起一陣轟然大笑聲。富泰男子被摔得灰頭土臉,狼狽的爬起身,呀呀怒喝着就要去抽打寶駒。年輕漢子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冷冷道:“你既然知道是蒲稍馬,豈會不知此馬看似溫順,卻只認一個主人?”
富泰男子扭頭怒瞪他,蠻橫的叫囂:“這畜牲是本老爺剛剛買到手的,它自不識我,又如何?”
年輕漢子冷哼一聲:“強詞奪理!既然不悔改,咱們這就去官衙讓大人明辨真僞!”
富泰男子臉色乍青還紫,陡然,他跳起腳,指着漢子罵道:“小子,算你有種!呸!”他恨恨地吐了口口水,扭頭迅速鑽入了人羣裡。
“喲,這不是居絳齋的萬掌櫃嗎?”人羣裡傳出吆喝聲,顯然是有人認出了此人。
年輕漢子也未去追,輕蔑的睇眼灰溜溜逃走的萬掌櫃,輕一拍馬背,將寶駒牽回樹下,重新系上。
圍觀人羣中有人大聲道:“這位小哥,既然這馬無主,你不如牽回去。”
那年輕漢子朗聲一笑,“此等寶駒豈會無主?八成是馬主人有事走了開,將馬落在了這裡。”
人羣又圍觀了片刻,見再無熱鬧,便漸漸的散了開去。不多時,街道上又恢復了熱鬧的景象。而那大漢並未離開,而是在樹下席地而坐,一派看守之姿,顯然是打算等馬主人回來認馬。
“此人看着可順眼?”徐長吟收回視線,問向朱棣。
朱棣推開已冷卻的清粥,端起茶杯呷了口,起身淡淡道:“走吧!”
徐長吟一愣。朱棣示意小二結了賬,拿上包袱朝外走去,她看眼未動幾口的早膳,惋惜的起身跟了上去。
出了茶肆,朱棣行在前頭。徐長吟最後朝空地望了眼,那漢子仍老神在在的席地坐着,不爲所動。
徐長吟微微一笑,倒希望此人能將二匹寶駒牽了去。
徐長吟對中都的路自是不熟,朱棣也未僱車,帶着她在城中東穿西走。約莫行了一個時辰,徐長吟正欲忍不住詢問之時,朱棣轉身走入了一條幽巷裡。未行多遠,他便在一間黑瓦白牆、綠苔盈階的幽靜屋舍前停住了步伐。
看來,這便是他們將居住的地兒了。
烏漆木門已見斑駁,門上的銅環已褪了呈亮色澤,牆壁上老藤攀附,倒也添了幾分翠碧。
朱棣推門而入,徐長吟隨後。繞過石雕影壁,入目便是佔地頗大的院子,院中無花無草,只在北邊栽着一株半枯的梨樹,顯得有些凋敝。環目細瞧,東西兩頭各有兩間廂房,南邊是堂屋,窗扇緊閉。諾大的院中靜悄悄的份外寧謐,只有鄰家的桃樹從牆頭探了半枝枝椏,吐蕊綻香。
“咱們住哪一間?”儘管有些簡陋,但徐長吟卻甚爲滿意,腦中更是已經醞釀起如何拾掇的念頭。
朱棣擰着包袱往西頭走去:“此屋已空置許久,不太乾淨。”
徐長吟跟在後頭,也未抱怨他此前爲何不找間整潔的屋子,只笑道:“秦王與晉王怕是住不慣了!”
朱棣微一勾嘴角,推開了西廂房的門。
房內有股子久未經人煙的味道,灰塵鋪了滿屋。徐長吟趕緊將扇門、窗牖悉數敞開,讓清新的空氣流入。
朱棣一抹桌案上的灰塵,徐長吟卻一把拉開他的手,將他往屋外推去:“我先拾掇拾掇,您去屋後瞧瞧,找個盆打水來。等收拾好了寢臥,也好歇息一會。”他趕了一宿的路,未曾瞌眼,這會應也累了。
朱棣看她一眼,也未吱聲,往屋後而去。
徐長吟左右環顧,喃喃道:“可得費些氣力了。”
說着,她從屋中翻找出一塊乾淨的布巾,將桌案擦抹乾淨了,方將包袱放下。遂又除下披風,從包袱中翻出頭巾包住了雲髻。接着,她刷高衣袖,深吸口氣,開始利落的收拾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