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你早已備好了?”朱棣難免會猜測她是早有預謀的。
徐長吟理着靠內的錦榻,抽空解釋道:“這隻線咕嚕是前回放鳶時做的,且救過我一回,便留在身邊聊以紀念。”說來,那隻紙鳶還未找到哩!
朱棣未出聲,看着她將鴛鴦玉枕左右隔開,再將百子被左右鋪好,份外認真。
待徐長吟整理罷了,下得榻來,頗爲滿意的打量眼一分爲二的錦榻,“就寢吧!”
朱棣抿脣不語,伸開雙臂,漆目定在她臉上。
徐長吟瞪住他,“做甚麼?”
“寬衣!”朱棣泰然自若的回答。
徐長吟臉色微見異樣。好吧,她如今乃是他的掛名王妃,伺候他尚算份內之事。抑下怪異之感,她緩步上前,猶豫了半晌,才慢慢擡手,替他褪下外裳。
“父皇的一應鎖事,皆是母后親自打理。”朱棣不鹹不淡的又道。
正爲他除下束腰玉帶的徐長吟眯眸擡首,馬皇后的賢惠天下諸知,他用得着刻意提醒麼?難不成他也打算讓她來打量他的一應鎖事?
“皇后娘……”
“母后!”
徐長吟一愣,“誒?”
“往後在母后面前,你只能稱母后!”朱棣拉起她不知往哪放的葇荑,放在盤鈕上,“今晚你打算全用在寬衣上?”
他的手掌比她大許多呀!徐長吟心絃驀然輕動。她有些不自在的抽出手,輕咳一記:“母后慈德昭彰,焉是我能比得的?王爺用……”
“四哥!”
“啊?”徐長吟又是一怔。
她有些呆呆的表情使得朱棣微哂,表情仍舊平淡:“做戲也需認真。”
徐長吟又是一陣輕咳,讓她這麼稱呼他,她可難以啓齒。她決定不再說話,終於伺候他更完衣,更覺身上的鳳服格外累贅。她左顧右盼,不知在哪換衣裳爲好。
朱棣似明她心思,起身往南側廳走去。
徐長吟微籲口氣,取出件茜素織綿繡裳,邊朝南側廳覷着,邊躲入八扇寶珠曲屏後更衣。
少頃,她褪去鳳服,換上繡裳,洗淨鉛華,露出粉白黛綠的清秀面容,繡衣曳曳,燭下綽綽約約而立,又別有一番逸韻風姿。她朝南側廂探望幾眼,踮腳提裾的走到榻前,迅速脫了繡履,鑽入內側的衾被裡。
一刻過後,朱棣從南側廳走出,卻只見到整齊放於榻下的精巧繡履,以及隔着一簾的綽約身影。他頗覺好笑的搖了搖首,掀被上榻,臥在了徐長吟身畔。
紅幔高燭下,靜謐無聲。
徐長吟睜着眼眸,直勾勾地望着華貴喜慶的紅帳,久不成寐。她的耳畔能聽及朱棣綿長沉穩的呼吸,她的身子能感受他溫熱的體溫……
“睡不着?”隔着一簾,朱棣醇厚低沉的嗓音也份外清晰。
徐長吟略扯衾被矇住脣瓣,悶悶地應了一聲。她就寢時不喜屋中有人,故而從未讓娉望她們值夜過。而這會兒,她身邊不只是有人,還是與她同衾共枕的他。
良久,朱棣未再出聲。徐長吟微微側首,輕曳的燭光灑在簾衣上,清楚的映出了他的臉廓。
“王……你也睡不着?”四哥她可叫不出口,稱呼王爺又會被他指摘,只得簡稱之了。
好在朱棣也未多言甚麼,“我習慣獨睡。”
徐長吟撇脣,突又覺奇怪:“那嫣夫人她們都歇在哪?”難不成,他的侍妾侍寢後,又得自個回去?
朱棣看她一眼,少頃方道:“東園從未有旁的女子宿過。”
徐長吟臻了臻首,陡然,她腦海中浮現起那日她在這張榻上醒來時的情形。那晚,她可是在東園歇了一宿。他所謂的旁的女子,難不成就是指她之外的女子?心間這般訝異着,她不禁又扯了扯衾被,遮住了微燙的臉靨。
朱棣似乎知道她在“害羞”,無聲一笑,“明日還需入宮,早些歇息。”
此後,朱棣未再出聲。徐長吟又睜眸良久,漸漸也有了睏倦之意,緩緩闔上雙眸,睡了過去。
五更天,紅燭淚蠟已燃盡。
朦朦睡意中,徐長吟耳畔傳來窸窣的穿衣聲。她掩脣打個呵欠,撩開簾衣,頓時見得朱棣已褪下華服,一身幹練勁裝,手提烏漆長劍,愈顯英武威嚴。
徐長吟愣了愣,“王爺起得早呀!”
見她又忘了轉變稱呼,朱棣淡聲提醒:“四哥!”
徐長吟輕咳一聲,“離進宮尚早吧?”
朱棣睨眼衣衫不整的她,“我習慣早起練劍。天色尚早,你可多歇息一會。”
“練劍?”徐長呤生出一股興致,清目溜至他手中長劍之上,“可介意我旁觀一會?”
朱棣未料到她會對練劍有興趣,頓了頓,“天絲館。”
徐長吟倒知天絲館是何處,臻首笑語:“我梳洗後便去!”
她披衣下榻,正要鋪被,朱棣倏地微啓劍鞘,露出烏漆劍刃。他觸指上去,劍過指破,血滴落在了榻上。
徐長吟自知他是何意,心情古怪,趕緊退去一旁換衣。
待朱棣走後,娉望與羅拂已端來漱洗用度。想來二人一直候在外間。徐長吟梳洗罷,讓明福帶她前往天絲館。天色尚早,府中僕婢具已起身,但燕王府依然籠罩在清晨的靜謐裡。
天絲館佔地頗廣,外觀樸素無華,毫不起眼,而館閣前還種着一片蒼翠挺拔的竹林。
殘冬餘寒未融,薄霧迷朦的天空下,綠蔭蔥蔥的竹林立刺蒼穹,又將天絲館掩映得萬般幽靜。沿着沾了晨露的碎石小徑穿過茂竹夾道,眼前尚未入內,已聽到裡間傳來琮琮錚錚的兵刃相擊之聲。
未等明福通傳,徐長吟已輕步上前,立於四扇門前,眺目望入裡間。
寬闊的館內並未擺置傢俬,入目一片平闊,只有二抹正在比試的身影。劍影綽綽,不及眨眼。
朱棣手持漆劍,箭步沉穩且迅疾,劍穗搖曳,冷厲劍尖已精準無比的直指向明峰,整個劍勢行雲流水,流暢至極,顯然他於劍術上甚有精研。
“王爺,屬下輸了!”明峰滿頭大汗的抱拳,面上一派敬服。
朱棣額際亦滲汗珠,他淡然一笑,收回長劍,反手入鞘,微一斜目,卻見徐長吟倚在門扉邊一瞬未瞬的盯着自己,清眸之中竟是盛滿了濃濃的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