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晝花陰靜,春風數蝶飛。①
“……昔者明王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長幼順,故……”琅琅的讀書聲從雲縷亭裡娓娓傳來,乘着和昶的清風縈溢滿園。
高熾手捧書卷,搖晃着小腦袋讀得甚是用功,一旁的徐長吟躺在搖椅上閉着雙眸,似在假寐。
“熾兒!”亭前滿滿簇簇的花叢中猝地鑽出一個小腦袋,一雙烏溜溜的大眼忽閃着盡顯古靈精怪,不是淮真是誰?她頂着滿頭碎花瓣兒,鬼鬼祟祟的衝高熾招了招手。
不遠處,幾名侍婢眼觀鼻、鼻觀心,佯作未瞧見小主子偷偷摸摸的舉動。
高熾看到姐姐這般不規矩的出現方式,連忙看向徐長吟,見母親未被擾醒才鬆出口氣。他放下書卷,邁着小胖腿輕輕走出雲縷亭,蹲到花叢前小聲道:“姐姐找我有什麼事麼?”說話間,他還體貼的給自家姐姐拈開了滿頭碎花。
淮真往旁邊挪了挪身,將他也拉進了花叢裡,附在他耳邊神秘兮兮的說:“我在北園發現了一窩鳥蛋,你要不要去?”
高熾滿臉爲難:“可是我的書還沒有讀完。”
淮真一拍他的小腦袋,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神情:“笨蛋,整日只曉得讀書,要是變成書呆子我就再也不找你玩了。今天楊夫子休沐,你就不會也休息一下?父王和娘也沒有讓你天天讀書呀!”
高熾望向亭中仍自閉目未覺的徐長吟,猶豫道:“那我同娘說一聲。”
淮真翻個小白眼,“要是跟娘說,娘還能讓我們去?”
高熾疑惑的看她,“只是去瞧瞧而已,娘不會不允許的。”
淮真聞言咳嗽了聲,眼神遊移:“誰說只是瞧瞧?我聽小梧子說烤鳥蛋可好吃了……”
“是麼?那你是想爬到樹上掏鳥蛋,然後烤來吃吃看?”
“是呀是呀,熾兒,你聽我說……”興奮的淮真陡然意識到剛纔的說話聲並不似高熾,猛地擡頭,霎時對上徐長吟似笑非笑的臉,她的一張小臉瞬間扭成了苦瓜臉,扁着小嘴喚了聲:“娘!”
徐長吟老神在在的斜倚在亭欄旁,居高臨下的盯着躲在花叢裡的頑皮女兒,心裡的無奈多過不豫。她招招手,讓兩個小傢伙進亭。
淮真扭扭捏捏的鑽出花叢,推攘着高熾進了亭中。高熾乖巧的站在一旁等待孃親的教誨,而淮真則躲在他身後,縮首縮腦的就是不上前。
“朱淮真,有長進了,什麼時候學會爬樹的,連鳥窩也敢去掏了?”徐長吟笑容可掬的道。
見孃親不怒反笑,淮真反而忐忑起來,眼珠滴溜溜轉個不停,也不說話,只是悄悄掐了把高熾的腰肉。高熾吃痛,明白姐姐是想讓他說,只得撓撓腦袋,憨態可掬的說:“娘,是前些時候柳師傅教我們的。”
徐長吟聳起秀眉。柳師傅柳光武是朱棣專門給他們找的武術師傅,教導他們練些強身健體之術。“柳師傅教你們攀爬之術是爲鍛鍊你們的力量及靈活度,而非去掏鳥窩。況且鳥兒亦是生靈,焉能爲一時口腹之慾而奪了它們的生命?”
淮真和高熾慚愧的低下了頭。淮真探出半張小臉,小聲道:“淮真不是真想吃烤鳥蛋,是娉望姑姑說娘同淮真一般大時就會爬樹了,而且鳥窩也沒少掏呢!”
徐長吟嘴角微抽,輕咳一聲道:“娘那會兒是想畫鳥兒,故才攀上樹觀察。”娉望那丫頭還真是什麼話都同這小鬼頭講,讓她想教訓兒女都欠缺了底氣。她轉開話題,“你今日怎未去‘的盧園’?”
“蓮衣師傅今天要馴幾匹新馬,沒有時間教我。”淮真但覺孃親不會再追究她意圖掏鳥窩的事了,這才從高熾身後出來,抓起兩塊荷花酥,一塊遞給高熾,一塊喂到徐長吟脣邊,討好的道,“娘吃!”
徐長吟咬了一口,揉揉她的腦袋瓜,還是鬆了口:“若是想瞧鳥兒,等你們父王有閒時讓他帶你們去。”
淮真和高熾大眼一亮,齊聲應道:“娘,真的嗎?父王也會掏鳥窩?”
徐長吟浮想了下朱棣爬樹掏鳥窩的畫面,不得不承認她也挺想看的,不由微彎起脣角,正欲言語,侍衛前來稟告:“娘娘,刑公子與任姑娘求見!”
徐長吟一怔,旋即大喜,“快請!”前些時候她收到任怡的信函,說已準備回北平府。任怡同刑子游離開已逾兩載,離開時只說次年便還,卻是如今才歸來。隨即,她又連聲吩咐婢女去將刑曦瑤抱來。
刑曦瑤被照料得極好,粉嘟嘟的宛如糯米糰子。她見得徐長吟便搖搖晃晃的撲將上來,軟軟的喚了聲“娘娘姨”。這彆扭的稱呼也不知是誰教她的,也無人糾正便一直這麼喚着。
徐長吟抱起她,溫柔的捏捏她的小鼻子,“瑤兒乖,你爹爹回來了呢,高興不高興?”
“爹爹?”曦瑤歪起小腦袋,顯是很困惑,“是像真姐姐的爹爹那樣的嗎?”
徐長吟有些心酸。曦瑤同高煦年歲相仿,卻從未見過自己的爹爹。儘管她待曦瑤如同親女,但對其而言終歸是不完整的。
刑子游對吳蓁兒有恨亦有情。當初吳蓁兒害死劉丹瑤,卻讓他對她生了情,愛恨交織的感情導致他對曦瑤即無法捨棄,但也無法毫無芥蒂的容納。他爲了理清這種複雜的感情遠遊離去,一去便是逾兩載。不過,如今他能回來,想必是已經想通了吧!
不多時,侍衛引着一身颯爽的任怡和刑子游而來。二人皆有些風塵僕僕,想來是甫到北平府便來了燕王府。
任怡見到不遠處笑顏溫煦的徐長吟,心頭一暖,緊走幾步上前,笑盈盈的福身一禮:“民女任怡參見王妃娘娘。”
徐長吟親自扶起她,又拉着她仔細打量,連連點頭笑道:“快起來,以前可沒見你這般多禮。兩年未見,你倒是愈見標緻了,外面的水土竟這般養人,難怪你捨不得回來!”
任怡笑嘻嘻的道:“我這不是擔心您笑話我在外頭待得久,越來越沒規矩嗎?還有,娘娘說我變得標緻,您纔是越來越風韻絕絕呢!”
“好呀,一張嘴還是這般伶俐!”徐長吟嗔笑道,二人之間並未因兩載未見而有所生分。她瞥見欠身站在一旁的刑子游,他的目光定定的落在被淮真牽着的曦瑤身上,心下一嘆,牽過曦瑤柔聲說道,“瑤兒,那是爹爹,快叫人。”
曦瑤眨巴着烏亮的大眼望住刑子游,也沒見怕生,聽了徐長吟的話便乖順的喚了一聲:“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