迥廊拱橋上,朱棡眯眼望着翠蔭亭中的兩抹身影,臉色陰沉。一旁的郭洪垂着眼,表情莫測高深。
“老四啊老四,倒叫你捷足先登了!”朱棡陰側側地盯着芙顏酡紅的徐長吟。得知她拒絕赴邀後,他儘管有惱,但仍紆尊降貴的前來相邀,孰料,卻見到她與朱棣在一起,這如何讓他不氣怒?
郭洪不疾不徐的出聲:“王爺,您與徐小姐可曾有過結?”
朱棡皺眉,頗是不快的道:“本王與她素未謀面,何來過結?”
“依下官所見,徐小姐似乎對王爺您有所成見!”否則,徐長吟豈會在一聽晉王之名後就變了臉色?
朱棡又自一怔,眉頭更加皺緊,若有所思。
郭洪突道:“王爺,下官聽說前些日子,燕王殿下突然將周公公教訓了一頓,不知是因何事所起?”
朱棡眼神閃爍,眯了眯眼,“你是說,周成無意中得罪了徐長吟,而老四適巧又幫了她?”朱棣教訓周成,是因周成強制買屋。他本不以爲意,只道朱棣大驚小怪,卻不知其中或許牽扯到了徐長吟。
郭洪圈手道:“下官有此猜測,此前,並未聽聞燕王殿下與徐家小姐有何交情。”
朱棡冷目又睇向亭中的朱棣與徐長吟,徐長吟低眉順目着,臉綻紅暈,似是不勝嬌羞。
“老四,看來我當真小瞧了你!”他冷冷的吐出了字眼。
暮薄西山,馬車平衡的停佇在魏國公府前。
徐達撩袍踏凳下馬,謝氏與徐長吟也相繼由婢女扶出。
一路上,徐長吟皆在琢磨如何應對爹孃的質問。可直至入府,徐達具未多言,只是時而意味深長的瞟她一眼。她不覺有些難爲情,畢竟被瞧見她與朱棣舉止“親暱”,着實尷尬。
不過,徐達終是甚麼也未問,只叮囑她好生歇息,便讓她回了飛華閣。
這結果出乎她的意料,但也讓她鬆了口氣。可一瞅見謝氏淡漠的臉色,她又趕緊堆起滿臉小意。
月轉畫闌角,傾灑如珠。蘭芝閨房,香燈半卷。
娉望褰起錦帳,撫平了牀鋪,繼而回望眼倚在軟榻上的徐長吟,卻見她淺蹙眉頭,似在思慮着甚麼。
“小姐,您有心事?”娉望關切的問道。
徐長吟睜開眸,笑了笑:“只是在想着,娘會不會責罰我!”話雖如此說,她實則並不上心,方纔所思的只是朱棣。
娉望一呶小嘴,“今日若非您使了真本事,哪能贏得皇上與皇后的嘉許?夫人若因此而怪責您,那也實在是太不講理了。”
徐長吟一嘆:“娘知我瞞她多年,心中必是有惱的。”在孃的眼裡,射御絕對是粗野女子的行徑。她雖非孃親生,自小卻被嚴格要求不能沾碰那些,以免養成粗鄙漏習,傳將出去丟人現眼。故而,她一直隱藏着好弓御之事。
娉望撇脣,緊接着又嘻嘻笑起來:“奴婢卻覺得,老爺必十分歡喜您有這等真本事。”
徐長吟搖首,喃喃道:“但願如此!”她邀朱棣明晚獨自前來,以給答案。
與他相識以來,他處處凌於上位,對她如撥旗弄子。他因讖言而娶她,無關乎情愛。他畫了一輪誘人的明月——自由給她,然一旦結爲連理,是否會生變數,是她無法預見的。她又是否該相信他的諾言,因爲她實在想不出,一切對他有何意義?
桂香漸沒,秋寒漸籠。
魏國公府今日一早卻是迎來送往,好不熱鬧。
管家徐榮方送走尚書府的車馬,剛準備去歇口氣,驟然又聽得軲轆轆的車輪聲傳了來。他轉身望去,頓見一名白面無鬚的太監從一輛華貴的馬車裡走了出來。
那太監一下馬車,拂了拂衣袖,方微擡下巴,頗是倨傲的衝徐管家拱了下手,尖聲尖氣的道:“晉王殿下命咱家前來送禮給徐小姐。”
徐管家也未敢怠慢,忙客氣相迎:“請,請!”
那太監輕慢的“嗯”了一聲,轉首對身後的僕子吩咐:“都擡進去吧!”
隨即,那太監大搖大擺的走在前來,領着一衆僕子魚貫入府。徐管家趕緊跟在後頭,又命人立即通知謝氏。
飛華閣裡寧謐如昔,廊下的木芙蓉大朵大朵的盛開着,滿園妍麗,消減了瑟瑟秋意。
透過敞闊的雕牖,能瞧見一張秀雅的臉容,自是徐長吟。她正臨案作畫,不時往滿園花簇的苑囿望上一眼。
倏地,苑裡冒出幾抹俏影,緊接着傳來娉望的嬌嚷聲:“小姐吩咐了,不管誰送的,一律退回去!”
“這禮是晉王府送來的,夫人說要問一問小姐的意思!”另一記聲音中滿是無奈。
徐長吟筆觸一頓,秀眉微蹙。又是晉王?
“娉望,拿進來!”她放下墨筆,淡一揚聲。
苑門前的娉望稍顯詫異,旋即對苑外的僕婢揮了揮手:“都搬進去吧!”
不一會,十餘口精工所制的箱子擡入了臥房裡,擺了泰半屋子。
徐長吟信手掀開身側一口紫紅檀木箱,赫然見得紅絨上放着一方白玉雕制的棋秤,巧奪天工,一瞧便知極是名貴。
她愣了愣,這晉王倒是大方!
爾後,她又掀開一隻長盒,一卷畫軸。展開來瞧,是幅水墨酣暢淋漓的狂草。筆致神閒意穠、遒勁鬱拔,端是沉着痛快。一瞧落款,黃廷堅三字讓她微吸了口氣。再掀一口箱子,是一把髹慄殼色漆的雷琴,琴背項肩鐫刻着古穆自然的“九霄環佩”四字。
她不禁怔忡了須臾。她並非小戶人家之女,稀奇玩意見的並不算少,可這琴棋書三物仍讓她心神震盪。她不覺溜眼旁的箱子,不必猜想,內裡必也是不菲之物。
可晉王何以會送來如此厚禮?
彷彿知道徐長吟生疑,一名僕子在旁道:“小姐,還有一封書信。”
娉望白了那僕子一眼,“你不早說!”
徐長吟揮了揮手,“信在何處?”
那僕子朝案几一指,案上單獨擱着一隻翠玉方盒。娉望立即掀開盒蓋,內裡放着一枚水色玉華的玉旋磯,下壓一封書信。
娉望取出書函,遞給徐長吟。她抽出白箋,攬目閱過。信上極盡恭維之能事,並對周成曾冒犯她之事致以歉意,並告知她已將周成重責並逐出王府,更表明他此前絕不知情,全然是將事責推託殆盡。
放下信函,徐長吟搖首嘆息,無縱奴之主,何來欺人之奴?晉王跋扈之名她並非那日纔有所聞,楣無論是否真爲他示下,她也不想與他有牽連。有了思量,她提步至書案前,取了白箋,提筆書就幾行答謝言語,待墨跡幹了,摺好裝入信封裡,遞予娉望:“將禮交由夫人處置,信遣人送至晉王府。”這些禮無不價重千金,她可無那麼大的錢袋子可容。
“是!”娉望接過信,示意一衆僕婢將禮擡出去。
大大小小的箱子擡出後,房中又寬敞起來。徐長吟未再做多想,回到案前繼續作畫。
孰料,她方醮了墨汁,門外又傳來婢女的聲音:“小姐,夫人請您過去。”
她不覺嘆息,今日這畫是畫不完了。
檀霞園中金邊瑞香簇簇滿園,香氣襲人。
徐長吟甫一入園,適巧見到徐管家正命人將一箱箱禮往外擡。看來,謝氏也不打算留下這些厚禮。她姍姍步入雅堂,謝氏正自端杯品茗。見她進來,微掀了眼眸,淡聲道:“過來坐下。”
徐長吟輕應一聲,提步上前,坐在了下首。打從前日從宮裡回來後,謝氏並未召她前來訓示,或是問及她何時懂了射御,彷彿甚麼事也未發生過。
謝氏拾絹拭了拭嘴角,慢慢說着:“晉王府送來的禮,娘已命徐管家悉數送回。”
徐長吟臻首,表示知曉。單不論她對晉王是否有成見,只就他送來的禮,美其名是爲賠罪,卻也太嫌貴重了,總予人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感覺。
“今日,太師府、明威將軍府、尚書府皆送了禮來,你可知是爲何事?”謝氏細膩的眸光在她婉靜的芙顏上定住,眼前的她一如往昔恬靜,絕無法將她與前日在賽馬場中的英姿相重疊。
徐長吟頓了頓,溫聲道:“女兒不知。”
對她的話,謝氏並未加以質疑,頷首道:“看來與戚家的親事未成,倒是你的機緣。”
徐長吟默然,明白謝氏話中含義。嫁不了戚塞平,還有另一個“戚塞平”。
謝氏又緩緩說道:“娘覺得袁將軍次子袁珺可爲良婿。他雖不襲父名,卻滿腹才氣,前途無虞,與你也甚爲般配。你覺得如何?”
徐長吟含糊的應着:“袁公子有八斗之才,女兒素有耳聞。”袁珺並非朝臣,且爲次子,與她成親,也不必擔心結權。看來,娘亦知皇上有所忌諱。
謝氏對她的虛應並不滿意,皺眉欲言,一名婢女突地躬身入內稟道:“夫人,吳王府送禮前來!”
謝氏一怔,徐長吟臉上掠過一抹古怪之色。
朱橚?這位吳王又湊的哪門子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