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廉秋月瀲瀲,四圍青山如墨。
天色已晚,山頂林樹高聳,遮月掩聲,寂靜無比。
在悽淡月色的映襯中,林樹猙獰作態,將一座石屋圍繞得份外隱蔽。
從石屋窄小的窗子裡透出細微的光亮,門窗具十分嚴實。而在石屋前,四名豹頭環眼、魁梧雄壯的漢子席地坐着,正自喝酒吃肉,大聲吆喝,好不快活。
突地,最左側一名頗爲沉穩的大漢朝石屋瞟了眼,問向同夥:“這小娘們是什麼身份,你們知不知道?”
他對面額頭上有刀疤的漢子大口喝了口酒,一抹嘴,“老大說了,她是京裡富賈的女兒,家裡有的是銀子。這回可得幹票大的!”
“是哪戶富賈?”那大漢又追問。
刀疤臉愣了下,旋即瞪眼道:“你管這麼多幹什麼?總之幹完這票,足夠逍遙好幾年!”顯然,他知道的也並不多。
那大漢看他一眼,沒再說什麼,拿起酒壺灌了口,旋即端起一盤還未動過的蔥油山雞,又倒了碗水,起身朝石屋走去。
另三名漢子不禁笑弄起來:“怎麼,憐香惜玉了?”
那大漢啐了聲:“這小娘們是重要人質,不能有任何損傷!”隨即,懶得再理會他們一臉的邪笑,徑自走至石屋前,放下水,掏出鑰匙開鎖。
“吱呀”一聲,漆黑的扇門被推了開來。石屋裡四壁徒空,除卻一榻一案一凳外,別無它物。雖說簡陋,收拾得倒也乾淨。
案上的油燈因門扉開闔,搖曳擺動不已,將不大的空間映得幽黯冷寂。
“喂,吃飯了!”大漢朝垂着紋帳的牀榻喝了聲,將盤與碗擱在桌上。
帳內傳出細弱的聲音:“謝謝!”
那大漢一怔,旋即嘲笑道:“小姐倒是好教養!”
榻上未再傳出聲音,那大漢頓了頓,轉身走出屋子,隨即響起鎖門之聲。與此同時,帳子被掀了開來,露出一張修眉清目的韶顏雅容,眸中靈黠點點,神態淡定從容,不是徐長吟又是誰?
徐長吟下得榻來,攏了攏青絲,踱到案邊坐下,慢條斯理的用了膳,飲了水,繼而起身,在屋中踱了會步,與平素在府裡並無差異,渾無一絲被囚禁的驚慌與無措。似乎她眼下所處的境地,不過是膳食不同,散步的地兒也不同罷了。
油燈已燃了泰半,門外的吆喝喧笑聲不絕於耳。她在案前站定,從袖中摸出隨身攜帶的短匕,挑了挑燈芯。
從半郊林被擄持至此,她一路蒙着雙眼,無法得知究竟被擄至了何處,只知擄持她的共有四人,拘禁她的這間石屋是在山林裡,僅此而已。從他們的話中,她約莫得知,他們是將她當做了京城富賈之女,意圖在她身上撈上一筆。
霍琅雲等人應已發現她失了蹤,然按她被擄持後所行的路途計算,離半郊林已十分遠。等救兵前來,也需一番時間與精力。若這些人只是單純拿她換贖金,明日當會將勒索信送入京。可他們既未拷問她的家世,也未多問一句姓甚名誰,如何送信?他們若是早已知道她的身份,是吃了熊心豹膽,膽敢勒索魏國公府?
這其間的矛盾讓她頗爲費解,也只能暫將他們當做敢擄虎鬚的匪徒,但若真是如此,她的處境就堪虞了。
等救兵費時,自救有何良方?她清眸四顧,石屋裡的東西一目瞭然。地是硬質的石地,牆是壘砌的磚牆。砸牆挖地具是不可能的。窄窗以木條封死,只能透過縫隙勉強看見婆娑的樹影和三堆草垛。扇門緊鎖,且守有四名大漢,門窗逃出也無望。然不容樂觀的環境並未讓她沮喪,她取出身上的物事擺在桌上。一柄匕首,一隻銀簪,一個線咕嚕,幾塊碎銀和一隻孩童玩樂的彈弓。
她拿起巴掌大的彈弓,來回掃視桌上的物事,若有所思。
晉王府燈火通明,歌舞聲猶未平歇。
堂皇的樓閣裡,四名貌美婀娜的舞姬正翩翩起舞,未敢朝東首正聽侍衛稟報的朱棡望一眼。
“好,做得很好!”朱棡哈哈大笑,“先關她一晚,明日本王再來一出英雄救美!”
那侍衛諂媚的道:“恭喜王爺抱得美人歸!”
朱棡放下酒杯,譏嘲的道:“美人?本王府裡的女人哪個不比她美貌?若非她的身家,本王豈瞧得上她?”
“是,是,小的多嘴,小的多嘴!”那侍衛陪笑不已。
朱棡揮了揮手,“行了!魏國公府與燕王府有何動靜?”
“燕王府並無動靜,想必還不知此事。魏國公府未將事情聲張,只派人在京畿搜尋,而搜尋的方向和線索,具是郭大人命小的事先設好的!”
朱棡滿意的點頭,“很好,繼續派人盯緊燕王府和魏國公府。事成之後,本王重重有賞!”
“謝王爺!謝王爺!”
燕王府。
七錄齋裡靜可聞針。朱棣坐在黃花梨木翹案之後,以掌撐頰,閉目小憩,神色平靜。
侍立兩側的明福與明祿噤若寒蟬,垂手恭立,不敢動分毫,生怕一動,便將書房寧謐的氛圍打破。
忽地,門外傳來沉穩的請安聲。
明福明祿立即覷向朱棣,朱棣仍未睜眸,淡淡吩咐:“進來!”
明福趕緊上前,打開扇門。門外站着名英武不不羈的男子,正是李紹棠。他一入書房,即圈手稟道:“王爺,已查到徐小姐的行蹤。”
朱棣的雙目終於睜了開來,迸出深暗莫測的光芒:“人在何處?”
“孫陵崗!擄持徐小姐的共有四人,幕後指使者……”李紹棠微頓,“似與晉王府有關。”
朱棣眼神倏冷,“三哥?”
“屬下不敢妄測,只是見到晉王侍衛周熊中與綁匪有所聯繫。”
朱棣臉色微沉,朝一旁的明福明祿吩咐下去:“備馬!”
夜已深,寒氣遍起,黑黢黢的山林裡陰氣森森。
石屋外,兩名大漢靠着火堆在打盹,另二人則提着酒,不住灌上幾口,醉醺醺的胡吹亂侃。石屋裡,徐長吟靜靜站在門後,側耳聽着門外的動靜。良久,她輕步無聲的踱至窗旁,將平目高的木板小心翼翼的取下,窗子露出三寸餘寬的空隙來。她等了等,門外除了二大漢的醉話聲,並無異樣。她望着二丈餘遠的草垛,從窗隙間探出手,略等片刻,復喃喃道:“風向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