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浮玉,蓋罩桂宮,又見脊獸連雲,穹宏深邃,氣勢恢宏。
懋懋園中,有壽鹿玄鶴,瑤草奇花,滿目珍奇,滿園芳萃。繞泉廊廡間,有一行身影逶迤而來,迎風聽得朗朗聲音:“按親王府制,內城建有承運、圜、存心三正殿,承運殿左右配有東殿和西殿,次爲圜殿、存心殿,週迴兩廡有屋室一百三十八間。”
但隨話聲,就瞧見廊道上一名身着青袍、面貌清俊的年輕官員手捧冊籍,正畢恭畢敬地向朱棣介紹着:“三正殿後是爲三宮,各闊九間,宮門兩廡有屋九十九間,概宮室共計八百六十三間,另有廳廂、典膳所、祿米倉、庫房等室數十……”
朱棣忽地擡手打斷了他:“荊長史,今北平府人口幾何?”
荊蘇合攏冊籍,道:“城內約有十一萬三千餘人,其中有三萬爲晉浙兩地的徙民。城外除卻駐軍外,另有前朝的降兵、官員與家眷,皆被編入各衛所之列,約有七萬餘人。”
“此前每年所耗米糧是多少?”
“約六百萬石!”
朱棣略有沉吟,又道:“內城還有多少前朝留下的宮監,又有多少通曉蒙文或前朝風尚之人?”
“餘留宮監約有六十餘人,據下官所知,通曉文字的應不足十人,不過應是皆悉前朝風尚的。”朝廷明令禁止百姓沿襲前朝習俗,需恢復前朝以前的名諱、衣着等,但畢竟前朝統治了九十餘載,一時間想完全改善並不易。
“挑幾個伶俐的,明日帶來見我!”隨着話音,朱棣漸緩步伐,目光望向斜前處,嘴角擒起了三分微笑。
荊蘇微微撇首,瞧見九曲廊橋上有婀娜影姿蹁躚而至。爲首滿身閒冶的正是燕王妃,後隨數婢。他目光掃過,忽地瞧見其中有抹艾綠身影,是個手提胭脂劍,桃花玉面的女子,眉眼含嬌,卻又浸染勃勃英氣。他一見之下,不由有些失神。好在他很快醒神,長身揖下:“微臣參見王妃娘娘!”
“荊大人請起!”徐長吟婉婉一笑,將葇胰輕輕放在了朱棣伸來的掌心裡。
朱棣低首問道:“身子好些了?”
“不過有些不服水土罷了,歇了一日也就無礙了。”徐長吟轉向荊蘇,問道,“荊大人,聽聞前朝有不少藏書皆由你掌管着?”
荊蘇欠了欠身:“是,下官整理好後即給娘娘您送來。”燕王妃好書他是久已耳聞,況且徐達早有囑咐,要將那些前朝皇室藏書交給燕王或燕王妃。
徐長吟笑了笑,“那便有勞了!”
荊蘇但見燕王夫婦未再有吩咐,便深揖身道:“下官告退!”待朱棣應允後,他微直身,餘光又朝任怡覷了眼,這才退身離開。他這一瞥倒叫徐長吟看得分明,不由側首瞧了眼毫無所覺的任怡。
朱棣牽她往前走着,道:“待一切安置妥當後,我欲去巡視封地。”
徐長吟頷首,“府中內務我會上心,你自安心去吧!”
朱棣挑眉,“難道你不想與我同去?”
徐長吟一笑:“自是想,不過我想先熟悉內務,免得疏久貽事。”前有徐達營建鞏固宮城,又有荊蘇等臣整肅內務,其實無需她累心。但她今昔面對的已不再是尋常一邸之衆,而是一座藩國之衆,需要熟悉的人與事實在不少。
朱棣抿脣未語,又聽她笑道:“待中秋過後,我欲送娉望出嫁,王爺可不能落下這份禮呀!”
朱棣睨向隨侍在側的娉望,就見她臉蛋緋紅,害羞不已。朱棣淡淡一笑,“聽說王行五擅辯米糧,本王欲讓他在祿米倉任個吏員!”
娉望聞言是又驚又喜,慌忙跪下:“奴婢謝王爺恩典!”祿米倉乃是存儲俸米之處,如非萬分信任或可靠之人,斷無法去那兒司職。吏員雖說職位不高,但對王行五一介菜販而言,也可謂是躍上了彩枝頭。而她跟在徐長吟身邊已久,也瞧得出朱棣看人多重才,只要王行五上進努力,豈會沒有提升之日?
徐長吟扶娉望起身,對羅拂點首示意。羅拂笑着從懷中取出一紙,遞給了娉望。娉望困惑接過,赫見那紙上寫着斗大的地契二字。她愕然的睜大了眼,就聽徐長吟含笑說道:“王爺送你們一個前程,我便只能送你們一個安身。”
娉望霎時落下淚來,望着徐長吟和朱棣的眼裡滿含感激。徐長吟見她落淚,也難掩不捨,拿帕子替她拭去淚花:“王行五願舍京師前程,千里追隨你而來,這份誠心實屬難得。你隨我多年,如今能嫁得良人,我亦高興,只望你們能相扶相持,相濡以沫!”
娉望哽咽難言的拼命點頭,眼淚淌得愈發洶涌。任怡嘻笑上前:“娉望姐姐,王爺賜了個好差使,娘娘又送了間好宅子,這等好事該當是欣喜若狂,你這一哭就煞風景了呀!”
羅拂也上前勸慰,終讓娉望止了淚,也讓徐長吟心情稍霽。朱棣讓羅拂將娉望帶下梳整,轉而對任怡道:“同家裡說過了?”
“說過了,說過了!”任怡連連點頭,“家父一聽我、聽屬下能留在娘娘身邊司職,差點沒放鞭炮慶祝,還讓屬下定要拼死保護娘娘的安危!”
朱棣聽得滿意,徐長吟笑道:“無需這麼彆扭,便就如常自稱吧!王爺留你在我身邊,也是想找你與我作個伴,可不需得你出生入死。若是可以,我倒想請你教授我幾招。以前也請人教過一些,只是時長日久那人懈怠了,我便也忘了個七零八落!”說着,她溜眼睨向朱棣,話中的“那人”指的正是他無疑了。
朱棣自然不會應聲,若無其事的將視線投向了遠處,一派事不關己。徐長吟好氣又好笑,暗暗掐住他的掌心。任怡聽徐長吟竟願學武,興奮的連聲道:“絕無問題!我學的也多是適合女子的招式,只是學來有些枯燥!”
“這無礙的!”徐長吟掐他半晌無反應,頗覺無趣的欲抽出手,豈知被他反手握住,旋即他竟以指尖撓起她的手心來,害得她險些笑出聲,不由瞪了他一眼。
任怡似乎瞧出了燕王夫婦正在“打情罵俏”,趕緊識趣的道:“王爺,娘娘,我想去各處熟悉熟悉,先行告退了!”
“退下吧!”朱棣一併揮退其餘宮監。待閒雜人等退開後,徐長吟連忙拉開他做怪的手,嗔道:“我道淮真怎地喜歡撓人手心,願都是與你學的。”
朱棣似笑非笑,“我的女兒,自然似我。”
徐長吟知他得意淮真更親近他,便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糾纏。她靜默了一會,緩緩說道:“王爺去陪陪汝嫣吧!”闊別多年,重回舊地,卻是家國物事人非,縱是何人也會鬱鬱寡歡,只是賞汝嫣太過體貼,從未坦露過不樂,依然如常的恬淡無恙,但這樣反而讓她更加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