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長吟拾步走到院門前,拉開了門,但見馬氏笑眯眯的站在門外,手邊挽着個菜籃子。
“馬大嬸,”徐長吟眉眼一彎,“快請屋裡坐!”她方纔還打算去隔壁找馬氏,卻不想其先來了。
馬氏親暱的拉過她的手,笑道:“我估摸着你對這周遭也不熟,便想着帶你去附近認一認路。這每日一開門,柴米油鹽樣樣都差不得,我昨日瞧你們也未置辦甚麼,應是缺了不少東西。”
徐長吟不免露出感激的神情,也籲出了一口氣:“我可正愁着這些。您先屋裡坐,我收拾一下便走。”
馬氏也笑了,朝幾間廂房溜了圈:“燕兄弟不在家?”
“今日有些事兒需處置,他一早便出門去了。”徐長吟說着,將馬氏往堂屋裡引去。
堂屋裡收拾得甚是整潔亮堂,正中八仙椅後掛着幅山水畫,已有些殘舊。
“這會無水無茶的,實是多有怠慢了。”徐長吟頗是不好意思。
馬氏笑了出來,“你與我見外這些做什麼?不打緊,不打緊。”
徐長吟又是歉然一笑,招呼馬氏坐下,便趕緊去西廂收拾。
過不多時,她換了一襲藏藍春衫出來,雲髻包以素淨的發巾,雖說樸素無華已極,卻也不減秀雅氣韻。她遂又去廚舍找了只竹籃,再回了堂屋。
馬氏一見她,起身笑道:“這便走吧!”
“誒!”徐長吟輕快的應了聲。
出屋鎖了門,她與馬氏相皆往人頭攢動的街市行去。
熙熙攘攘的街市上,挑擔趕車的、騎馬乘轎的行人川流不息。街道旁茶寮、酒肆、客棧、當鋪、作坊鱗次櫛比,看相算命、胭脂水粉小貨攤也不見缺。
馬氏帶着徐長吟往人少些的地兒走着,信口問道:“家中還有什麼親人?”
徐長吟一邊避着摩肩接踵的行人,一邊應着聲:“雙親和兄姊弟妹皆在京城,有兩位兄長與嫂嫂也會搬來,今日應是能到了。”昨日朱樉與朱棡就應已起程,按路程,一日也足矣。若是路上略有耽擱,今日也能到了。徐長吟想着朱樉與朱棡住進來後的日子,必是不乏“熱鬧”。
馬氏微微點頭,“原來如此。”
徐長吟轉而問道:“馬大嬸,昨日我家相公與馬大哥之間究竟是發生了何事?”朱棣不肯告訴她,她便從旁打聽,也是一樣。
馬氏聽她這麼問來,不禁慚愧的搖了搖頭:“昨日那事,是我當家的糊塗。他去酒館送染好的布匹,剛走到門口,便發現錢袋子不見了。適巧燕兄弟在他身側,一個糊塗,就將燕兄弟當作了賊兒,才引出一連的誤會來。幸好後來說了清楚,才知是一場誤會。”
徐長吟恍然,難怪朱棣不願說,畢竟他堂堂燕王被誤認作賊兒,可不大光彩。突地,她腦海中浮現昨日將朱棣踹下牀的情景,不禁“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昨日可真是朱棣的“好”日子,白日被認作賊兒,晚上又被踹到牀底下,足以讓他“銘記”了。
馬氏見她笑得奇怪,奇道:“燕妹子,怎麼了?”
徐長吟略收斂了笑,不答反問:“馬大哥是做布坊營生的?”
“他啊,是隔街青邱染坊的染匠,染坊主人是一位同宗的叔伯,故而平日也讓他管些藍手掌櫃①的事,也因此我們才遷來了這裡。”
徐長吟點了點首,聽馬氏問道:“我瞧着燕兄弟也不像尋常人家出來的,是打算考取功名?”瞧這小兩口,雖說衣飾從簡,那氣質可掩不住。八成是家中沒落了,方搬回了老家。
徐長吟略有琢磨。她知朱棣與朱樉、朱棡前來中都,除卻察民情、體民生外,還需去軍中講武,可這話不能隨意說出。她頓了頓,笑道:“有此打算。不過,過兩日也會請族裡的長輩出面,替他在軍中謀個文書的事兒。畢竟,這日子還是得過的。”不知朱棣去軍中,會不會有晌銀。
馬氏點頭附和:“是這個理。日子也得過,等你們有了子女,更需操心。”
徐長吟聞言臉蛋倏地一陣發熱,忙轉了話題:“馬大嬸,我需添置些柴禾,不知哪兒有?”
馬氏笑道:“待會我給你送一些去就是了,後天有個叫張石年的會送柴來,他的柴好又便宜,往後你直管向他買就成了。”說話間,馬氏在一間“李記糧鋪”外停下,“我平日都在這間鋪子添置,店家爲人厚道,東西也好。”
正說話間,一個留着山羊鬍的中年男子已笑容滿面的迎了出來:“馬大嬸,今日要添些什麼?”
馬氏將徐長吟引入,對店家道:“我這妹子方搬來,家中糧油都是見缺。各種添置了,還要勞煩掌櫃給送一趟。”
店家和氣應下:“沒問題,您二位直管挑好了,我一會就給送去。”
隨後,馬氏便一一替徐長吟介紹選起米油,哪種實惠,哪種經用,具是居家過日子需懂的。徐長吟聽得仔細,最後買好了米油等物事,告訴店家半個時辰過後送到即可。出了糧鋪,馬氏帶徐長吟去了菜市。菜蔬類徐長吟倒是經驗頗豐,畢竟自個耕作也有些經驗,菜蔬是否新鮮一瞧便知。待竹籃裝得買當了,徐長吟又央馬氏帶她去買些菜蔬種子。
馬氏得知她想在院中闢塊菜地出來,直打趣等有了收成就向她買。
馬氏帶她去買菜蔬種子,路途有些遠。等徐長吟覺知這路有些熟悉時,已然看見了他們的兩匹蒲稍馬,已經昨日那名三問辯馬主的年輕漢子。兩匹蒲稍馬溫馴的栓在樹下,那年輕漢子依然老神在在的席地坐着,只是神色已胡些疲態。
徐長吟心中微動,突聽身邊路人說道:“這人從昨日就一直坐在這裡,也不知在幹什麼?”
徐長吟面露驚訝,不禁頓住了步伐。難不成此人一直在等馬主來認馬?
馬氏見她停下,問道:“怎麼了?”
徐長吟又朝那年輕漢子望了眼,嘆息着搖頭:“沒什麼,走吧!”朱棣信口將蒲稍馬送與有緣人,豈知會遇上這麼個耿直心腸的漢子。
購置了一應所需,刻餘過後,徐長吟與馬氏各自回了家。
朱棣還未回來,不過多時,馬氏便和兩個孩子抱了一大捆的柴禾過來。此時,糧店也將她買的東西送了來。
馬氏幫她收拾好東西,徐長吟趕緊去升爐竈的火,想燒水待客。不過,這活兒她並不熟練,結果給弄得滿廚舍濃煙,直嗆得她涕淚連連,最後只得灰頭土臉、咳嗽不止地往外衝。孰料,她剛狼狽衝出,就一頭撞入了一具溫暖的懷抱裡。
“青天白日的,娘子想投懷送抱也無需如此急切!”那低沉悅耳,又帶着特有的淡淡戲謔口吻,不必多猜,自是朱棣無疑!
徐長吟滿眼淚花的擡起頭,一眼見着果然是他,登時面紅耳赤的推開他,“你何時回來的?”
朱棣但見她梨花帶淚模樣,芙靨如抹烏墨,殷脣懊惱地微噘着,眉宇間流露着小女兒家的嬌嗔之態,比之平素的端方素雅又別有一番韻味。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嘴角逸出一絲笑:“剛回來,馬大嬸說你在後院。”今日倒是不錯,一回來就有人投懷送抱。
徐長吟沮喪的垮下肩,朝仍不斷冒出黑煙的廚舍望去,“你先去堂屋歇會,我再去生火。”
陡然,馬氏從前院過來,一見後院濃煙滾滾的景象,頓時驚呼道:“哎呀,燕妹子,廚房失火了嗎?”
徐長吟霎時只想找個地洞去鑽,尷尬的解釋:“不是,不是。”
朱棣在旁接話:“只是這竈裡只生煙,不生火!”
他的風涼話惹得徐長吟一記輕瞪,那邊廂馬氏已掩脣笑了起來:“那還好,那還好,我去瞧瞧。”說着,她扭身往廚舍裡走去。
徐長吟又朝朱棣瞪了眼,也趕緊跟了進去。
在經由馬氏一番指點之後,爐竈裡的火終於生了起來。
朱棣負手站在廚舍不遠處,望着廚舍裡徐長吟忙碌的身影,嘴角的笑意似已氾濫。
刻餘過後,徐長吟小心翼翼的端出了一壺熱茶,未來得及洗拭的臉蛋上猶有幾道灰煙痕跡,卻未將她此刻的自得掩下去。
“生火燒水,比起作文章而言,娘子以爲哪一樣有趣?”朱棣在她沏茶的當口,壓低聲笑問。
徐長吟斜睇他一眼,輕哼聲道:“生有涯,知無涯。各有各的樂趣!”
朱棣似笑非笑,端盞喝茶。那邊廂,馬氏也不便久留,喝了幾口茶,便笑着告辭了。徐長吟對她自是感激,一直送到了門外。
回了堂屋,徐長吟遂將馬氏今日帶她去添置一應物事,且還送了柴禾之事悉數說了。
朱棣也不見意外神情,“這一對夫婦確是爲人厚道。”
“對了,今日我見到昨日那名年輕男子,還守着兩匹馬。”徐長吟呷了口熱茶。
孰料朱棣也點了點頭,“我也看見了。”
徐長吟側首,“是要不聞不問?”
朱棣叩了叩椅背,若有所思:“待看此人明日是否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