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一道峨眉細月，芊芊柔柔，似現還隱，朦朧美好。
還有十來日，就是八月十五了，巧瑜現在一定正在去聚會地點的路上吧。兩年未去參加，此次她定會加倍地欣喜。想着，北冥昊宸不覺微笑，伸手取出懷中那個在赤城買下的木壎。輕輕擦拭了一下後，便將壎放在脣前，望着細月專致而深情地吹奏了起來。
壎音飄渺，夾雜着吹奏者內心的平靜與坦然，優美動人。正埋頭吃着烤雞的零微殘憶聽此，卻驚愕住了，手上一鬆，肉塊便掉到了地上，沾滿了泥沙。
壎，是壎聲！這怎麼會有壎聲？擡頭看去，卻見是北冥昊宸。火堆燃燃，白衣男子望月吹壎，壎音飄渺動聽。很美好的一幕，可在零微殘憶眼中，卻是那樣的刺眼，那樣的令她心口抽動滴血。美妙的曲子，像極了一把鋼刀，正一下又一下地刺入她的心臟。她無法躲開，只能忍受着這來自更來自靈魂的劇痛。
爲什麼？爲什麼他要和那人一樣，都會吹一手好聽的壎呢？爲什麼上天把我從那人的身邊帶走了，卻又把他送到我面前？爲什麼一定要再讓男人來折磨我呢？爲什麼，爲什麼要是他？心底的聲音隨着刺痛一同涌來，如潮水般將零微殘憶淹沒。
“夠了！”零微殘憶緊握已泛白的十指，死咬着下脣，痛苦地低聲道，“真的夠了，不要再吹了。”
壎聲依舊在，好像北冥昊宸並未聽到她的話，不禁引得零微殘憶憤怒而起，大吼道：“夠了，我叫你不要再吹了！”
這突然一吼，讓北冥昊宸心驚，手上一抖，壎便跌落在地。側頭看向零微殘憶，那戰慄着的軟弱身軀與滿臉的憤怒，以及眼中的痛苦，無不讓他不解與心疼。她怎麼了？爲什麼剛纔還好好的，現在卻會這樣？是我惹她生氣了？
“你怎麼了，零微？”北冥昊宸小心地問，生怕再惹到她，“是我做錯了什麼，讓你這麼生氣嗎？”
“我……”欲開口說什麼，可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要說什麼了。壎聲斷了，心痛與憤怒也似是隨之散去了。
看着北冥昊宸，零微殘憶更覺疑惑。好奇怪呀，以往聽到壎聲，我只是會感到心痛、悲傷、無助、怨恨，可爲什麼這次聽他吹壎，我感覺到的更多的還是憤怒呢？好像天下間誰都可以吹壎，唯獨他不能。真是奇怪！
想了想，零微殘憶還是笑了笑，淡淡地道∶“沒什麼，只是我不喜歡壎聲，每次聽到，都會難以控制自己。”看向北冥昊宸，“不好意思呀，打擾了你的雅興，你一定被我嚇了一跳吧？”
“沒事！”北冥昊宸不介意地笑了笑，“應該說抱歉的是，如果不是我隨意吹壎，你也不會這樣了。”撿起地上的木壎，毫不留情地用力捏碎，只見木屑如沙礫般從北冥昊宸的指間滑落，不留下一絲痕跡。
“你……”零微殘憶驚異，不明白他爲什麼要這麼做。
“你不是不喜歡聽壎嗎？這樣你和我待在一塊兒，纔可以確保不會再聽到了。”他不想看到她再像剛纔那樣痛苦，可又無法保證自己她與她在一起時，不會不自覺地吹壎，所以只好如此了。
“可是……”零微殘憶欲言又止。咬了咬下脣，只是看着北冥昊宸發愣。
“呃！”見此，北冥昊宸反覺尷尬。擡頭看了看月亮，想看什麼後，便問，“對了，你還沒告訴我，項羽與虞姬是什麼人呢。”
“啊？”零微殘憶有些反應不及，忽而想起在那些殺手出現時，她開玩笑說的話，不禁笑了。“只是隨口說的玩笑話，你怎麼還記着？”
“當然要記着，你不是說，要再殺退殺手後，和我解釋的嗎？”環視四周，“現在正是時候！”
抿嘴想了會兒，零微殘憶便拍了拍滿是油膩的手，倚着北冥昊宸坐在火堆旁，“好哇，你想知道的話，那我就講給你聽好了，就當，閒來無事說個故事消遣吧。”
望着那道月，腦中似有本古典的書被翻開，不覺輕緩地道出：“從前，有個秦國，國力興盛，破六國而一統天下。然而，天下一統，秦皇也變得好大喜功、剛愎自用、殘暴不仁了起來，推行的暴政逼得百姓沒有活路，紛紛揭竿而起，誓死推翻暴秦。”
“期間，出現了兩個人物，一個是力可舉鼎、豪情萬丈、熟讀兵法、百戰百勝的項羽，一個是仁義佈施、重賢舉能、禮賢下士的劉邦。他二人勢均力敵，相約，誰能率先攻入秦都咸陽，誰就爲王。項羽本以爲自己能率先到達咸陽，取得天下，誰知，有無數賢士謀臣相助的劉邦一路勢如破竹，直逼咸陽，竟比他早半個月便進入了皇宮，推翻了暴秦，甚至還焚燒所有秦律法，與百姓約法三章，宣佈如果他統治天下，那天下間就只有三條律法，不再有苛政嚴律。”
“正當劉邦深得人心時，兵力強盛他幾倍的項羽攻入咸陽，將他逼退到咸陽城外三十里。項羽將劉邦趕出咸陽一事在天下間流傳，都說他背信棄義，不遵守之前的約定，想強取天下。無奈，項羽只好邀劉邦於鴻門設宴，說要和談此事，實則是想講劉邦刺殺於宴上。然而，劉邦雖赴宴，卻帶上了謀臣張良，項羽的連三刺殺計劃一一被張良化解。後來張良更是將秦國玉璽奉上，表明劉邦並無稱帝之念，以求項羽罷手。”
“張良好話說盡，又交出了玉璽，項羽自負，竟當真放過了劉邦，讓劉邦到蜀漢一帶爲王。而項羽則自封西楚霸王，雄霸天下。虞姬，是他身側相伴多年的絕色佳人。他二人相愛多時，項羽便立了她爲後。”
“秦已推翻，又有項羽坐鎮天下，一時間紛亂的天下也平靜了下來。項羽與虞姬只管花前月下，對月舞劍，飲酒作樂，自在快樂，卻忘了劉邦是不可能就此罷手的。就算他想，他身邊的謀臣也不會同意。於是，在張良與大將軍韓信的幫助下，劉邦數年後捲土重來，招募了幾十萬大軍欲與項羽相爭。”
“而項羽雖安逸了幾年，可他出入沙場的威風依舊不減當年。韓信雖自認熟讀兵法，有決戰千里之能，卻也與之展開了多年的楚漢之爭。直至四年後，項羽與劉邦都爲這場戰爭消耗了太多，他們都有些累了，於是韓信獻計，與項羽鴻溝爲界，二分天下，從此楚漢和平共處，不再興戰。和約簽訂後，楚兵歡欣鼓舞。天下太平了，他們都想卸甲歸田，回到久別的家鄉。可項羽沒想到，就在他率兵回城的路上，韓信卻率兵再次來襲，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頓時楚兵死傷無數。”
“這時項羽才明白，韓信是假意和解，趁他們歸心似箭時突襲他們，想贏得最後的勝利。當晚，韓信命人在楚營附近吹奏楚地的民謠，燃起楚兵的思鄉之情，令他們紛紛夜逃。待第二日，項羽竟只剩下不到三千的親兵了。但項羽並不放棄，只要他帶人回到都城，他便可再次招兵買馬，與韓信一戰。可韓信絕不會讓項羽回城。於是在一個叫垓下的地方，韓信埋伏了十萬大軍，想在此將項羽等人殺盡。”
“垓下的地形奇特，易守難攻。韓信在十個出口都埋伏了一萬人馬，項羽領兵從一個出口殺到另一個出口，可當三千親兵只剩下不到一千後，他依舊沒有出去。面對十面埋伏，項羽悲從心生，竟感天數已盡，於是對身邊始終不離不棄的虞姬連聲嘆氣，不知道該如何安置她。明白項羽心思的虞姬不想拖累項羽，便含淚自刎。”
“虞姬死後，項羽心死如灰，卻再也沒了顧忌。草草掩埋了虞姬，項羽便與剩下的一千親兵與漢軍浴血奮戰。幾天後，終於衝破了韓信的包圍，可他也只剩下二十多個親兵了。可項羽依舊沒有放棄，一心想回到都城，東山再起。然而爲了甩開韓信的追殺，項羽等人迷了路，不知回城該往哪走了，便問路邊的樵夫。誰知，樵夫故意爲他指了一條絕路。”
“烏江之畔，面對韓信的數萬大軍，面對親兵盡死，項羽仰天長嘯，絕望地提劍自刎了。之後，劉邦登基爲帝，取得了天下。”零微殘憶輕嘆一聲，“那天的琵琶曲《十面埋伏》就是根據這垓下之圍所編的。”
“原來如此！”北冥昊宸深嘆，“難怪聽着那曲子，就讓人想到沙場的肅殺與血腥。只是，”看向零微殘憶，“沒想到一首曲子的背後，竟有如此悽美的故事。不過幸好，我們沒有像那項羽與虞姬一樣，死於韓信的十面埋伏。”
“他們當真是死於韓信的十面埋伏嗎？”零微殘憶反問，“如果樵夫沒有指一條絕路給項羽，也許他還有一線生機，可以回到都城捲土重來，再次與劉邦一爭天下。到時，天下江山還指不定是誰的。”
“是呀，”北冥昊宸淡笑，“樵夫故意指錯路，想必他也是希望此戰韓信能殺了項羽，使劉邦奪取天下。看來，天下民心已盡歸劉邦。項羽的失敗是因爲他已失了民心。項羽在最後會自殺，也許就是因爲知道了這點，明白一切都已經無法重來了吧。”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便是如此吧。
“有人說，劉邦能勝，是因爲他是個小人，會用詭計，而項羽會敗，是因爲他是君子，是英雄，行事光明磊落。其實，我倒覺得，項羽也許是個英雄，可他只能是個英雄，是個大將，他當不得君王，也沒有那個能力坐穩天下。相反劉邦卻能。項羽之死，除卻民心，更多的，還是他自身的原因，優柔寡斷、婦人之仁、剛愎自用、驕縱自大、當斷不斷，以及他和虞姬的愛情。”
“我不是說，帝王就不能有心愛之人，與之花前月下。只是身爲帝王，必須先天下百姓而後私情，否則，他毀的不僅是他和他所愛之人，更有無數無辜的百姓。”
忽而想到數年前那一幕幕流離失所、天災的場景，零微殘憶深嘆，“先帝，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嗎？”
北冥昊宸頓驚，看向零微殘憶的眼中閃過一絲驚異。
“他與先皇后沈薔的愛情令人欽羨，可正是他的專寵，斷送了沈薔的生命，也使他自己痛苦餘生。他本是個心懷百姓的好皇帝，可失去愛妻後，他終日沉湎於回憶與痛苦間，無視天災使百姓流離失所，難民成羣，孤乞滿街。”
也是因爲這樣，怨懣之氣才籠罩上空，直衝九霄，擾得那該死的命運之神不得安寧，纔會讓我這縷孤魂來到這個世界。零微殘憶無意識想到。
沉默許久，北冥昊宸扯出抹有些勉強的笑來，“你說得對，他的專情不僅斷送了愛妻，使百姓遭殃，也使他自己痛苦餘生，英年早逝。”
“真希望以後天下百姓都能安居樂業，不再有那麼多人以行乞爲生了。”
話語中的悲涼令北冥昊宸心驚，看着零微殘憶，滿眼心疼。是幼年時的遭遇使她如此的吧。
“也希望，日後的皇帝都能在軟玉香閨間憂心江山百姓，不要重蹈先帝與先皇后的覆轍了。”只不過，當今皇帝北冥昊宸是一定不會像他父親一樣，他是那麼地，討厭男女之愛。
隱約，零微殘憶還能聽到，雲海中傳來的那個還有些稚嫩的聲音：
上蒼，北冥昊宸此生只想也只能做一個不負蒼生百姓的皇帝，只期盼你不要爲我許一段既害人又害己的所謂良緣。如果可以，就讓我做個真正孑然一身的孤家寡人。平凡人的幸福，我要不起，也不想要，就請把那份屬於我的幸福，加倍賜予羽弟吧。
“你的這個希望，會實現的。”北冥昊宸肯定地道。他絕不會爲了一個女子而置江山百姓於不顧！
夜鳥忽鳴，北冥昊宸下意識掃視四周，頓時身上僵住，眼中有些震驚。是嗎？他真的不會嗎？如果不會，那他現在又在幹什麼？滿心複雜地看向身邊的零微殘憶。似乎，他已經在不自覺的時候，爲了這個女子，捨棄了他的江山，他的子民，甚至是他的軒弟，他的生命。也許，他對她的喜歡，已經不止是一些了吧。
北冥昊宸頓感五味雜陳。在感情上，他是個膽小鬼，愛上了，卻又害怕愛，想拼力一搏，卻又怕玉石俱焚，輸光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