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輪朝陽東昇之時,詩儀已經離開離山了,大家還沒來得及奇怪詩儀走得如此匆忙的原因,就收到了鶯谷的來信。
“大哥什麼時候啓程回京?”巧瑜問北冥昊宸。
北冥昊宸緊抿着雙脣,猶豫一陣,還是將手中的信箋捏成了粉末揚飛於空中。“傳我旨意,命顧影塵先行回京,主持朝中大局。”
“什麼?”巧瑜驚異,“你不回去嗎?”轉念想到什麼,立即明白了。“你還是爲了憶?”見北冥昊宸黯然,知道自己言中了,不由一嘆。
“大哥,國不可一日無君,你一向都以社稷爲重,這個時候怎麼可以爲了憶置江山不顧,萬民不理?再者,就算你一直留在離山,留在憶的身邊,她也不會有所改變。她的固執,你是知道的,何必再在這浪費時間?”
“我知道!”北冥昊宸滿目傷感,他什麼都知道,可就是捨不得離開她,他又有什麼辦法?看着遠空,突然喃語,“巧瑜,你說,如果我走了,憶她會不會想我,會不會後悔呢?”
巧瑜一怔,“大哥,你……”
“好了巧瑜,”北冥昊宸面容一斂,正言道:“告訴君燁,讓他給四大護法修書一封,吩咐他們去查探楚銘的下落,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回琉球了,數日後,我將啓程回京。”他不能讓回京的路上危機四伏,刺客窮追不捨的情況再發生了。
皓月當空,清風靜拂,蘭亭之內,兩人背倚而坐。
望着那又快要圓了的明月,北冥昊宸暗自惆悵。上次月圓,他盼着時間能過的慢些,而這次,他更希望時間能在這一刻靜止。
“離山真美,一草一木都讓人留戀不已,真希望能一直住在這,遠離那擾人的世俗。”永遠的和你這樣相依相倚。
聽到北冥昊宸的感嘆,零微殘憶也有些不是滋味。望着月亮,也希望時間能夠在這一刻停滯。月圓了,她又要下山了,他也要回宮了,從此,她在江湖之遠,他在廟堂之高,想見上一面,也不那麼容易了。她一直盼着分離的日子,可真到了這天,她反而惶惶不安,難以割捨了。
再看向明月,傷感的同時也怨恨起了那住在月宮的神。命運老怪物,你要封印我,爲什麼不徹底一點呢?如果我真的忘卻了一切,也就不會這麼固執地不肯接受他,讓自己在矛盾中煎熬。
“你如果想住在離山,也不是不可以呀,我隨時歡迎。”
北冥昊宸的嘴角彎起了一個弧度,“好哇,那我回房後,立馬退位給昊羽,從此就在這離山歸隱終老。”歪過頭看向身後的零微殘憶,“憶,如果我不是皇帝了,你會不會就願意和我在一起了?”
零微殘憶一怔,細想了下,似是開玩笑般地道:“不會,我纔不會和一個沒有責任心的男人一起生活。”喜歡你,其實從某個方面來說,也是因爲你是個愛民如子、兢兢業業、有責任感的好皇帝。
責任心?北冥昊宸微愣,不由輕笑。是呀,這水月江山是我的責任,我怎麼可以拋棄不管,真的去做一個愛江山不愛美人的毫無責任心的皇帝?
北冥昊宸把頭往後一仰,抵着零微殘憶的後腦,望月深嘆,“那這麼說,我要做個有責任心的人,就得在那個龍椅上坐一輩子,以離山無緣了?”爲了責任二字,就要我犧牲掉我想要的一切,包括你嗎?
北冥昊宸的悲痛和惆悵讓零微殘憶心頭壓上了千斤重石,她自然希望他幸福快樂,只是,那冰冷的龍椅和陰暗的深宮,真會有他的幸福嗎?
“你想不做一輩子的皇帝也不是不可以呀,只要你培養出一個儲君繼位,而後自己就可以做個逍遙的太上皇了。”零微殘憶不禁脫口道。
“儲君?”北冥昊宸一愣,零微殘憶自己也愣了下,“你要我上哪找個儲君?”
你找個皇后生唄!零微殘憶緊抿着雙脣,沒讓這句話說出來。這話說了,會傷了他,更會傷了她自己,可這也是事實不是嗎?他終歸是要廣納後宮嬪妃,封后立儲的。一想到北冥昊宸抱着別的女人,與她們生兒育女,零微殘憶胸口就冒出股無名火,心酸不已。這,是不是就是嫉妒呢?
凝眉沉默了半響,北冥昊宸才道:“就算是立儲,我也得等個十五六年呀,太久了!”
什麼?零微殘憶咬牙,他還真打算去和別的女人生個兒子呀?
“再說了,等到的也未必就是個帝王之材呀,太平儲君還好,可要是個昏庸無能的儲君那就糟了。”
“怎麼會呢?”零微殘憶瞟了眼北冥昊宸,陰陽怪氣道,“你的兒子必然遺傳了你的智慧,不可能是次品。再說了,就算是這樣,你生他十幾個,不就完了,總有個好的。”最好組成一個連,和康熙一較高下,做個徹徹底底的大種馬。
聞言,北冥昊宸哭笑不得。十幾個?她當他是什麼?湊到零微殘憶耳邊,輕聲道:“你真想我有這麼多孩子嗎?”
呼出的熱氣吹在零微殘憶的耳廓上,又癢又麻,染紅了她的臉,心中更是麋鹿亂撞,可嘴上卻故作鎮定道:“你找女人生多少孩子,關我什麼事?還有,不許你湊我這麼近!”
頭一偏,本想推開北冥昊宸,哪知他湊得太近,這一轉頭,嘴巴竟貼上了他的。眼前的五官放大,幾乎貼着她的,脣上又軟又涼的觸覺更是讓零微殘憶瞪圓了雙眼。不知道是被嚇住了,還是在期待什麼,她竟愣在那沒有動,就這麼直直地與北冥昊宸貼着雙脣對視。
北冥昊宸也被驚住了,也是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香軟的脣瓣讓人心生旖旎,想入非非,而零微殘憶的不推開拒絕,直視着他的眸中的幽深明亮,更似是在邀請他。心下一動,雙臂便伸向了零微殘憶的細腰,將她緊緊抱在懷中。
零微殘憶以爲他是要吻她,哪知北冥昊宸卻偏過頭去,移開了脣,只是那麼緊抱着她,什麼都沒做。不知怎的,這正人君子的舉動讓零微殘憶失落之餘,更覺惱火。笨蛋!白癡!她都允許他在這即將離別的時候來個深情一吻,作爲日後的永久回憶了,他卻不領情。
“傻丫頭!”感覺到了零微殘憶的憤憤不平,北冥昊宸不由輕笑,“你吃醋害羞的樣子,真是可愛!”讓人真想一口吃了你。
“誰吃醋害羞了?”零微殘憶矢口否認,臉上紅潮更甚,掙扎着就要推開北冥昊宸。
北冥昊宸也不強求,就勢鬆開了零微殘憶。看到她紅彤彤的臉頰,眼中笑意更甚,彎着食指輕颳了下她的小鼻樑,“你不僅吃醋了,還嫉妒了呢。”不給零微殘憶辯駁的機會,“你真傻,就算我要找女人生孩子,也只會找你,你何必吃自己的醋?你要我去生十幾個孩子,那是不是說明,你願意給我生這麼多的孩子呢?”
零微殘憶臉紅得都快要熟了,“什麼,什麼亂七八糟的,生那麼多,你當我是母豬呀?”
北冥昊宸好笑着又道:“那你剛纔豈不是把我當公豬了嗎?”
“我哪有把你當公豬,只是當成種馬而已。”零微殘憶嘟囔道。
北冥昊宸皺眉,“種馬?怎麼又成馬了?”
零微殘憶輕笑,可意識到他們在說什麼後,又愣住了。她在幹什麼呀?怎麼會和他說起生孩子的問題?
“我不和你說了,都什麼呀,我可沒說要嫁給你。”
“我也沒說你說了要嫁給我呀。”北冥昊宸突然間很想逗逗零微殘憶。
“那你還在這框着我說什麼,生,生孩子。”說到後面三個字,零微殘憶的臉又不爭氣地紅了。
“我是在說生儲君的事,可我有說,這個儲君由你來生嗎?”北冥昊宸好笑着說,可心底卻有些苦澀。
零微殘憶頓驚,“是呀,你的儲君,關我什麼事?你何必和我說。”陰陽怪氣道。
知道她誤會了自己的意思,北冥昊宸笑着握過零微殘憶的一雙柔夷,“憶,我剛纔說了,我的孩子只能由你來生,我的孩子,也只會有你這麼一個母親。”頓了下,“無論你答不答應和我一起回宮,嫁不嫁給我,在我心中,你都是我的皇后,唯一的皇后。你若嫁我,我就是天下間最幸福的皇帝,儲君之事也不必多想。可如今你卻是不願意嫁給我,更不願意和我回雪陽,”知道說到這,不由苦笑,“既然如此,皇后之位也將一直爲你而虛懸。至於儲君,我可以孤獨一生,終身不娶,可這水月江山必須有一個儲君來繼承,既然你不願,那就只能將此重任交給甘露和冷箏了。”
“甘露和冷箏?”零微殘憶驚愕,轉念一想,也立即明白了北冥昊宸的意思,原來,從一開始她就誤會了北冥昊宸的意思,還爲之吃醋嫉妒。“你是想,過繼昊羽和希白的兒子,立他們的兒子爲儲君?”
“如果我無後無子,而昊羽和希白也都不願意,也就只有這種辦法了。”北冥昊宸低垂下眼瞼。其實,他更希望,是他的兒子繼承他的皇位,他和她的兒子。
“憶,我想再問你一個問題。”北冥昊宸看着零微殘憶期盼道,“如果等到羽弟或是希白的兒子登基了,當我再次來到離山的時候,你是否會願意和我在這,一起看日出日落,觀滿天星漢?”
零微殘憶一愣,細想片刻,微笑着點了點頭,“如果你不是皇帝了,在十多年後還能愛我依舊,甘願爲我放棄皇位,那我又有什麼理由再拒絕你?”到時候,我也就有理由來說服自己想命運之神認輸了吧。
北冥昊宸激動地手都有些抖了。“謝謝你,憶!”雖然你現在不能答應嫁給我,可你還是給了我這個晚年一同隱居離山的承諾,就算到時你並不能做到,在這一刻而言,已經是我最大的欣慰了。
月已偏西,夜涼如水。
“憶,我打算明天天亮後就下山了!”北冥昊宸突然道。
零微殘憶驚愣在那,不知道該做何反應了。明天就走?她該高興嗎?可是,她的心卻告訴她,她很痛,很不捨。
“憶,告訴我,你希望我走嗎?我要的,是真心話。”北冥昊宸直視着零微殘憶的雙眸,認真而嚴肅地問。
零微殘憶第一次見到北冥昊宸如此嚴肅的樣子,不由得也認真對待了起來。希望,還是不希望?
“作爲你的子民,我希望皇上能早日回宮主持大局,君臨天下;作爲你的朋友,我希望你能早些回去承擔你的責任,做個負責任的人。”
“而作爲一個女人,一個,喜歡你的女人,我的心告訴我,我捨不得你離開,希望你能一直陪我在這離山,就如同你對我的不捨一樣。可是,我這個女人,除了感情以外,我更有理智。我的理智卻告訴我,不能讓自己所喜歡的人爲自己揹負上昏庸的罪名,讓自己成爲所愛之人負累。昊宸,愛一個人不是爲了與之相依相倚,而是爲了讓彼此快樂,我不希望你爲了我而承受來自朝廷和百姓的指責和壓力。這,也是我不願和你在一起的原因之一。”
她相信,他會立她爲後,甚至是後宮的唯一,可這就要他付出巨大的代價,承受百倍千倍的壓力。也許無論多大的壓力,多大的困難,他對她的愛都不會減少,可她真的不忍心看到他爲了她如此辛苦,與其那樣苦苦支撐,她寧願就這樣,做對不越雷池卻以朋友身份相交一生的戀人。
北冥昊宸驚愕地看着零微殘憶,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番話來。驚喜之餘,也覺悲涼,難道他們就只能這樣嗎?爲了彼此而遠離彼此?沒有一刻,北冥昊宸這樣痛恨自己的皇帝身份。如果他不是皇帝,他就不必爲了零微殘憶日後會受委屈,失去自由,不再快樂而退縮,而離開她;如果他不是皇帝,零微殘憶就不必爲了他日後會受到百官的挾制與壓力而放棄,而拒絕他。
如果他不是皇帝,也許,他們會有更好了結局吧。北冥昊宸如是想。可他卻不知,就算他不是皇帝,零微殘憶也絕不會如此輕易地就和他在一起,因爲尹桓曾經的存在,因爲命運之神的預言,更因爲她與命運之神的三個賭局。
“明天,你真的就要走了嗎?”沉默良久,零微殘憶才問。
“是呀,這次真的要走了!”他沒有了留下的藉口了。
“那,我明天爲你餞行!”突然想起什麼,“順便,想你兌現當日對你的承諾吧。”
“承諾?”北冥昊宸不解,可零微殘憶卻只笑不語,沒有解釋——
此夜的話別之語,歸隱離山的承諾,卻是在二十二年後才兌現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