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衆神想巴結緋寒帝君,卻摸不準他的喜好,唯恐送錯了禮惹來帝君的厭惡。如今聽聞他對花草上心,尤其是山茶花,便爭先恐後地來花神宮求花問草,好往凝暉宮送去。一時間,鮮少有人問津的花神宮成爲神界除太上老君兜率宮之外最炙手可熱的地方,門檻險些被踩破。衆神打招呼的方式由“你今日得了哪些仙丹?”變成了“你求到了哪幾種花?”我尋了個由頭離開了花神宮,斂了原本的容貌,託司命送我進凝暉宮當了個小仙婢。
衆神只知帝君愛花,便趨之如騖將一盆盆花草往凝暉宮送,卻忽略了他公務繁忙,若要分心於侍弄花草上,不等帝君提拔他們,就要被天君貶下凡去。我慶幸於我的拳拳感恩之心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從前最不耐煩之事,如今卻做得怡然自得。除了我愛他,我想不出任何理由來解釋。
滿園的花花草草在我的精心照料下,長勢極好。我也被提升爲凝暉宮的司花仙官,雖然是個芝麻小官,好歹不用事事親力親爲,但這一官職與帝君的貼身侍婢還是相差了十萬八千里,我不能隨意走動。除了帝君閒暇時到花園來賞花時,我都見不到他。但往往他來時,我都被派去做別的事情,於是,就造成了我入凝暉宮近百年都未曾見過帝君一面的後果。
命運之神終於眷顧了我一次。
我打發完幾個小仙婢去採玫瑰花爲帝君泡茶後,便舒舒服服地靠在藤椅上曬太陽。閉目養神間,我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還以爲是她們採完花瓣回來了。便頭也沒回,隨口吩咐道:“把花瓣洗洗乾淨,曬乾之後,用水煮沸泡成玫瑰花茶交給月華姐姐吧!”
月華是凝暉宮主殿的掌事仙官,平時沒少給我眼色瞧,但我從不與她一般見識。一是愛屋及烏,因着對帝君的思慕,對於凝暉宮的一切我都持包容態度。二是阿爹阿孃只當我外出遊歷去了,若是讓他們知道我跑來當下人,一定會氣沖沖地將我提回去一頓好打。同月華爭執的話,極有可能會暴露我的真實身份。所以怎麼看都覺得忍耐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身後沒有傳來預計中的答應聲,腳步聲卻越來越近,我疑惑回頭,哪裡有小仙婢的身影?赫然站着的銀髮青年,不是帝君還能是誰。我呆愣住,嘴巴張的能塞進一顆鴨蛋。帝君的銀色長髮在陽光的照射下,閃動着耀目的光澤。他逆光而立,俊美無鑄的面龐多了些柔和的線條,我不由得看癡了。
“你是這園中的司花仙官?”
“……”
“這些,都是你親自打理的?”
“……”
“你很怕我?怎麼一直不說話?”
我終於回神,拼命點頭,然後又不停搖頭。
“你點頭又搖頭,是什麼意思?”
我急忙起身,給他讓座。
見他坐下,我才如實答道:“點頭是回答帝君前兩個問題,搖頭是回答最後一個問題。帝君猶如日月,心繫天下,澤被蒼生,讓人心生敬仰。但太陽太過灼熱,一旦靠近,便會體無完膚,月亮又太過清冷,接近亦會被凍僵。所以,我私心想着,帝君乃六界最偉大的神,獨具威嚴卻不讓人心生畏懼。”
他愣住,許是沒想到一個小小仙婢會在他面前說出這樣一番話。但我所言句句發自肺腑,在我心中,任何事物都不能和他相提並論。
很快,他便神色如常,自顧自地拿起方桌上的一塊桂花糕,我嚇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攔,我從未下過廚,這些糕點是我閒來無事做着玩的,形狀像狗啃過似的,慘不忍睹,自己都沒勇氣品嚐。顯然,他的動作快過我,見他波瀾不驚的臉上染上了一層痛苦之色,我真後悔沒有將它們倒掉,要是帝君因此脾胃不適,月華會不會變本加厲地爲難我?
我以爲他會將剩下的塊糕點扔出去,沒想到又料錯了,望見他將它全部放入口中,我感到的不是驚訝,而是驚嚇!見他喉結滾了幾滾,我的心也隨之七上八下的。我嚥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問:“好吃嗎?”
雖然難以下嚥,但終究還是嚥下了,他毫不遲疑地吐出了兩個字,“難吃。”
縱然對我的廚藝有自知之明,但親耳聽到別人的評價,我還是很挫敗的。果然不是我的廚藝出了問題,而是帝君的味蕾出了問題。
“難吃你爲什麼還吃?”我十分關心這個問題,會不會是帝君體恤我下廚辛苦,覺得無論如何都得給我面子把它吃完?我期盼地望着帝君,等着他的下文。
“我想看看究竟可以難吃到何種地步。”他吞了一大口茶,面無表情地說道。
“……”帝君的思維果然與衆不同啊!
見他又想伸手去拿第二塊,我再也忍不住了,迅速奪過盛着點心的碟子,將它們倒在花叢中,然後再跑了回來。
他抱着手臂雲淡風輕地望着我,我乾笑兩聲,悶悶道:“帝君不用再試第二塊了,因爲你只會發現,沒有最難吃,只有更難吃。尋求真理的心情雖然可貴,但帝君以身體爲代價,委實是不划算,不划算。”
話音剛落,就聽到後頭傳來一聲嗚咽,我回頭一看,只見剛纔倒點心的地方一隻肥碩的花貓一邊用爪子摳着喉嚨,一邊在地上來回翻滾。
我尷尬地笑了笑,卻看到帝君的嘴角也含了一絲笑意。
我有些懊惱,帝君肯定以爲我除了侍弄花草,便無一技之長了,正琢磨着做點別的什麼事來扭轉帝君對我的印象,擡頭,卻見他正目不轉睛地盯着奼紫嫣紅中一株並不起眼的山茶花。
我心下雀躍,莫非他還記得兩百年前曾救過一株險些成爲餓虎晚餐的山茶花?
轉念一想,又覺得我這想法太過不切實際。帝君法力無邊,天下蒼生得他援手的數以萬計,他又怎麼會記得一株毫不起眼的花呢?
但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如果我愛上他是果,造成這個結果的原因就是他對我有救命之恩。同樣的,他喜歡山茶花是果,引起這個結果的原因又是什麼呢?
“帝君,我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我咬脣半晌,終於決定問出心中的疑惑。
“嗯?”他的目光未曾移開。
“你爲什麼會喜歡山茶花呢?它們沒有牡丹的富貴,也沒有玫瑰的美豔,更比不上水仙的淡雅,明明它們如此不起眼,你爲什麼還喜歡它們?”
“因爲,她喜歡。”帝君聲音飄渺,幾不可聞。若不是我一直等待着他的回答,肯定就錯過了這句話。
很快,我便見到了他口中的“她”。
我每日都會例行公事將園中的各色花草清點一遍,這日,卻數到少了十盆山茶花。這本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我尋思着,若是帝君來園中一看,發現心儀之物不見了,難免會問上一問,責怪我辦事不利事小,帝君欣賞不到心愛之物事大。於是便找來前一日值班的小仙婢問話,才知道是月華差人把它們搬到了疏影殿。我十分奇怪,疏影殿一向無人居住,爲何會需要鮮花裝點呢?繼續追問,才知道無主的疏影殿即將迎來一位主人,她便是天君的愛女,青綾公主。
對於這位青綾公主,我早有耳聞,卻從未有機會與之謀面。傳聞她容顏無雙,能歌善舞,迷倒萬千風流倜儻的單身男神仙,可她的目光從未在他們身上停留,唯獨傾心於緋寒帝君一人。令人費解的是,天君幾次三番地想爲他們賜婚,都被青綾公主拒絕,衆神紛紛揣測她是否移情別戀,就在他們重拾信心,打算捲土重來時,這位衆星捧月的公主又明目張膽地住進凝暉宮,還真是女孩的心思你別猜,因爲即使想破了頭也猜不出來。
三日後,她大張旗鼓地入主疏影殿,前去圍觀之人將疏影殿圍得水泄不通,我卻興趣缺缺。即便我不想看到她,命中卻註定我倆必須發生交集。她隔日便宣了我去覲見。託她的福,凝暉宮的全貌第一次展現在我眼前,果真氣派非凡。一路穿花拂柳,我見到了那位傳說中的公主。望着主位上雍容華貴的美人,我心中五味雜陳。
我想,若她不是我的情敵,我應該也會像尋常之人驚歎一句“果真妙人”。
她指了指廳中競相爭豔的山茶花,對我道:“聽月華說這些都是你親手種植的,果真好手藝,我很喜歡。”
我沒有回話,我做這些和她半點關係也沒有,她喜不喜歡與我有何干系呢?
立在她身邊的月華對我的沉默十分不滿,聲音尖銳道:“我家公主在和你說話,你竟然敢不回話?!”
我蹙眉揉了揉被刺痛的耳膜,從前她的爲難我都照單全收,但這並不代表我沒有脾氣,果然人善被人欺,我是不是應該適當表現出我的底線?
青綾公主輕聲斥責她:“不得無禮。”然後又對我歉意一笑,“這丫頭一向放肆慣了,你不要見怪。”
再不說話就顯得我小氣了,“公主客氣了,我只是做好我的分內之事而已。”心下卻忍不住疑惑,她怎麼知道月華放肆慣了,這不是她第一次來凝暉宮嗎?怎麼說的好像她們相識已久似的。還有,月華一向心高氣傲,除了帝君,誰都不放在眼裡,如今,怎麼會對這位天族的公主表現地如此恭順?
“第一次見面,也沒什麼好送的,便賞你這顆東海龍王進宮的夜明珠,也算作你辦事得力的一點獎賞吧!”說完,又對月華吩咐道:“去幫我把那顆夜明珠拿出來。”
“主子,這……”月華十分不甘願。
“還不快去!”一直柔柔弱弱的公主即便發怒,也是柔聲細語。
月華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下去了,路過我身邊時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家主子賞識你,你別不識好歹!”
我冷眼瞧着這主僕倆一唱一和,她演這麼一齣戲無非就是想昭示,她是主,我是僕,不可有非分之想。雖然花神族及不上天族的尊貴,卻也不是沒有骨氣的。
月華取來那顆鵝蛋大小的夜明珠,我瞥了一眼,果真舉世罕見,即使放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也能立即亮如白晝。
“我也乏了,你下去吧!我和帝君都很喜歡山茶花,侍弄花草一事,還勞你多費心了。”
我行了一禮便退了出去。不知道爲什麼,明明是用如此溫柔的聲音說出來的話,聽在我耳中卻如此刺耳,她和帝君,我真的很不喜歡這樣的組合。回去之後,胸口便悶悶的,做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來。喚來凝暉宮唯一一個對我畢恭畢敬的小仙婢小桃,轉手將那顆夜明珠贈給了她,小丫頭受寵若驚,收下後便感恩戴德,從此對我愈發恭敬。我笑了笑,青綾公主原意也是如此吧,只可惜我一向視錢財爲身外之物,她這一番苦心只怕是白費了。
自從青綾公主來了以後,帝君便很少踏足花園。睹物思人,如今心儀之人就在眼前,他又何需對着一盆植物寄託相思之情呢?
但我天生就有一個毛病,不見棺材不落淚,不到黃河不死心。沒有親眼見到傳聞印證,我那顆報恩的心絕不會冷卻,帝君這段時間沒來,或許是抽不開身也不一定,等空閒下來,就會再來了。這樣一番積極的心理暗示之後,我每日都亢奮的像打了雞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