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爸冷笑了一聲,臉上是明顯不相信的表情。
白百合卻像是沒有注意到似的,接着說:“你放心,以後沒什麼事,我不會再來打擾你們了。展氏的事,一大半已經交出去了,我以後也不用管了。只留了一套房,還有舊影到大學畢業必要的費用。她畢竟還小。”
展舊影半低着頭,盯着自己的腳尖。
“言溪,你好好養傷。看到你沒有什麼事我也就放心了……我不求別的,我只求……多年以後,當我老得動不了了,臨終以前,能盼到你們來看我。”白百合說完,便從袋中去找了一些水果,拿去洗手間清洗,不一會兒,便有水聲傳來。
展舊影在牀前坐了起來,臉上的表情有些不大自然。見左言溪的目光落在自己臉上,她忙說:“我……我以前不知道我還有別哥哥姐姐。後來,是聽二姐姐說的。我知道了以後,就覺得咱們還是挺有緣的,早就想要來看看你。但媽媽說,你會不高興,才一直拖到現在。我跟媽媽從展公展搬了出來,大概也需要轉校……其實挺好的,我反正在那個學校也不太好,倒想去別的學校重新開始。”
“什麼叫不太好?”左文質忍不住問道。
展舊影尷尬得面都紅了,聲音壓得更低,說:“同學們不太喜歡我。”
“怎麼會不喜歡你?”左文質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才十幾歲的小姑娘,已經發育得不錯,又長得清純可愛,性情溫順,正應該是男孩子們爭相遞紙條的對像吧?
“他們……說我媽媽是做小三的……以爲我不過是個野種……雖然聽得多了倒也不會傷心,但我覺得,如果能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就好了。”展舊影微微舔了舔嘴脣。
左言溪大吃一驚,難怪這展舊影平時性格這麼孤僻,原來是從小就生活在那種流言蜚語的童年世界裡嗎?
左文質也吃了一驚,想要開口安慰兩句,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只好埂着脖子站在了原地。
“現在說得少了,同學關係也好了一點。但因爲習慣了,所以竟然覺得不太適應一樣。”展舊影微微一笑,又覺得自己說這些,把氣氛弄得太過沉重了,忙轉移了話題說,“你們喜歡畫嗎?我也沒有什麼能夠送給你們,如果你們願意有時間的時候去看我,我倒是可以給你們畫上一幅畫。過段日子我還有比賽,正好要練筆。”
左言溪頓了頓,小時候不懂事,說的都是真心話。現在長大了,發現展家的實力要比自己的家的實力強,自然就學會戴上面具去巴結她吧?展舊影大概也明白了這一點,所以纔會覺得不太舒服吧?
正聊着,白百合已經走了出來,手中端着一盤疊起來的水果,接着便在一旁切成片。
病房裡就回蕩着她切水果的聲音,餘下是一片寂靜,氣氛驟然變得尷尬不流通起來。這樣的一家人會面,外人看來似是溫馨,但左言溪卻覺得從頭到腳都不太舒服。
就連左爸的臉色也一陣青一陣白的。
白百合切好水果,便將它們放在了桌了,又找護士要了牙籤,笑道:“你們嚐嚐。”
左言溪吃了一塊蘋果,什麼味道她也沒有嚐出來。忍不住開口道:“話你也已經說了,如果沒有什麼事,就請回去吧。這次的事我沒有怪你,只是我們家也確實因爲你而受了牽連。”
展舊影聽到下了逐客令,立刻有些惶恐地站了起來。左言溪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這樣的千金大小姐,不是應該要大方得體,見過不少世面嗎,表情怎麼會這麼不自然?
白百合拍了拍展舊影的肩,笑道:“你姐姐要休息了,咱們……先回去。”她硬是把那句“下回再來”給壓了回去。
又向左言溪說:“這孩子不太愛說話,也沒有怎麼出過家門,你們要是有空,可以去我家看看它。說起來,我如今要住的地方,言溪你是知道的。”
左爸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等白百合走了以後,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從那以後,白百合果然如她自己所說,再也沒有在左家人面前出現過,甚至連電話也沒有一個了。左言溪傷好後回到家,忍不住拉開窗簾看了看,發現對面那戶人家陽臺上一位婦女正在掠衣服。
一個月以後,方亮傑出院了。他是選擇性的失憶,除家人以外的其他人,他一概都忘記了。因爲這病的原因,他一直在休假。有同事到家裡去看他的,他每回都是一臉迷惘。
左言溪在一家“唯心服飾”的公司裡順利地開始學習服裝的設計,有一次下班途中,她偶然遇到了方亮傑。
方亮傑正在附近的水果攤上挑着水果,左言溪下班以後必經這條路,所以她遠遠就看到了那個修長的人影。
“亮傑——”左言溪緊走幾步,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方亮傑看見左言溪,一如既往的溫和笑臉,“我有個同事家住這附近,過段時間我要上班了,他一直幫我頂着班所以家裡拜訪一下他,順便謝謝他。”
左言溪點點頭,兩個月不見,方亮傑比上次在醫院的時候要胖回來了一點,卻依然還是瘦。
“你瘦了好多。”左言溪嘆道。
方亮傑揚了揚眉,笑了笑,“是嗎?大家都這麼說。因爲大病了一場,總也要有恢復的時間。現在我媽天天給我補身子,差點都要流鼻血了。其實我這病慢慢養就好了,一口也不能吃成一個胖子啊。”
左言溪想起當初婆婆的模樣,也忍不住失笑:“她那也是疼你。”
看着方亮傑略顯迷惘的臉,左言溪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接着笑道:“那我先走了。”
方亮傑已經低下頭去拿塑料袋,只應道:“那的。”
左言溪點點頭,緩緩地走開了。過完馬路以後,她忍不住回過頭,看着方亮傑已經將水果挑好,看着那家老闆稱重,接着從錢夾裡找錢。他穿着純白色的外套,這件外套還是去年自己給他買的。當初買的時候,方亮傑就不是很喜歡。說他天天在醫院穿着白大褂,就已經受夠白色了,出門卻又是一件白色。
他說過以後,左言溪也覺得他穿起來不太合適,就很少拿給他穿了。可是今天看起來,卻是出奇的合身。左言溪注視着那道身影,忍不住雙眼有些模糊。
她不明白自己這是怎麼了。
似乎是感應到左言溪的目光,方亮傑忽然轉過頭。左言溪嚇了一跳,趕緊回過頭,繼續向前走。
他們倆人之間隔着一條大馬路,車流人流穿不息。方亮傑不一定能夠看見自己的背影。
可她卻錯覺地感到後背上一片灼熱,似乎有一道目光已經鎖定了她。這種感覺令她惶恐不安,忍不住擡腿加快了腳步。
方亮傑提着水果袋,看着那茫茫的人海,直到發現那道人影已經快步越走越遠,才緩緩地收回視線。
“先生,找你的錢。”
方亮傑接過零錢,這才提着兩袋水果緩緩地走開了。
他緩緩地上了車,發動了車子,接着想了想,車子調轉了車頭。他一路都開得比較慢,一邊注意着路況,一邊看着道路上那個嬌小的人影。
無論她身邊有多少人,方亮傑總能一眼就認出她來。
看着她站在公交站牌前,接着不見人影,方亮傑才踩了一腳油門。
左言溪每天回家都非常準時,她到家的時候,一般左爸已經煮好了飯。如果還沒有來得及炒菜,她便將左爸從廚房從廚房裡趕出來,親自動手。
“你不是還在學習嗎?怎麼都不用加班的?”左爸跟到廚房來問。
左言溪已經繫好圍裙,笑容溫暖地說:“沒看我的工作包多大嗎?主管同意讓我帶回家來畫,你就沒操這心了。”
左爸怎麼能夠不猜心?他嘆了一口氣,說:“我也不是希望你能賺多少錢,但是你也要多交際一下。每天除了上班,其它時間都在家裡,這樣怎麼能夠遇到好人?”
左言溪愣了愣,纔會過來原來左爸說的是找男朋友。
“你別以爲人人都像方亮傑那樣,處心積慮地要靠近你。幸福得靠自己去爭取的,明白嗎?你天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去了公司又只顧着忙工作。這樣下去怎麼行?我聽高大爺說,他有個侄子……”
“哎喲爸,我都不急你急什麼?再說我現在不想那些事。”鍋裡的油已經熱了,左言溪將盤裡切好的瘦肉倒進去,翻炒了兩下,“爸,你先出去吧,好了叫你吃飯。”
左爸還要再說,但見左言溪的表情已經不願意再聽下去,只好面色難看地作罷。
左言溪一道菜出鍋,見左爸還站在門口。只得放下手中的鏟子,笑道:“爸,您這是怎麼了?我的事我自己會有安排的,這急也急不來呀。況且,我真的還不想着那些事。現在單身女性多得就是,我也不算老。”
“你……你媽跟你這麼大的時候,文質都出世了。”左爸的表情已經成了灰色。
左言溪正色說:“那怎麼能比,時代不一樣了嘛。再說我離婚還不到半年,就急着四處張羅。這不知道的,還以爲多耐不住寂寞呢。再說,你以爲現在的女人只用張一張好臉就好了?重要的是內材,想要給您找一個好女婿,那我也得練成那本事不是?最關鍵的是,我個人覺得現在挺好的。”
左爸聽她找了這麼一堆理由,只能嘆道:“你以爲我是多想把你嫁出去?我還捨不得呢。只是人家說,忘記舊愛永遠只有兩種方法,一是時間,二是新歡。如果時間和新歡都不能,那就只能是兩種原因,一是時間不夠長,二是新歡不夠好。我這也是早點希望你能夠開始新生活,偏偏你不能明白我的苦心?”
“我又不是水晶做的,自己的心態自己會調整的。你放心,我真覺得現在挺好。咱們一家人平平靜靜和和氣氣的就行。”左言溪將左爸推到水發上坐着,接着說,“10分鐘以後就可以開飯了,您看一會兒電視。”
說着,她再次回到了廚房。
沒錯,現在這樣就挺好的。雖然每回想起之前的事,還是能勉會覺得有點兒牽動。但好歹一家人在一起,又過回了平靜的日子。她還可以努力去完成自己兒時的夢想。
她會努力使自己變得強大,變得獨立。不再做從前那個軟弱又怯懦的女人。
未來,還是很值得去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