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初將臉埋在她的後腰上,輕嗅着她身上清冽的香氣,幽涼的聲音微啞:“小白……小白……。”
小白……
秋葉白感覺着他的臉頰輕觸着她的背部,他的呼吸輕輕地拂過自己的背脊,讓她只覺得脊背微軟。
她幾乎疑心自己是否聽錯,他聲音竟似帶着的一絲委屈,一絲無奈、一絲澀然。
她何曾見過他這般模樣?
這般驕傲的公主殿下……
他是在求她麼?
秋葉白垂下眸子,掩去眼眶裡的澀然和不忍,伸手有些微顫地撫上他環住自己腰肢的手,一狠心,拉開他的手,背對着他輕聲道:“你剛醒,還是在車上歇着,我會告訴他們你不舒服。”
說罷,她便徑自下了馬車,逃也似的匆匆地走向不遠處正在收拾準備的糧草車隊。
她怕自己一回頭,便忍不住轉身就抱住他。
可這一次,她不想心軟,亦不能心軟,更不能讓步,除非他真的能承諾日後在任何事情、任何時候都將她視爲平等的伴侶,而不是將她只是視做需要保護的所有物。
“四少?”小七看着秋葉白步履匆匆過來,眸色還有一點紅,他不禁一怔,眼裡閃過憂色。
秋葉白看着他搖搖頭:“無事,準備得怎麼樣了?”
小七點點頭:“基本準備就緒,咱們可以出發了。”
“那就出發罷。”秋葉白點點頭,正準備去尋馬兒,便忽然看見梅蘇牽了她的烏騅騎過來,自然而然地將手上的繮繩遞給她。
“大人,你的馬。”
秋葉白一怔,隨後接了過來,淡淡地道:“多謝梅司運。”
“大人客氣。”梅蘇亦依舊溫雅有禮。
隨後,她便翻身上馬,一揚鞭子,冷聲道:“衆人聽令,進城!”
“是!”衆軍士們齊齊高聲應道,隨後便押着糧草跟在秋葉白之後出了村子,向泉州而去。
小七看了眼不遠處掛着象徵帝君授命飛龍黃旗的馬車毫無動靜,又看向寧秋,壓低了聲音問:“這是怎麼了?”
寧秋無奈地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又沒進去。”
只是看樣子,怕是兩位又吵起來了。
寧春則是徑自一邊牽着馬兒越過他們,一邊面無表情地道:“走了,瞎操心什麼,四少自有決斷。”
寧秋和小七互看一眼,也都立刻翻身上馬跟上秋葉白。
雙白遠遠地看着大隊人馬都快出了村子,遲疑了片刻,正要上前詢問自家主子,正好聽見馬車裡傳來百里初幽涼低柔的聲音:“走罷。”
雙白便看向一白,一白坐在馬車上搖搖頭,他完全不能理解他們這些腦子特別複雜之人。
雙白一邊翻身上馬,一邊暗自嘆息,他就不指望這傢伙能爲殿下分憂。
一白一甩鞭子,駕着馬車也綴在大隊人馬後面出發,零零散散地易容成押糧士兵們的鶴衛們方纔不動聲色地跟上了運糧的車隊。
而馬車裡一直悄無聲息。
……*……*……*……*……
因爲早早地令人進泉州城通報,所以秋葉白領着大隊人馬到達泉州城外的時候,泉州府尹已經鋪開所有迎接上官的儀仗領着自家師爺並一席府衙官員、鄉紳並看熱鬧的百姓們在門外翹首以盼。
“下官領泉州百姓參見督公大人!”何珅領着衆人恭謹地對着秋葉白彎下腰去。
“府尹大人請起,諸位請起。”秋葉白下了馬,示意衆人起身。
何珅起了身,迎了過去,他走近了之後,一眼看見秋葉白秀逸無雙的面容,雖是遠道而來,一身青衣卻素雅乾淨,青袍飛揚,一身清風明月的風華。
他頓時兩眼發直,盯着她的臉就有點兒移不開眼,連邊上的師爺偷偷扯他的衣襟,他都沒反應。
秋葉白自然察覺了何珅的異樣,她挑了下眉:“何大人”
這位大人的眼神,她也不是沒有見過的,那些經常光顧綠竹樓的王孫公子,這種眼神太常見了,看來這位何大人也是男風‘同好’。
何珅見她看過來,目光銳利清冽,似一陣冷風掠過,令他一個激靈,方纔反應過來,乾瘦的臉上堆滿了笑意:“抱歉,抱歉啊,下官是小地方的人,從來未曾目睹過大人這般氣質高華的人物,一時間失態了。”
秋葉白淡淡地道:“無事。”
“大人,請,請,下官已經在府上設下了接風宴,還望大人不要嫌棄咱們這些小地方。”何珅熱情地上前就往秋葉白身邊靠。
梅蘇在秋葉白身後看着何珅那眼神,他修目裡閃過陰沉冷色,隨後又恢復了平日裡的溫雅飄逸的神色,他上前一步,恰好擋在秋葉白和何珅之間,微笑:“何大人,多年不見,您最近看着似愈發的精神了。”
何珅心中正惱着什麼人這般不識趣,定睛一看面前之人,不禁愣住了:“梅大公子,您怎麼在這?!”
秋葉白看着他們的樣子,眼中閃過精光,梅蘇果然和這裡的府尹相識。
她便微笑道:“梅司運如今在戶部效力,此番前來,亦是協助南征大軍運糧的。”
“哦,原來如此。”何珅眼珠子轉了轉,摸了摸自己嘴上的小鬍子,笑眯眯地道:“梅大公子與下官早前亦有數面緣分,不想竟能同朝爲官,果然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各位快請進城。”
於是,押糧隊一行人便在泉州城百姓的圍觀下浩浩蕩蕩地進了城。
……
一個時辰後,泉州府尹府。
何珅摸着自己的小鬍子,一臉難掩得意地道:“秋大人,您且放心,運糧的諸位大人並着士兵兄弟們都已經安置好了,您和梅大……梅司運便只管在這裡好好用膳,下官請的都是泉州城裡一等一的大廚,海鮮都是新打的鮮活貨。”
秋葉白看着桌上滿滿皆是雙菇爭豔、椒鹽鳳尾蝦、沙茶炒鮮魷、香露海鰻、蔥燒刺蔘、紅燒金錢鮑等大大小小十幾樣清一色北方難得一見的閩南海鮮菜餚,樣樣皆精緻,心中倒是頗爲滿意。
海鮮原本便不需要什麼太多的調理,吃的就是一個鮮字,這些東西不但味道極美,而且對百里初的身子好。
她下意識地看了眼坐在自己身邊的百里初,他面上已覆着面具,只露出精緻的薄脣和下巴來,全看不出他在想什麼,他只是靜靜地坐着。
秋葉白想起今日兩人分開的情形,心中略窒,隨後別開臉看向何珅客氣地道:“多謝何大人破費了。”
何珅見得了秋葉白的讚許,乾癟的臉上笑開一朵花:“應該的,應該,爲大人這樣的人做什麼都是應該的。”
美人難得啊,能博美人一讚,自是什麼都應該。
何珅這般諂媚的樣子,不管是秋葉白、百里初還是梅蘇神色都有異樣。
這位何大人還真是熱情的過分。
不過這也……未必不是好事。
梅蘇看了眼秋葉白,見秋葉白並沒有反對的意思,便對着何珅道:“何大人此話可當真?”
何珅點頭,還是笑得一臉諂媚地給秋葉白遞酒:“自然,自然。”
秋葉白微微一笑,接過他的酒:“大人如此直爽,那麼本座就開門見山了,此次奉命押運糧草走海路前往粵東行省,還望大人能將您私港的船隻和人借我們一用,本座定會向攝國殿下上摺子褒獎大人的功績。”
她刻意在‘私港’二字上加重了力度。
何珅拿酒杯的手瞬間僵了僵,他呆愣了好一會,隨後立刻不動聲色地微笑:“什麼私港,下官哪裡敢冒着殺頭的忌諱……。”
他話音未落就被梅蘇打斷了:“何大人不必隱瞞了,下官已經將私港和私船之事一五一十地稟報了秋大人。”
何珅手裡的酒杯‘咣噹’一聲瞬間掉落在桌面上,一邊的師爺臉色也立刻變得鐵青。
何珅好一會似纔回過神來,一轉頭冷冷地瞪着梅蘇:“梅司運,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
梅蘇看着他,輕笑了起來:“何大人,你我打交道也許多年了,雖然這些年見面少了,但我是什麼人,您想必應該很清楚,我是那種損人不利己的人麼,您在擔心什麼?”
何珅感覺秋葉白和她周圍的人都在看着他,他僵木着臉,眼底一片森寒,面無表情地坐着,只繼續道:“你在說什麼,我不知道。”
還是他身邊的師爺看着情形不對,立刻拉着他低頭下來,在他耳邊低語幾句:“大人哪,一聲唔知,萬事無代,但是……。”
衆人不太聽得懂閩南語,倒是梅蘇卻神色從容,脣角似還帶了點笑意,看向秋葉白,示意她不必擔心。
果然,片刻之後,何珅忽然站起來身,對着梅蘇道:“梅司運,你跟下官出來一下。”
說罷,他便起身和師爺兩個人率先走出宴客廳,梅蘇便起身,跟了出去。
秋葉白看着他們的背影,挑了挑眉,隨後打算將自己面前的魚翅全部倒進百里初的碗裡,卻見他只淡淡地道:“多謝大人,在下已經飽了。”
秋葉白看着他的樣子,神色有些尷尬:“是麼?”
百里初淡淡地道:“是,大人自用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