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裡竟然真的沒有一個人。
村子不大,拿胖子的話來說,巴掌大塊地,進到村裡後看起來要遠比在村外看時小得多。而每一間房子,每一處矮牆,每一個可以藏身的角角落落,全都挨個找遍了,所有地方都跟幾百年沒人碰過一樣脆弱腐朽,空空蕩蕩。有些房子外表看是好的,一進去整個一洞開的天井,穿堂風肆虐,卷着雪花鋪了滿滿一屋子,所以別說是人,就連鬼影子也不見一個,甚至連活人剛剛待過的跡象也完全找不到,這讓我不禁茫然呆站了好一陣子。
隨即想起當時那場巨大的火圖騰。那片從村子各處的房子裡蔓延出來,一直燒灼到村口牌樓處,大得能把半邊天都映亮的火圖騰。當即請求那幾個警察幫幫忙,去找它燃燒後留下的痕跡。
如此巨大一片火,我想它燒過後絕不可能不在地上留下些什麼。
但是我又想錯了。
浩蕩的雪在我離村後這段時間,像個最好的罪犯那樣把一切證據都不動聲色掩蓋乾淨。沒有腳印,沒有燈燭灰,沒有火圖騰燃燒過後留下的灰燼,就連牌樓上用來固定住載方屍體的那些繩子,也早已不見蹤影。
這情景叫我全身發冷。
就好像短短一兩小時前我在這村裡親眼所見親身所遭遇過的一切,全都不過是場夢而已。但這怎麼可能……
沒道理連點燒焦的土都找不到啊……
於是突然間急火攻心,我大叫一聲不顧一切在這空落落的村子裡狂奔起來。
一邊奔一邊對着周圍每一扇死氣沉沉的窗子放聲尖叫:“狐狸!狐狸你在哪裡!!狐狸!!你在哪裡啊狐狸!!!”
叫到差點失聲,突然一隻手猛地在我背上拍了一把,又一把抓住了我衣領,以一股巨大的力量阻止了我繼續沒頭沒腦朝前飛奔的腳步,再將我一巴掌撂倒在地上:“我草!早就覺得你不對勁,你這女人是不是瘋了?沒事喊什麼狐狸?還狼呢?你他媽怎麼不叫獅子啊??”
說罷朝我揮了揮拳頭,還想繼續再罵些什麼,身後劉華走了過來,用力按住了胖子怒衝衝上下聳動着的肩膀,道:“關胖,行了,別把人給弄傷了。”
“我他媽看她這副樣子礙眼。”
“行了!一邊去!”邊說邊朝我伸出手,把我從地上拉了起來,拍掉我身上的雪。許是見全身發抖以爲是凍透了,就回頭朝周圍看看,對他身後那年輕人道:“阿強,去轉轉看哪間屋還能待人,都溼透了,得生個火烤一下。”
阿強應聲離開。
不多會兒,找了間看起來還算結實的瓦房。
裡頭一應物件跟旁處那些房子裡一樣,全都破得沒法用了,不過一張桌子幾把椅子還算完整結實,他們就在屋中間堆了些石塊生了把火,然後圍着火堆休息的休息,擦身的擦身。
半天見我坐在角落裡沒動,劉華從包裡找了件幹毛衣扔給我,說:“換上吧,別逞強以爲自己能耐凍,你都凍僵了所以感覺不到太冷,時間久了進到骨頭裡可有你好受的,好歹先把毛衣換上,來這裡烤烤火,不然明天只怕我們得擡着你走。”
這時候我混亂的腦子已經漸漸冷靜下來了,聽他這麼說,我依言拾起毛衣換上,再重新裹上我的破羽絨服,走到他們邊上在火堆前坐了下來。劉華見狀又遞給我一個罐頭,這讓我有些意外,因爲這幾個迷路的警察包裡就好像機器貓的袋子一樣,隨時都變出些有用的東西,好像他們不是出來執行任務的,而是進山裡旅遊的。
想到這裡就忍不住問了聲:“警察同志,這麼大的雪你們怎麼會上這兒來?是執行公務麼?”
劉華笑笑:“別老一口一個警察同志的,叫我劉華就行,胖的這個叫關偉,粗人。那邊最瘦的那個叫王志強;剛纔在村口等我們這會兒去找水的那個,叫楊斌,咱原本兩組人,接到任務一起到山下時遇見的,所以湊一組一起上山了。”
“什麼任務?”
問完見劉華目光閃了閃,我意識到自己問了不該問的問題。警察執行公務應該是保密的吧,我問得有些莽撞了,於是低下頭用力挖了幾口罐子裡的牛肉,這時聽關偉嗤笑了聲,道:“怎麼你不知道嗎?這幾天地方臺裡新聞播得可火了,前幾天在這座山裡找到具屍體,是惠陵安保處的,死於兇殺,估計犯人沒離開,還躲在山裡頭呢,所以咱一直都在這裡調查和巡山。”
竟然有這種事……我不由輕輕吸了口氣。
沒想到這座山裡不僅藏了個古怪的村子,還藏着一起命案,也不知道那命案是不是跟喑守村有關,如果有關的話,倒是能先借助警方的手對這村子徹底調查一番了。
只是……那上百個村民怎麼會一下子全都不見了呢?
當時記得很清楚,他們分明是從周圍那些屋子和圍牆後面走出來的,那片巨大的火圖騰也是他們放的。怎麼會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走得一個都不剩,在這麼大的雪裡連夜離開,難道他們算準了會有警察找上門?
百思不得其解的當口,見劉華在一旁打量着我,我忙繼續吃起手裡的罐頭。
“我一直在琢磨一個問題,”過了會兒他開口對我道,“你口口聲聲說你在這村裡見到過人,但是你現在也應該看到了,每個地方我們都搜過,根本就沒有人。按理說我們都應該覺得你像關胖子說得那樣,是不是這上面有點問題,”說着他朝自己腦袋指了指:“但是你的衣服也確實是被某種動物給咬破的。若說是山裡的野狼,一來我們已經很久沒在這附近見到過野狼了,最多黃鼠狼。而來若真是狼,衣服能被咬成這樣,這會兒在我們面前的那就鐵定應該是具屍體。所以有這麼一張利嘴,又能控制住自己食慾的動物,顯然應該是有人家養着,j□j好了的。所以……”
“所以你在想,也許我說的話也未必淨都不能相信。”
“是的。”他點點頭,摸了摸下巴上粗糙的鬍子:“但是這村子的確是從文口革時期就沒有活人了,這麼看來也許有誰藉着這荒無人煙的地方悄悄住在這裡也沒有一定。”
“您是指那個逃竄在這裡的兇手麼,華哥?”王志強聽到這裡忽然插嘴問。
也不知是我多心了還是怎的,總覺得他在問劉華這句話的時候,臉上的神情有些奇怪,因此忍不住朝他多看了兩眼,被他感覺到了,他目光轉向我一動不動看着我的眼睛,反將我看得匆忙再次低下頭去。
“不是沒那可能。”劉華道。隨後想了想,補充了句:“這樣吧,當會兒你拿上傢伙去外面轉轉,再仔細瞧一瞧。像這樣的老房子裡沒準會藏着地窖,儘量一個地方都不要漏了,給我好好查一查。”
“好。”
又再想說些什麼,忽然劉華將目光轉向一心埋頭吃着罐頭的胖子,皺了皺眉:“關偉,你還記得楊斌剛纔是什麼時候去找水的麼?”
關偉聞言看了看錶,立即也皺了下眉:“唷,不說我都沒注意,去了都快半小時了。”
“怎麼還沒回來……”
“我去找找他。”說罷丟開罐頭站起身,關偉一把拎起身旁的包欲要朝門外走去,卻被劉華忽地伸手按住他肩膀,並轉過頭迅速朝我們所有人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我們因此一下子全都靜了下來。
尤其是我,被他突然沉下的面色弄得心裡一陣發慌,幾乎將手裡的罐頭脫手掉到地上。
於此同時我聽見窗外響起一陣腳步聲。
咔嚓……咔嚓……
聲音很輕,如果按照剛纔聊天的那種情形,也許沒人能聽見這陣腳步聲。
它們離這屋子已經很近了,聽聲音應該不止一個人,但卻如同一個人那樣整齊。
他們究竟會是什麼樣一些人……帶着這問題不安地朝劉華望去時,見他揣在兜裡的手突然抽了出來,手裡握着把鋥亮的槍,咔擦一下拉開了保險栓,一個箭步朝門口處走去。在外面那陣腳步聲靠近的一剎那猛地將門拉了開來,黑洞洞的槍口直對準門外飛旋而至的風雪,低喝了聲:“誰!”
風雪中站着三道人影。
又瘦又長,好似木頭杆子似的,以致身上的雨披顯得空空蕩蕩,被風吹得飄來飄去,彷彿隨時都能從他們細長的身體上飛走。“路過的,看到這邊有火光,所以過來看看……”在朝近在咫尺那支槍管看了一陣後,離門最近那個男人沙沙吐出這麼一句話。然後微一側頭,再度沙啞而彬彬有禮地道:“雪太大,迷了眼,實在走不動了,幾位可不可以行個方便讓我們進來避一會兒。”
如此有禮,大概讓劉華有些意外。
所以背對着我們他微微沉默了下,隨後收起槍朝裡撇了撇頭,默默將那三人讓了進來。
進門時帶進一股冷風。
之前在外面一直被冷風吹着的時候,倒沒那麼大的感覺,這會兒很明顯地讓人感到一陣冷顫,不禁讓我立即朝火堆處靠了靠近。而那三人倒是不急於靠近過來,也似乎並沒有脫□上雨披的打算,只安安靜靜找了塊空地站定了,然後撣了撣身上的水珠子,爲首那人摘下雨帽朝一直盯着他不動的劉華他們笑了笑,輕輕舒了口氣:“好險,這天變得,前陣子還好好的,短短一會兒雪就下成了鵝毛子,還當今晚得活埋在這深山坳子裡了。”
“這種天氣本來就不應該往山裡亂闖。”沒等劉華開口,胖子關偉冷哼了聲搶白道。
那男人再度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擼了擼自己的頭髮:“沒辦法,出公差順道路過,誰知走岔了路上錯了山。”
“聽你說話不像本地的,你們打哪兒來?”劉華問。
“湘西。”
“湘西?”劉華目光閃了閃,再問:“來這地方做什麼?”
“呵呵,老爺子忘性真大,說了出公差,順道路過……”
出公差?
別說那三個警察,就連我聽着也覺得不可信。
哪有人從千里迢迢從湘西跑到這種荒無人煙的深山裡處公差的?
但劉華倒似乎並不打算繼續追問,只慢慢踱到火堆邊,若有所思看着那男人和他身後另兩個由始至終沉默不語的瘦高個兒,轉了轉手裡的槍托子:“這兩位兄弟走夜路還戴着墨鏡,不嫌暗得慌麼?”
“呵,也是沒辦法,眼疾,吹不得冷風。”
“眼睛有病還跑到這種地方出公差?還真他媽有病了,”聞言關偉再度憋不住插了一嘴,隨後笑嘻嘻看向身後的王志強,道:“是吧,你說是吧?”
王志強沒言語。
見劉華目光一轉朝他瞥過來,他立即點了下頭站起身,從衣袋裡取出本證件往那三人方向輕輕一抖:“西三裡派出所的,麻煩三位出示□份證。另外現在這裡也沒什麼風,請兩位兄弟配合配合,把墨鏡摘下讓我們看看。”
話是這麼說,卻並沒有等那兩人自動摘掉墨鏡,而是徑自走到他們跟前,伸手就往其中一人臉上的墨鏡摘了過去。
卻摘了個空。
也沒見那人到底是怎麼動的,王志強的手就落空了,在離那副墨鏡一指寬的距離錯了開來。
王志強眉頭一皺。
正要再次伸手過去,突然外頭雪地裡嚓嚓一陣腳步聲急響,隨後那個出去找水找了很久的楊斌猛一下推開門衝着進來,帶着滿頭的汗,喘着粗氣一臉興奮地對劉華道:“華哥,你們跟我過來看一下,快!看看我發現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