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挽衣便安排那些佳麗離府,送了些銀兩,這些被選進宮的女子,卻都踟躕着不肯離去。挽衣看了她們半天沒人肯走,轉念似想到了她們的爲難之處,這般回了家恐怕也是無法交待,既然都被送進宮的人,家裡誰不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變作鳳凰飛上枝頭的。而這樣回去了,還能不能找到夫家,還是成爲一個笑話?
“若是你們都不願回去,留在韓家軍也無妨,只是將軍怕耽誤了你們。”挽衣溫聲對她們說道。
“將軍和夫人的好意,我們心領了,只是家也歸不得,不如就留在韓家軍裡吧。”那些女子中有一名年長的率先回答,其他幾位佳麗也應着,挽衣沉吟片刻,又道:“我與將軍即日就要出征,不在府中,若是你們願意留下,那就先在府裡住些日子,待日後再做決定也未嘗不可。”
“謝夫人!”幾名女子紛紛福禮,挽衣自心中說不出的滋味,倒不知該是同情她們好亦或是什麼了。
萬發緣生,皆系緣分!偶然的相遇,驀然回首,註定了彼此的一生,只爲了眼光交會的剎那。
韓良臣早早的等在庭院裡,見挽衣眉心緊鎖,不知她又在爲何事煩憂,卻不聲響地看着挽衣神思恍忽地向前走着,直到快踏進屋門,才喚了她一聲:“挽衣!”
挽衣驀地一驚,轉過身來,看到韓良臣挺立在陽光之下,淡然地看着她,突然說道:“你曾說過,想一輩子與我牽手度過一生,這話還算數嗎?我想要牽着你的手度過此生。”
這一大清早的,他便這般柔情蜜意,倒是讓挽衣有些驚訝了,笑眸輕挑,凝視着他,不知如何作答。只是目光輕輕投向他,含着愛意,須臾,脣角緩緩拉出一絲弧度,嘴脣微微翕張,終究還是沒迸出半個字。其實我也想說好,只是面對這分分合合,生生死死的戰徵,從想與他同生同死到現在,她只想無論何時,他都能好好地活着,因爲有了子溫。挽衣的心中再次扯痛,彷彿被什麼東西刺着,秀眉再次擰緊,思緒也更爲沉重。
他身子微微一僵,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上前攥緊挽衣的手,陽光依然是炙熱的,就像她從未變過的深情,她永遠不會變的愛一樣炙熱。只有深陷於愛中的人,纔會明白那份情愫。
“就要出征了,一切都準備好了麼?”挽衣輕聲問他,心柔軟得就像棉花,“那些佳麗先讓他們留下吧,或許我們所謂的爲她們着想並非是她們真正需要的呢?就由她們自己選擇她們未來的人生吧,女人都是可憐的,哪有幾人有我這般幸運會遇到一個相愛的人,無悔一生?”
“好,聽你的安排。”韓良臣亦是同樣溫柔的回答,就好像站在陽光下的他們再與世界萬物無關,只剩彼此。
那天夜裡,挽衣又做了夢,夢裡仍是那些迷茫的畫面,和那
個看不到的神靈,“你又來點化我麼?”挽衣去問那道光似的神靈,她相信每一次出現都一定預示着什麼。
夢裡,她緩緩衝着那光跪下,臉色平靜無波,心底縱有波瀾萬頃,也強抑住,“世間的種種所牽絆。既然此生無法與佛有緣,那麼待來生,一定誠心向佛。”
“無論你心中是否有佛,既然能大徹大悟,爲何還執着?”那聲音傳來。
挽衣靜靜望着光,心頭顫動着,掠過一絲迷惘,可是頃刻又被決然所佔據,“我並未執着,我只是愛良臣如生命,甚至超越了生命,我只是在等,等他看透這一切,與我歸隱,停止殺戮。戰徵也是一種屠,我怎會不知,想願上蒼原諒。”
“阿彌陀佛,你仍是有佛之慧根。只是世道人心,一天不如一天。百姓之苦,也一天緊似一天。略有善根的人,都想皈依我佛,挽回劫運。只是你塵緣未盡,爲情所苦。”忽然卻聽幽幽一嘆,語氣亦是悲涼,亦是無奈!
“天下世要交給天下人,總有人要付出自己纔會得到安寧,我也曾認爲他這樣終會得到報應,但是現在想想,他做得沒錯,如天下不平,百姓更是無法安居樂業,爲天下人的殺戮可否請佛原諒?”挽衣雙手合十,深深叩首下去,“佛說,人有輪迴,因果報應,殺一好人是爲了送他去下一世享福而已,無錯。殺一壞人,救當世之人,亦能使之墮入輪迴受苦,亦無錯。故殺人無錯,實乃功德一件。他又何錯之有?何況戰場之上,怎能避開?”
“苦海無涯,回頭是岸。這世間,人皆有欲,有欲故有求,求不得故生諸多煩惱,煩惱無以排遣故有心結,人就陷入無明狀態中,從而造下種種惑業。”那聲音依然規勸道。
“既已身在無涯苦海中,又何來回頭是岸?衆生平等,佛祖高高端坐於蓮花座上,俯視衆生,可否看出衆生平等呢?又爲何指責爲國爲民爲設計而戰的將士們呢?”挽衣心中越發懊惱起來。
那光芒似見不到情緒任何起伏,語氣淡然地道:“你們何必如此執著,他作孽,佛主自然有懲罰。你們又何苦爲了他而作孽?到時受罪的卻是你自己。爲何不願放下呢?人世間到底還有什麼可以執著?人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五蘊熾盛苦。唯有身心放空,方能人離難,難離身,一切災殃化爲塵。你們可是懂了?我不願看到你們將來受罪,受輪迴的痛苦,所以特意在此地等候、指點。”
“您苦費心思了,可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道是修行,魔是心魔。凡事都是有定數的,不能強求。挽衣爲紅塵而棄我佛,雖說是罪是惡,但卻無願無悔!”挽衣伏在地上說完,心中亦是憂憂,並非真就是這樣想的。若真有輪迴之苦,那麼下生的輪迴,只怕是苦上加苦。她又何嘗不想
早日與韓良臣擺脫這些殺戮,只是她愛他,她等着他,等着他有一天決定轉身離開。
那光芒不緊不慢地接道:“世間萬物皆空。唯其空,便能包容萬物。放下紅塵之事得人間大道!好淬鍊舍利子得正菩提!忘懷世間一切煩惱。風聲,雨聲,一世的相思。涅槃,頓悟,一世的禪鋒。阿彌陀佛!我佛慈悲爲懷。但願你們能明白,就此別過。”
挽衣心中一陣悵然,“蒼生難度!”
“菩提本非樹,明鏡亦無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
光芒漸逝,悄無聲息的靜謐使人不期然地一陣寒慄,半晌,挽衣盼開了眼睛,剛剛那個夢,似夢非夢,挽衣知道又要有事發生,纔會做這樣的夢吧,會是什麼?難道這次出征又有險阻?
她才一動,韓良臣便醒了,“又做噩夢了?”他輕聲問道,挽衣心頭一暖,“你怎會知道?”
“因爲我也住在你心裡。”他沒有睜開眼睛,只是溫柔地又將她攬得更緊。
挽衣才被剛剛那夢擾亂的心神這時終是散去憂鬱,有這個男人在身邊,還有什麼可以阻擋她呢?可一想到每次夢境出現,必有大事要發生,卻是誠惶誠恐,不安地說道:“即使你以後會有危險,我要你留下陪我,你可以做到嗎?別問我爲何知道你會有危險,但是請你一定要相信我,好嗎?”
韓良臣不置可否地睜開了眼睛,漆黑的眸子裡藏着若有若無的笑意,沉吟道:“你總是這樣神神秘秘地預測,不過,卻也總是被你料定,我是該不該信你呢?但你以後不能再做傻事,你要答應我。”
“好,我們彼此不負。”挽衣雙眼飽含熱淚地應允着,這樣的相處還能有幾年?愛情的確是承受了一切考驗,但真的就能相愛下去嗎?若你死了,該怎麼辦?修百世方可同舟渡,修千世方能共枕眠。前生五百次的凝眸,換今生一次的擦肩,那麼下世我們還能相愛嗎?挽衣心知這樣擔憂實在不該,卻無法說服自己害怕失去他的心。
韓良臣只覺胸前一陣溫熱,便知道她又哭了,再堅強的女人,終還是個女人啊!他溫柔地替挽衣拭淚,喟然道:“又哭了,你啊,淚水彷彿怎麼也流不完,以後的你不準再哭,不准你再哭。可是聽明白了?我要你開開心心地陪着我,沒有苦惱,只有快樂。”
“快樂?”我喃語重複着,淚水更是汩汩流下,“我從來就不曾改變過,憂鬱、快樂都是爲你,只因我愛你……”
“乖,別哭了。”他無比認真地凝視着我,微勾起我的下額,帶着掠奪的氣勢,欺壓住我的脣,心驀地驚起了陣波濤駭浪……只因我愛你,多簡單的一句話,沒有華麗辭藻的堆砌,也沒有柔情似水的呢喃。只是這種平淡的話,卻讓我們的心貼得更近,千燈萬盞,不如心燈一盞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