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曆九九三年,東部炎州境內塵國,暗紅的太陽已半入山邊,天氣也變得清冷。一隻大雕從空中掠過,向遠方的巢穴飛去。
夕陽中一個少年步子虛弱,搖搖晃晃的身體終於坐在了地上,他對着前面的中年人說道“張叔,咱們歇一歇吧,我實在走不動了。”
少年眉清目秀,鼻樑高挺,白皙的皮膚被烈日灼的有些發紅。
中年人回頭看到坐在地上的少年走過來,將少年扶起來道:“再堅持一下,前面有幾塊岩石可以抵擋夜間的沙風,走到那裡咱們就休息。”
少年擡起頭看了看不遠處幾塊高大的石頭,什麼也沒說,艱難的向前走去。中年人看着少年那單薄的身軀,又看了看身後那無際的黃沙,輕輕的嘆了一口氣,跟了上去。
塵國屬東州西北,地居高原,西部的高山將水氣阻隔,國內大部分都是沙漠,又和北部寒州接壤,人口也是非常稀少,是東州境內最小的國家,大部分人生活在都城黑沙城附近,除了商隊外,塵國境內的外圍地區根本見不到人類的蹤跡。
夜幕降臨,沙漠中颳起了夜風,幾塊岩石中間,中年人用劍砍了周圍一些乾枯的植被生起了一堆篝火,將幾塊硬邦邦的饅頭放在火旁。少年躺在火邊,看着張長生怔怔的盯着劍身。這把劍長三尺,寬一寸,劍身上刻有兩個小字——青玄。不知爲何,張長生休息時總要看着這把劍出神。
“張叔,你說他們是不是都死了?”沉默沒有持續太久,少年把臉埋在膝蓋下面,用微弱的聲音說道。
張長生放下手中的劍,什麼也沒說,只是平靜的看着少年,兩人之間又回到了之前沉默,只是這時,除了呼嘯的夜風之外,還夾雜着少年低微的抽泣。
“爹,娘,大哥,二哥,雪妹妹他們都死了,是不是?”低頭哭泣的少年又問。
“是,他們都死了。”中年人這次開口了,聲音中充滿着無奈和悲傷。
自從陽國逃出來之後,少年一直很少說話,這是他第一次詢問中年人,那個其實他早已知曉的現實和最不願意接受的現實。
少年心中那最後一絲幻想破滅了,身體單薄的他,雙手緊緊的抱着自己的膝蓋,不讓自己大聲的哭出來。中年依舊坐在那裡,靜靜的注視着少年。
不知過了多久,疲倦的少年捲縮在岩石下睡去,臉上還掛着一道道淚痕,中年人把那寬大的外衣披在少年身上,將被火烤熱的饅頭又收了起來,眼睛盯着夜空,一陣出神。
“古丞相,我沒能救出你一家,但是你放心,雨兒我就是拼了命,也會保他平安無事。”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二人繼續上路,少年經過昨夜的發泄,似乎更加平靜了。早晨的沙漠有一絲微涼,這也是一天之中趕路的最佳時機,中年人在這一路上沒說過他們究竟要去往哪裡,少年也沒問,只是默默的跟在後面。
太陽漸漸的升起,沙漠的溫度也在慢慢的升高,彷彿一張大嘴,吞噬着一切生機。少年不吃不喝,卻能一步步走下去,紅腫的臉上,看不見悲苦,只有雙目中的冷。轉過一個沙丘後,一大串駱駝與馬的腳印出現在沙漠中。張長生長出了一口氣,終於在他臉上見到一絲笑容。
時過中午,他們終於看到了一批爲了躲避烈日,在路上修整的商隊,二人都露出欣喜之情,因爲他們的水早在昨天的時候就已經喝光了,吃的也所剩無幾,他們必須在這隊人馬中得到補給。
“什麼人?站在那別動!”商隊中的武師發現了他們,拔出武器喝問道。
張長生摘下帽子,道“我們是來自陽國的商人,去寒州倒賣一些毛皮,可是半路上碰見了沙匪,商隊的人都死了,只有我和我外甥跑了出來。”身後的少年也摘下了帽子,露出了那稚嫩的臉龐。
“怎麼他們都死了,就你們兩個跑了出來?”兩名武師相互的看了一眼,滿臉的懷疑。
張長生從寬大的衣服中緩緩的抽出了佩劍,道“在下年輕時曾是青玄派的外山弟子,學過幾招青玄武功,那羣沙匪只注重貨物,看我打倒他們兩人之後,也沒追來,搶走貨物之後就跑了。”
這時從商隊裡面走過來一位年輕人,走到武師身邊詢問。只見那人身材頗高,長髮無須,臉孔略圓,眉清目秀。不是塵國之人。
兩個武師把剛纔的事情告訴了青年,當青年聽到青玄二字的時候頓時眼睛一亮,來到張長生面前施了一禮,道“原來是青玄弟子,失敬失敬,敢問閣下師從何峰?”
“在下青峰弟子。”中年人拿出了佩劍,遞給了青年。青年接劍,當看到了劍上的青玄二字時,神色一頓,馬上恭敬的還了回去。
“恕在下冒犯,如今世道動盪,我們這幫跑商還是小心一點好,二位,請隨我來棚內避避暑,休息一下,喝口水,吃點東西。”
張長生接過劍道“那就有勞了。”隨後二人跟着青年來到了商隊中央的遮陰棚下。
青年爲二人倒了杯水,讓身後的人拿過來一些吃的,少年眼睛直勾勾看着桌子上的食物和水,不僅心中又是一陣悲苦。
張長生衝他點了點頭,少年纔對着桌子上的食物吃了起來,不自覺間已是大吃大喝了。
張長生看着少年的吃相搖了搖頭,對着青年歉意的一笑“讓您見笑了,實不相瞞,我們已經幾天沒吃東西了,今日要不是遇見公子收留,我們爺倆可就要暴屍荒野了。”
青年擺了擺手道“先生哪裡話,這本是應做之事,算什麼恩人,再說閣下乃青玄弟子,我等庶民平日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今日相見實爲三生有幸啊,只是到現在也不知先生名諱,敢問先生大名。”
“在下張長生,這位是我外甥李秋雨,不知恩人名諱?”中年人喝了口水道。
“小人金不換,是越國金戈商會金偉的二兒子,這次去寒州銘國交易一些物品。”商會青年對着張長生道。
“明明是商會,爲什麼要叫金戈這種名字?”一直在那埋頭吃飯的李秋雨突然對着金不換問道。
“雨兒,不得無理。”張長生瞪了一眼李秋雨。
“哈哈,張先生息怒,小孩子不懂世事,問問也無妨。”金不換笑道。
“是啊,一個商會的名字爲什麼要叫金戈呢?李秋雨,那我問你,我們越國土地,人口,資源都不及陽國,爲何在炎洲還有一席之地呢?”
“因爲你們越國有斷仙嶺這座天險,號稱十萬鐵甲不過山。”少年頭也不擡的道,嘴中繼續吃着食物。
金不換搖了搖頭“這只是其一,我們越國之所以能在東州立足,靠的是越國出產的精良兵器,越國之兵就是在整個四洲來說也是最爲精良,很受一些國家的追捧,我們金戈商會的任務就是把我們越國出產之兵販賣到五洲之中那些有需要的國家。但是販賣武器,在炎州除了越國之外都是犯法的,所以我們每次出商都是不走官路,就和二位一樣……”
接着金不換擺了擺手,示意身後人出去,用異樣的眼光盯着張長生道“聽說二位來自陽國,可知陽國前段時間發生了一件大事!”
“哦?在下不知,還請金公子細說”張長生面色平靜的道。
“在下聽聞半月前,陽國國君赤曉突然暴斃,就在同一天太子赤羽失蹤,一直支持太子繼位的左丞相古文斌一家三十餘口,被陽國二皇子下令滿門抄斬,包括古文斌在內全家上下無一活口。光是砍頭就砍了一下午,這麼大的事情,連我這個越國的小商人都知道,你們二人怎會不知?我說的沒錯吧,李秋……雨不對,應該叫古秋雨纔是。”金不換雙眼眯成了一條線,盯着坐在對面的二人。
在那低頭吃飯的李秋雨此時渾身顫抖,牙齒緊緊的咬住手中那塊乾肉,身旁的張長生將手中水杯放下,手放在劍旁。面中還帶着微笑,卻有一股氣流從身中涌出,桌面的空盤有一個跌落到地上。
棚外烈日高照,可涼棚內卻寒氣流動,金不換的額頭上佈滿一層冷汗,他沒想到張長生的殺氣是這樣的濃烈,以至於他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動作。他一向自詡語言犀利,以情奪人聲勢,不想遇見真正的危機也只能手足無力,他可不知道是否他動一下,對面那刻着青玄二字的利劍就會發動。
低着頭的古秋雨,手握佩劍的張長生,一動不動的金不換,詭異的氣氛持續着,此時的金不換內襯已經被冷汗浸透,張長生的殺氣將他死死的壓制。
就在他馬上崩潰的時候,在棚外傳來一陣蒼老的聲音“二少爺,您沒事吧?”如春風一般的聲音將金不換包裹住,使他壓力驟減。
聽聞聲響,張長生也將殺意撤回,目光警惕的盯着從棚外走進來那位老人,將身邊的古秋雨拉到身後。
老者短髮白鬚,身材瘦弱,緩緩的來到金不換身邊,負手而立,同時也在打量着張長生。
終於緩過一口氣的金不換連忙對着張長生施禮道“請張先生息怒,我若有意爲難二位,又何必將二位奉爲上賓。小人只是一介商人,對陽國內的政事並不關心,方纔只是我一時興起,點破了二位身份,絕無任何惡意。”
“你怎知我二人身份”張長生平靜的道。
“在下三年前曾去過陽國國都,和古丞相有過一面之緣,當時古丞相身邊帶着的男童就是古秋雨,之前在外面我並未認出他,可是二人隨我進來之後,我越看越像,剛纔那番話也是我試探二位,沒想到還真被我猜對了。”
金不換繼續說道“可憐古丞相忠心耿耿,到頭來竟會是這個下場,我雖與古丞相僅有一面之緣,可金某還是相當的敬佩他的爲人。”
古秋雨縱是年輕,也能聽出金不換言不由衷。但金不換爲何急切的點明二人身份,卻不是他能想明白的。
張長生也是如此心存疑惑,但仍將劍入鞘,對着身後神色黯然的古秋雨道“走吧。”隨即向營地外走去,一路上,商隊的武師神色警惕的盯着二人,其中有三人使得張長生多看了一眼。
“這三個人加上那位老者,這個金戈商會果然有些來頭,不是一些小商會能夠相比的。”張長生心中心道。
“張先生,請留步“
二人剛走不遠,金不換便追了出來“這裡有些盤纏和吃的,二位留着路上使用,金某剛纔實屬冒犯,還請先生原諒。”張長生接過包裹,衝着金不換點了點頭。
金不換站在原地,看着烈日下越走越遠的二人,神色平靜,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剛剛在棚子裡的那位老者也來到了金不換身邊,金不換看着遠處的二人對着身邊的老者道“姜叔,這張長生的武藝到底到了何種地步?”
“他想殺你,我攔不住。”身邊的老者平靜的道。
金不換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青玄七劍果然名不虛傳吶,雖然幾年前叛出青玄,可實力依然這麼強,本想把他請到我這邊的,這下看來估計是不可能了。”
姜姓老者上前一步,對着金不換道“少爺,我觀這張長生深受內傷,要不我帶幾人將那少年抓回來?”
“罷了罷了,那是他們陽國之事,更何況我們只是商人,這些事用不着我們操心。”金不換擺了擺手,向營地中另一上棚子走去。那個棚子與別的棚了不同,被麻網都遮掩了起來 。
對着金不換棚子的幾塊麻網,本來略有飛揚,現已平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