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脅!依舊是在威脅!
本以爲自己今非昔比,王仁鏗乃至力行社,都應該意識到,自己是個有資格和他們談判的對手。他們想要達到什麼目的,首先應該拿出足夠的報酬。大家坐在談判桌前,像個紳士一樣把條件講清楚,合則來不合則去。沒想到,他們依舊是用最原始的方式,以威脅手段強迫自己就範。
他介紹的印刷廠,自然是藍衣社的機構。監視湯巧珍等人印刷報紙,也就能監視她們的思想和言論。這種堪比血滴子的做法,卻是發生在號稱三民主義的民國,實在讓人感覺啼笑皆非之餘,又是深深的無力與恐懼。
湯巧珍她們做錯了什麼?她們只是想要爲抗戰做點貢獻,且有一個思想上不見容於南京的老師,便要被如此對待?這便是王仁鏗剛纔說的大局?自己前世居然爲這等人效死,現在回想起來,只覺得無地自容。
除了羞愧,怒火則更爲猛烈,所佔比重也更大。他們可以威脅自己的生命,但是不該拿自己身邊女子的安危做籌碼。這實在欺人太甚了!
藍衣社也好,日本人也好,他們都沒想過要和誰合作,只想要一個聽話的部下,而不是平等相處,公平談判,以利益相結合的盟友。
幸虧自己從一開始,就沒想過和他們爲友,否則一準要被這種出爾反爾的行爲氣到吐血。
湯巧珍到英租界辦報,是自己的主張。她既然已經決定與家庭決裂,就沒必要再留在意租界。自己如今有了英租界警務身份,不好隨便去意租界,她到英租界來,自己好照應。
不能讓她因爲自己的建議而受害,否則自己一生良心難安。好在她是有頭有臉的大家閨秀,藍衣社也不是日本憲兵隊。在得到確實的證據以前,他們不敢隨便抓她。
報紙是湯巧珍最容易暴露自己的破綻,必須提醒她,要注意自己的言辭。必要的時候,報紙就得自己幫她審。前世在軍統的經歷,讓寧立言能夠揣摩出這幫人看新聞的方式,知道什麼文章才能算正常過關。
不但如此,也得讓她搬到別墅裡住。租界的安全不像自己想得那麼好,他們敢殺苦力,未見得就不敢襲擊女學生。不能對這羣混賬的操守與智力有過高期待,還是得自己小心。
除了小心,便是要讓自己的權力更大,位置更高。藍衣社的威風在英國人面前起碼要打對摺,只要自己能在警務處得到重用,藍衣社就必須考慮自己的面子,不會隨便對自己的人下手。
而且拿住實權,手下便有了人馬可用。眼下英租界內,真正影響民生左右治安環境的,還是警務處這些華探。他們雖然不能上戰場迎敵,但是在租界內地下勢力角逐裡,無疑是最強的一方。只要自己控制住他們,便有了重要的籌碼。
像今天晚上這種談判如果再次發生,必是藍衣社畢恭畢敬,對自己禮貌有加。絕不會像今天這樣,居然出口威脅!等着吧,風水輪流轉,早晚有你們求我的時候。
自己要做的事業,本就需要大量的錢財和足夠的權力才能成功,如今再加上身邊人的安危,越發促使寧立言下定決心,必須儘快搬倒錢大盛,把巡捕房控制在自己手裡。
就在此時,門外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傳來。來人走路很輕,如果不留意基本聽不到。寧立言接受的訓練,讓他的聽覺遠勝常人,幾乎是本能地向隱蔽處一閃,手指已經摸到了柯爾特的握把。
“華生!你在麼?”
門外傳來喬雪清脆悅耳的聲音,寧立言的手也離開了槍柄。
“一個淑女深夜闖入獨居男子的房間,這種行爲的冒險程度,相當於夜晚獨自走在倫敦街頭。我真奇怪,你在英國留學的時候,是不是走到哪都帶着幾十個保鏢。”
寧立言重新拿了汽水出來,沒好氣道。
喬雪則不以爲然:“我的防身術師從我家中保姆,她是戳腳門高手,最大的特長就是給男人做絕育手術。除此以外,我還是柔道黑帶。最重要的一點,我來看我的助手,不需要選擇時間!”
寧立言指着地上的碎玻璃:“我今晚上喝了些酒,又遇到了某些怒火中燒的事情,並不是一個很好的聊天對象。”
“我也是確定了那個令你惱怒的人離開之後,纔來拜訪的。”喬雪坦率地承認自己來意與王仁鏗有關。“從他到來的時候,我就已經發現他了。在我的樓上有望遠鏡。”
“什麼?”寧立言最先想到的一點,是自己的臥室和望遠鏡的角度……這個女人果然能作妖!
喬雪笑得前仰後合,樣子異常歡喜。“真沒想到,你居然也會害羞。我對偷看你沒有什麼興趣,雖然你很健壯,但也不值得浪費我寶貴的觀測時間。我那架望遠鏡,是用來保護我們共同利益的。英租界並不是安樂窩,尤其這裡是英法租界的邊界,更容易發生兇案。在有空的時候觀察一下你這邊,避免被人暗算,也是謀生之道。你以爲今晚你家門外爲什麼有那麼多巡捕?”
“好吧,我向你表示謝意。”
“我不需要你的甜言蜜語,我需要實際行動。你應該知道剛纔那個人的真實身份。如果你告訴我他叫鄭士鬆,我們的合作就可以宣告終結了。”
“王仁鏗。力行十三太保之一,東北講武堂畢業,但是戴雨農的心腹。以北人身份在江山人爲主要構成的力行社裡成爲股肱之臣,足以證明其工作能力。爲人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以暗殺爲特長。現在是力行社天津情報站站長,正和陳恭濤爭奪華北情報負責人的地位。”
在喬雪面前寧立言不準備藏私。除去自己的重生秘密外,大多數信息都能與其分享。這麼個人精一樣的女人,不是那麼容易糊弄的。若是被她發現自己欺瞞,影響了合作關係,反倒是得不償失。
喬雪對於寧立言的坦率也十分滿意,點頭表示讚許。“你的情報蒐集能力確實不錯,露絲雅的判斷是對的,你天生就該在情報領域發財。今天你去了海泉池?”
“你的望遠鏡能看那麼遠?若是如此,我也要買一架了。”
“滑頭!”喬雪瞪了寧立言一眼,其實並沒動怒。寧立言能和她開這種玩笑,說明情緒已經逐漸平穩,這正是她想要的結果。一個人急怒攻心,勢必影響思維,什麼也做不成。
“就在你回來的時候,叔叔給我打了電話。”
“喬律師?他讓你調查這個案子?”
喬雪一笑,“你很聰明。我拒絕了叔叔的要求,至於原因,我不說你也能猜到。叔叔是個君子,也是個儒俠。知道這種事,就想着要仗義出手,連中了別人的圈套都不曉得。”
寧立言皺着眉頭道:“我會請徐恩和保護喬律師。華界的警察署我也會找人。”
“那倒沒必要。叔叔目前牽扯得還不深,不至於引起懷疑。如果力行真的懷疑他,便不是幾個巡捕所能阻止的。你知不知道,這已經不是第一起謀殺了?”
兩人迅速交換了彼此掌握的消息,華子傑給寧立言提供的情報,喬雪差不多都掌握。包括死屍的傷口,她也有所瞭解。
“唐珞伊在史密斯診所工作。她能接觸到屍體,史密斯醫生自然也能……”
寧立言無語。租界果然很小,人際關係的交集,也就更爲密集。
“被殺的人,他們確實有個組織。這個組織的目的,是和日本人爲敵。成員大多是社會底層人士,屬於標準的窮人黨。沒有多少錢,缺少武器彈藥。能做得事情不多,最主要的還是貼標語發傳單,向他們的夥伴講解抗戰的道理。他們與人接觸最多,做這種工作非常合適。其發起人是沈劍琴的戰友,也因此成了藍衣社的眼中釘。只不過這次對付他們的不是藍衣社,而是日本人。”
“日本人?”
“這些人行動過於激進,有人甚至跑到日租界發傳單,被日本的特務盯上了。但是這個組織規模不小,日本人想要放長線釣大魚,找到他們的主要幹部,遲遲沒有動作。這次是因爲巖倉事件,華北駐屯軍司令部大爲光火,酒井隆急着立功,便對他們下手了。”
“動手的應該不是日本特務,他們的活沒那麼糙。”
“沒錯。直接動手的人,是這些死者的工友、同鄉,又或者是朋友。幕後主使的,則是租界裡的鴉片商人。這些人本來就和日本人互相勾結,他們販賣的鴉片,主要來自日本人供應,彼此關係很密切。”
“這個消息來自情報市場?”
喬雪搖搖頭:“除了情報市場,我也有自己的情報來源。再說你別忘了,我是個偵探!租界的地下社會,也有我的眼線。”
“感謝偵探無私地分享瞭如此重要的情報,那麼接下來問題來了,你這麼晚過來,應該不是隻提供情報那麼簡單吧?”
“當然。眼下租界有罪惡發生,你身爲租界警務人員外加我的助手,難道不該配合我一切打擊犯罪?華生,你應該準備好武器和盔甲,時刻準備和我一起戰鬥。”
“那我能問一句,你到底得到了多少好處,才肯做這種事?”
“好處倒是沒多少。只是不喜歡有人算計到自己親人頭上,要給他們一些教訓。我們重視傳統,愛護家人。有誰對我們的家人構成威脅,我們就該讓誰付出代價!”
“這話我雙手支持。”寧立言拍了拍手,“不過,作爲助手我不喜歡義務勞動,我的服務是有償的。給我搞些錢大盛的材料,我可以出錢,但是要在最短時間內解決他。如果你們這幫人只有在租界喝咖啡的能耐,離開天津就不靈,我就得考慮一下是否和你們繼續合作了。”